山腳之下,雖然不似平路順暢,但也還好走。只是一些雜裡雜間的橫生草木,踩着踩着便能過去。秦三月的體力不如葉撫和胡蘭,就招來兩道腳底風,幫着使力,走着也就輕鬆一些了。
走着走着,秦三月忽然在一旁開口說話,“老師,我想不明白。”
“是陳正卿人魂化作精怪的事嗎?”葉撫問。能夠讓她想不明白的也只有這麼件事了,先前在路上的時候,每每看她便是沉沉思索狀。
秦三月點點頭,然後說:“《山怪志》裡面,並沒有記載過人的三魂化作精怪的事情,而且三魂本身就兼具了人的氣息,一般而言應該是不會朝着精怪的方向去變化的,所以我想不明白陳正卿的人魂爲什麼能變成精怪。”
葉撫說:“人魂的確是不能主動變成精怪,但是你不能被束縛在這個範圍內,你要想,如果不是主動的呢?”
秦三月眼中泛動思索,“老師你的意思是,陳正卿的人魂之所以變成精怪是因爲有人,或者有其他的東西在推動?”
葉撫點點頭說:“就像你一樣。《御靈手冊》裡我應該有寫吧,御靈師修煉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將萬物化作精怪。等你修煉到了一定的層次,不要說人魂,就算是人身上的一滴血都能瞬間化作精怪。”
聽了這番話,秦三月的關注點一下子就跑偏了,“照老師你的意思,那讓陳正卿的人魂變成精怪的可能也是御靈師,那麼說來,我並不是第一個御靈師了。”她張大眼睛看着葉撫。
葉撫搖搖頭,“我無比確信,你是第一個御靈師。”
“那……”
“三月,這世間萬事萬物多比天上繁星,地下流沙,你永遠不要把對事物的判斷僅僅限定在自己的認知當中。”葉撫認真地說。
秦三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你是御靈師,看待精怪用御靈師的角度去看待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你不能只把自己限定在這個範圍內。”
“但是我有些擔心,老師你說了陳正卿人魂化作精怪是背後其他東西在使力,如今我們讓其重新退化成人魂,會不會招來麻煩?”火光之上,秦三月臉上掛着一些疑慮。
葉撫搖了搖頭說:“你有這個意識很不錯,證明了你在認真思考問題。陳正卿的人魂化作精怪的確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不過這個現在跟你沒關係,你能做的唯有提升自己,即便是以後碰到了麻煩有,也能應付得了。”
秦三月點頭說是,如今便也只有這麼做了。
進了山後,山裡的確有着不少瘴氣,瀰漫在各個地方,這證明着座山許久許久沒有人走過了,或者說走得極少,沒有人氣。其實這一點對於一個官道旁的山來說是不正常的,官道旁的山就算再怎麼沒人走,也不至於充斥着這麼多瘴氣。不過有着野火精怪散發的陽氣,一點瘴氣還是無關緊要的。
瘴氣屬陰,和人死後三魂遊離人間不歸形成的孤魂野鬼的氣息十分相近,多生於陽氣稀薄之地,所以很容易便被陽氣驅散,但這也僅僅是對於陽氣充足來說會是這樣。
尋常人身上的陽氣根本不足以應對這麼多的瘴氣,會隨着瘴氣入體大開命門,然後體內陽氣會從命門潰散,最終命隕在瘴氣之間,即便是修仙之人弱一點的碰到瘴氣也難以應對。所以,提前備了這麼多氣息偏陽的野火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邊走着,葉撫便邊給她們講這瘴氣,身臨其境的學習效果是最佳的。胡蘭聽得津津有味,但是秦三月去心不在焉。
登得再高一些後,秦三月忽然皺着眉開口對葉撫說:“老師,這山可能有問題。”
葉撫虛了虛眼睛,笑着問:“哪裡有問題?”
她想了想說:“先前剛進山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了,但是具體哪裡奇怪我沒想明白,現在我知道哪裡奇怪了。這山裡沒有一個精怪,我本以爲是我修爲不夠,但是前前後後確認了好幾遍,我肯定這山裡一個精怪都沒有。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嘛,就算是在官道坦途上,都能碰到精怪,但是這麼一座大山卻沒有一個精怪。”
葉撫點點頭說:“你說得沒錯,這山裡的確沒有一個精怪,不論高低,一個都沒有。”
“爲什麼會這樣呢?”秦三月問。
葉撫說:“你對氣息的感知很敏感,你好好感覺一下,這裡留着的人的氣息除我們外最近的一次是什麼時候。”
秦三月聽此定心下來,牽動御靈之力去感知氣息,片刻之後她有些不確定地說:“除了我們之外的人的氣息很微弱,可能是十年前留下的了,大概吧,我也不確定。”
“準確說來是十二年。”葉撫看着幽寂陰森的山林說:“一座官道旁的山,十二年沒有人進來過,正常嗎?”
秦三月搖頭。
“所以啊,你們得小心了,看着點路啊。”葉撫笑着說。
秦三月神色一正,警惕起來。
一旁的胡蘭聽着,便問:“先生,這山是不是有古怪啊?”一對眼睛裡反射着提燈的光,滿滿的好奇擺在裡面。
葉撫敲了敲她額頭,“你腦子裡纔有古怪吧。可長點心吧,要是有什麼問題,我可不會幫你。”
胡蘭哼唧一聲,“我可不需要先生幫。”
“那你走前面。”葉撫眯着眼說。
胡蘭挺胸擡頭,將大劍仙取下來握在右手裡,撅着嘴說:“走前面就走前面,誰怕啊。”
說着,她從葉撫手裡拿過提燈握在左手上,大步越到葉撫前面去。
葉撫不再說話,秦三月也安安靜靜,一時之間山林間的氣氛變得幽沉起來,只有腳踩在腐爛的樹葉堆裡,踩斷樹枝所發出的聲音。明明是臨近六月的夏日了,山林之間卻沒有任何蟲鳴鳥叫,格外幽靜,說是陰森死靜也不過分。
山林的樹冠之間縈繞着一層霧氣,使得投下來的月光顯得格外慘淡,依稀望去,隔着些許天光,見那簇生的灌木雜草如隱藏在黑暗之中若隱若現的張牙舞爪之物。一棵棵奇形怪狀的樹木扭曲了枝幹,立在近處和遠處,也如同遊蕩在霧氣之間的鬼魅。
簇生擁擠的陰影伴隨着散發着腐爛味道的瘴氣縈繞在各處,一陣風吹過卻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涼意,只是帶來了更加無端的燥熱與死寂。整段時間裡,萬籟俱靜。越往深處,便是越來越稀薄的月光,霧氣從朽爛落葉中蒸騰而起,彷彿失散的幽魅般枯乾又虛弱。
胡蘭手持提燈和大劍仙走在最前面,起初的她期待着“危險”的到來,期待着不一樣的“驚喜”,但是越來越沉重壓抑的氛圍消磨掉了她的耐心,漸漸地不耐煩,這份不耐煩加上燥熱,開始不斷髮酵。直到一到陰影忽然從前面那棵樹上閃爍而過,她心裡一動,便以爲是什麼妖魔鬼怪,當即抽劍而上,丹田之內靈氣翻動,順着經脈匯聚在大劍仙上。大劍仙揮動之間,陣陣破空聲擊穿山林的幽靜與壓抑,刺透縈繞的霧氣。
劍在手上,隨心便斬。
一劍斬出,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實際的東西。
落空了。
胡蘭並沒有放鬆心情,靈氣附着在眼中,環視四周,要去尋那閃爍的陰影。但是一番尋找後,所見依舊是死寂的山林。
她無奈嘆息一聲,只當是自己提心吊膽把影子誤以爲是其他東西了。
然後下一刻她便發現,怎麼……怎麼先生他們都沒有對自己剛纔這番行爲發表意見?這不合常理啊。
她疑惑地擡頭往後看去,看到的卻依舊是死寂的山林,哪裡有什麼先生和姐姐,他們已消失不見蹤影。
陡然之間,她發現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
“三更半夜,小心火燭——”
更夫的打更聲響起在大街小巷裡。
許秀已經十年沒有做夢了,今晚卻突然做了個夢。
她夢見了陳正卿,夢見他從小到長到大,到遇到苦行僧,到十五年後醒來,到決心出家的全部。
雖然是夢,卻讓她感覺無比真實,真實到她幾乎要以爲這便是現實。
在夢裡,她看到了童年時代陳正卿擺在臉上的鬱結,看到了他一次又一次挑燈夜燭光時哭出了聲。她恍然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
她也看到了陳至對陳正卿無微不至的照顧,看到了他想方設法地要去逗陳正卿開心。
她想,或許陳至並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