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前的最後一天,秦三月已經同洹鯨做了別。她同它約好了,等下次回東土,還坐它這艘洹鯨船。純真無邪的環境對其抱有美好的幻想,期待着下一次再見面。它想,她好像很喜歡聽故事,那下次再見面,得給她講更多故事。
在東府海港的深海區,洹鯨停靠在大的換乘船旁。因爲洹鯨體型太過龐大,所以無法靠近海港,要在深海區進行換乘。
洹鯨身形停穩當後,排幹通道口所有的異味兒與海水,然後捋平褶子。乘客們分批離開城區,從洹鯨口腔上道下來,然後登上換乘船。
作爲貴客的南區乘客們,自然享有優先換乘資格。葉撫和秦三月在裡面。
離開這個生活了將近四個月的地方,心裡也還是百味陳雜。實打實地算來,在三味書屋裡待過的時間加起來也不如在洹鯨船上久。一年多的時間裡,在三味書屋待了三個多月,在明安城呆了一個月,在飛艇上待了一個多月,在神秀湖待了兩個月,在洹鯨船上待了四個月,零零散散的時間不算多,其他的時間裡便是在路上了。
一看來,還是在洹鯨之船上待的時間最多。想想,秦三月都覺得意想不到。但離別感傷的情緒是沒有的,畢竟這四個月過得挺充實的,沒落下什麼遺憾。
最後傳達給洹鯨一道話語後,秦三月和葉撫踏上了換乘船。
一嗅味道,秦三月便覺得中州和東土的氣息是大不相同的,便是這海里面的鹹腥味兒都有很大的區別。東土的海有一種冷冷的感覺,或者說冷清,而這中州便繁複得多,氣息也駁雜許多。在這裡,她想分明地感知一種氣息,要比在東土時花費的時間多一些。
以靈氣充沛程度而言,中州的確是要比東土充沛許多,但與此同時也要駁雜很多,也就是說,靈氣被污染的程度大一些。這對修仙者來說是一個考驗,意味着他們修仙的難度要比東土的人更難一些。
這就讓秦三月一時之間想不明白,爲何中州修煉更難一些,修仙者的數量和水平卻要比東土高那麼多?她覺得自己之後有必要去研究一下這個問題。她倒是想直接問葉撫老師,但想了想,果然還是要自己先了解一下,實在是不懂再去問的好。不能太依賴老師啦,會長不大的。
換乘的時間並不長,從換乘區到港口,只用去了三個時辰,不過到的時候也是傍晚了。
因爲中州的天氣大多數時候都比較晴朗,這一整個冬天裡更是雪都沒有下過。所以,在傍晚的時候,能夠看到在東土絕大多數時間裡都看不到的晚霞,很是壯觀。厚重的火燒雲低低地壓在天際線上,赤橙的光泛射而來,或直直地照在人臉上,映出一片暖意,或照進水裡,隨着海浪騰騰疊疊,粼粼一片。
“東土看不到這樣的晚霞呢。”秦三月最喜歡美麗的風景,發自內心的,她感嘆一句。
葉撫說:“以後更難看到了。”
“因爲大雪的緣故嗎?”
“是的,現在的東土還在下着雪。”
“不知下次回去又是哪般模樣。”
葉撫說,“不會變的始終如一,該變的強求不得。”
“嗯。”
在港口下船後,好不容易已經不暈船的秦三月發現自己,似乎有點暈陸地了。走在陸地上,感覺自己輕飄飄的,身體還在不由自主地晃悠着。
索性,並不如剛登上洹鯨之船時那般嚴重,沒有暈到發吐,視線模糊的程度。爲了走路不至於東搖西擺,她跟在葉撫後面抓着他的衣衫。
海港口,接船的人不少,同乘客擠在一堆後,便顯得有些擁擠。
秦三月很明顯地發現,周遭的人修仙水平的確是普遍高於東土。碰不到幾個普通人,雖然大多數人的境界還是處在修仙三大基的練氣、築基和金丹上。但這裡只是中州最東邊的一個海港口而已,未到真正的城區和各大道郡。想必,那些地方碰見修爲高深的機率會高上不少。
秦三月拽着葉撫,頭還有些暈乎乎的,她便不好左瞧右瞧,憑着自己對氣息的感知能力,去感受這東土。
爲了照顧到秦三月的感覺,葉撫還是就在港口不遠的地方找了個客棧,打算讓她先休息一會兒。
中州的客棧也很有意思,特地劃分了靈氣客棧與普通客棧。靈氣客棧與東土的洞天差不多,但不如洞天那般有檔次,算是爲大衆修仙者準備的。顧名思義,靈氣客棧內每個房間都佈置着聚靈陣。
聚靈陣是最基礎的陣法,但也是最考驗陣師的陣法。厲害的聚靈陣可以聚攏一大郡,一大國的靈氣。當然了,一般的靈氣客棧能給客棧房間聚靈已經很不錯了。
因爲靈氣對秦三月完全沒有意義,所以葉撫還是挑了個環境更好的普通客棧,沒有各種陣旗和陣符礙眼。
葉撫是朝天商行的貴客,所以在海港口的基礎消費都是不需要多花錢的,也是十分便利。他由衷地覺得朝天商行能成爲天下第一商行,不是徒有虛名的,最起碼的,他們很懂得如何讓客人滿意。越是願意花錢的客人,他們越是能夠使其滿意。
客棧房間裡,葉撫在陽臺上,臨海而坐,吹着傍晚微涼的海風,遙遙看着天際線上的虹光一點點沉入赤橙的大海當中。秦三月躺在一旁的臥椅上閉着眼休息調整。
他們並不打算在這裡多留,等秦三月恢復狀態後,就直接前往城區。
站在陽臺上,能夠看到遠處依舊喧囂擁擠的港口。不斷有大型的換乘船從深海區過來然後返回去接下一批乘客。
某一艘換乘船歸來後,葉撫在下來的乘客裡見到了鍾茂典。
在洹鯨船上,起初的時候見過一面,也說了些話,但之後就沒在見過了。幾個月過去,他依舊同初時一般無二,滄桑的扮相,頹唐的神情。不同的是,現在的他身上揹着很多兵器,劍、刀、槍、戟、杵、斧等等約莫十數,全部背在背上,模糊着看去像是揹着一捆參差不齊的柴火。走在人羣裡,大家都得給他讓個道,免得被他身上的武器誤傷到,雖然那些武器賣相一般,但刃啊尖啊還是很鋒利了。
所以,他的出現也挺突兀了,人羣獨爲他劈開了一道空隙,就顯得他是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一般。
而在這道空隙的盡頭,站着一個身着玄藍色的青年男子,相貌很俊朗,面容也十分乾淨。當鍾茂典走到他面前時,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葉撫看去,聽去。
“沒有找到吧。”青年男子開口。
鍾茂典沒有說話,繞過他悶頭繼續走着。
青年男子嘆了口氣,轉身追上去,“天下那麼大,找個人,尤其是個沒什麼名聲的人,太難了。放棄吧。”
鍾茂典悶着聲。
“茂典,說真的,放棄吧,不要陷得太深,浪費了你的時間。”
鍾茂典這次停下來,轉頭看着他,皺眉,以神念傳音質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猜的。”
他們一個開口說話,一個沒開口,看上去也挺怪異的。但是在中州這座什麼都可能發生的土地上,也就不怎麼怪異了。
鍾茂典眉頭皺得更深。
青年無奈妥協道:“你母親讓我來的。”
聽着這句話,鍾茂典眼神沉了一些,他問:“她讓你勸我回去?”他的神情很冷,配上滄桑頹唐的面容,將氣氛壓得很低。
青年訕訕一笑,揮手說,“不不不,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讓你回去的。”
鍾茂典聽後垂着頭繼續前進。他勾着腰,就好似是被背上的十多把武器壓着的。
“小茂,你倒是說句話啊。”青年在後面喊。
鍾茂典沒有理會,埋頭繼續前進。
青年小聲嘀咕一句,“你以前那麼開朗好動……”他呼出口氣,然後追了上去,朝鐘茂典背後的武器抓去,不過手快要碰到的時間,想起了什麼,連忙縮了回來,改而抓他的手臂。然後,他也以神念傳音,“不管你以後打算做什麼,但這段時間,一定要去鍾楚道郡一趟。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的。”
鍾茂典頓了頓,沒有理會,脫開青年的手,就像向前。
青年呼了口氣,以他對鍾茂典的瞭解,肯定他一定會去的。接着,他想起一件事,又傳音道:“還有一件事,武道碑快要重開了。”
見着鍾茂典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人羣裡後,青年呼了口氣,然後恢復了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氣場,也消失在這裡。
遠處將這些收入眼底的葉撫,倚靠在窗臺上,喝口淡茶,然後轉身進了房間。
睡了一會兒的秦三月,已經恢復了狀態。
兩人便沒在這裡多留,乘着朝天商行的小型飛艇,朝着西邊的城區去了。
在飛艇上的時候,秦三月便開始研究中州的明面上的勢力以及大小國家的分佈。
中州是個很大的地方,不想東土那樣,縱向擺着,可以直接把版圖整齊地劃分爲北國、中原與南地。中州做不到這樣,因爲相比起東土縱向分佈,中州是極其不規則地分佈着的,而且許多地方呈現出割裂,若要算上島羣的話,更是複雜。許多年下來,漸漸地也形成了約定俗成的劃分方式,以“大郡”的方式劃分版圖,沒有國家勢力存在的大郡便被叫做“道郡”,往往,道郡是修仙勢力最爲繁榮的地方。
臨海的地方,按照方位,劃分成東西南北四個大郡,分別是東大郡、南大郡、西大郡與北道郡。然後,中間的土地則是按照版土的割裂位置,劃分出了十二個大郡,其中五個道郡,七個大郡。分別是豐大郡、賢安道郡、周山道郡、鍾楚道郡、門聖大郡……
見着這些複雜的分佈,秦三月由衷地覺得東土是的確小,一個北國、中原和南地就叫完了。
而中州,光是大郡的劃分就很是複雜,更不要說大郡之內的各個勢力。勢力主要是國家勢力,一般的門派勢力和家族勢力是不會標註在隨意就能買到的地圖上面的。
看了一會兒,秦三月瞭解了個大概。自己和老師現在所處的位置便是東大郡的最東邊,目前要前往的便是東大郡最東邊的一個小國——樊陸國。當然了,她問過葉撫,那個地方只是暫停的一箇中轉之地,不會待太久,離目的地還有些距離。這段時間裡,便好好熟悉一下中州這塊土地。
秦三月對此是抱着極大期待的。中州很大,大到沒邊兒。在這樣的土地上,自然有着更多更加精彩的故事。肯定也有着許許多多好看的風景,與有趣的人。
夜空中,秦三月遙遙看着天上的星辰,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星星那麼近。
……
雪鋪天蓋地地下着。
東土這塊地兒已經連着下了半年雪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南邊兒氣溫已經回升了,雪也小了很多,但就是不停。頭一次見雪從冬天下到次年夏天還不停的。起初大家都擔心這會不會影響到莊稼的種植與收成,但入了春過後,嘗試着去種莊稼,發現跟以往年沒有多大區別,似乎這場雪過了洞天后就只是下雪了,沒有影響太多,時常還能見到豔陽天裡下雪。
這種反常怪異的天氣一度惹得謠言四起,處處恐慌,但是時間一久,大家適應了後,也就沒再多想,年復一年地繼續以往的生活,只不過沒以前那麼愜意。
而北國的天氣,就是徹徹底底的大寒了,雪跟去年冬天一樣,不見小,一遇到寒流,更是冷得讓人惶恐。好在北國不種莊稼,不必擔心收成問題,唯一的凡人聚集地還是在隴北雪山下,他們早已適應了暴雪天。
而神秀湖的修繕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漸漸地也恢復了以往的生機。那些在大潮中損傷慘重的家族勢力,也相繼得到了補償,逐漸步入正軌。像公孫家、陸家、陳家這般直接損失了老祖宗的家族,也並沒有因此而式微沒落,畢竟七大家族是互相扶持的,又有了莫長安這位大聖人的坐鎮,也逐漸撫平傷口。
許多人認爲,經過大潮百聖之爭後,神秀湖損失慘重,但實際上,神秀湖所收穫的遠遠大於損失,當然了,這不是一般人能夠見到的層次,而能理解的往往也是閉口不談,好似覺得這是一樁禁忌之事。
這一天裡,北國迎來了一對奇怪的客人。
嬌小的少女,揹着個病殃殃面色慘白的青年。說青年,他其實還略顯稚嫩。
他們看上去就是一副很有故事的樣子,畢竟這樣的搭配實在是不太尋常。有人猜,或許他們是一對人,那青年得了重病,少女不畏艱辛,千里迢迢來求醫。有的人,總得安排一個感動自己的故事才覺得理所當然。
事實上,也有那麼點意思。
少女叫第五薔薇,病殃殃的年輕人嘛,是何依依。他們的確也是來神秀湖求助的。只不過,他們並不是一對人,而且關係相當糟糕。
幾天前,抵達北國的時候,何依依就已經醒了過來。然後,他瘋了似的,吵着要回君安府去。第五薔薇發了道誓一定要帶他見到莫長安,哪可能帶他回去,而她又不願跟何依依多解釋,所以兩人之間一直在誤會和矛盾之中。
何依依雖然醒了,但渾身使不上力,所以無法掙扎,只好躺在第五薔薇背上,連吵架也是有氣無力的。
何依依之所以朝着要回去,自然是因爲擔心他姐姐何瑤。第五薔薇在何依依心裡沒有任何信任地位,所以即便第五薔薇說了何瑤不會有事,他也不信。
幾天的爭吵下來,何依依發現第五薔薇是個性格相當惡劣的人,蠻橫不講理、不通人性、自私、冷漠無情。每次他意識到自己暫時不得不順依這個人,就很惱火,氣得每日翹起文人勁兒來罵她。
第五薔薇畢竟是待過軍隊的人,耐心足,她知道自己吵不過何依依,就索性每次何依依一開口,直接閉上耳感,眼觀心,心觀大地。有時候,她倒想一巴掌把何依依給扇死算了,大不了同歸於盡,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氣。每次有這種念頭,都只好念一段安定心神的輔助功法來消解。
到進百家城後,何依依已經罵累了,天天栽倒在第五薔薇肩膀上,瞪着對沒有神采的眼睛,絕望地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第五薔薇也習慣了,她覺得自己像是個人形坐騎一樣,沒有選擇的能力,毫無人權。但奈何啊,便一心只想着趕快把他扔給莫老祖宗。
讓這一對互相厭棄的人天天胸貼背,緊緊挨在一起,對他們來說實在是極其煎熬的折磨。
到了百家城後,第五薔薇就開始煩悶另一件事了。她來此的目的是爲了把何依依交給莫老祖宗,而要找莫老祖宗,她不得不先回去第五家,讓第五家的人幫忙找。
而回第五家,她又不得不面對那個讓她一想起來就很煩躁的人——第五鳶尾。她的姐姐。一想到第五鳶尾上次專門到疊雲國去請自己回去,而自己無情地拒絕了她,甚至還說了一些相當過分的話,就感覺煩躁在心,難以排解。
在百家城一間客棧裡,悶着幾天,做了好大一番心理掙扎後,她才咬着牙,前往第五家所在的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