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土洞天青石臺,蒼穹閣。
某一刻,垂目端坐的中年男子身軀一震,雙目陡睜。稍顯陰沉的蒼穹閣中恰似電光劃過,四面傾斜的青石牆壁上,無數玄奧晦澀的靈紋陡然齊齊發亮,又緩緩黯淡下去。
黃袖鼓盪,中年男子修長的五指遽然探出,拂過精晶圓球。
精晶圓球青光一閃,虛空中如同冷水滴入油鍋,炸出一把短促的滋滋聲,同時浮現出一道白色光點。下一刻,光點上下拉長,變成一道筆直的光線,丈高的蒼穹之眼從無到有,緩緩打開。
刷!一道高大的青色身影跨出蒼穹之眼,片刻後,蒼穹之眼無聲閉合。
四目相對,半晌無言。青衫少年虎目閃閃,看不出情緒,黃袍中年人目光沉靜,隱含笑意。
“大叔?”無論有着怎樣的擔憂、掛念、疑惑、驚訝,此刻都只化成短短的兩個字,脫口而出。
“小羅,別來無恙?”還是那道聲音,溫和而清朗,與五年前別無二致。
閆羅不丁不八地站在那裡,很是花了一點力氣,才控制住內心的翻騰,保持住鎮定的神情和穩固的身形。籠在袍袖中的雙手卻是握緊成拳,在難以抑制地微微發抖。
“槐樹葉,搬運起來了嗎?”
閆羅垂目點頭。疑惑像潮水般退去。
“不是用鼻孔吹的?”
閆羅咧咧嘴,還是沒說話。
“坐吧,陪大叔聊聊。”柳還青一揮袖,一面蒲團緩緩飛來。閆羅也是一揮袖,凌空接住蒲團,緩緩放落地面,一展青袍,盤身坐下。
“天煞星族,宿命輪迴九次便可得證大道,位列域外仙班,可謂得天獨厚,羨煞諸天萬族。你已經是星將,往生記憶必已恢復,說起來不該叫我大叔了,單論年歲,或許我也及不上你?”
乍一聽,柳還青這些話有點拉家常的意思,在“稱呼”和“年歲”上大做文章,其實並沒有聽起來那麼簡單。
閆羅自然聽出柳還青話中有話,略一思忖,勉力一笑:“我輪迴四次,五世加起來也不過九十五載,喊你一聲大叔不爲過。只是……你一回山,就急着趕我走?”
柳還青神情未變,仍然是雲淡風輕,笑意淡淡:
“明人不說暗話,當初是我算計你一次,明知你是天煞星主,仍然讓你進入戊土,便是想借你之力護佑我青石臺柳陶一脈。現在我已經回來,再耽擱你的事情便不好了。雖然不知道詳細緣由,但最近數百年之內,須彌世界已經降生了不少天煞星主,都有着各自的使命,想必你也不例外。”
閆羅暗暗點頭,這些事情他早已明白於心,卻從來沒在意過。算計也好,報恩也罷,到今天爲止,的確應該告一段落了。閆羅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拱手說道:
“大叔,當初如果不是你施以援手,槐樹下只有一具餓屍,哪裡來的什麼天煞星主!對青石臺虎視眈眈的陶文軒一派,我回來之前已經略施懲戒,相信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胡作非爲。閆羅慚愧,的確有要事必須離開戊土,就算大叔不說起此節,稍後也要自行請辭。”
柳還青微微頷首,一翻手,取出一枚烏黑玉簡,反手丟向閆羅。閆羅揚手接過,難免有些疑惑。
“對你有用!”柳還青收手入袖,含笑道。
對我有用?難道是修煉法門?柳還青既然知道天煞星族,肯定知道七支五行的修煉功訣對天煞星主沒用,莫非是什麼玄奇法術?
閆羅鼓盪靈識,沉神看向玉簡。
沒有靈音,只有三幅地圖和一大段識印變幻的文字:
吾,申屠長風,天煞雋星,重生百年,無道可悟,星力不得寸進。偶得機緣,誤闖地煞絕脈,死戰十萬煞靈,擊殺煞靈王者,得地煞精華,風、土兩行星力得以增長,吾稱之爲“凝煞”。地煞絕脈可增星力,天罡絕域未必不可?以此類推,吾稱之爲“煉罡”。天罡絕域雷火遍佈,罡風迅猛,須得三重天成就不朽道身,才能進入,卻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
三幅地圖正是須彌世界中的幾大地煞絕脈所在之地,都是申屠長風曾經去過的地方,地圖下面有着一些備註,正是申屠長風闖蕩這些天煞絕脈的詳細心得。
半晌後,閆羅收回靈識,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玉簡,滿臉喜色掩藏不住,笑道:“大叔莫非是我肚裡的蛔蟲?”
“哈哈哈哈……”柳還青朗聲大笑,神采飛揚,“有用就好,有用就好!爲了這枚玉簡,大叔可是想方設法,好不容易纔讓申屠長風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討要到手。”
“大叔有心了。”閆羅自然是奉承不已,“不愧爲震懾黑水妖域數十年的戊土青……”
語氣陡然打住,那個“月”字半天吐不出來。閆羅頭一偏,差點揮手給自己一記嘴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說着說着就差點說溜嘴……不知道陶師壽終了嗎?
自責中,閆羅側目一看,見柳還青仍然是神色未變,於是趁機改變了話題:“申屠長風,便是陽驛鋪的那個法士吧!”
看到柳還青點頭,閆羅接着說:“我很好奇,他們都說你壽元將盡,回山的希望極爲渺茫,你既然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裡,肯定有一段非常精彩的經歷吧?”
柳還青看見閆羅左右打岔,欲蓋彌彰,暗暗地覺得欣慰:輪迴數次的天煞星主,卻能始終如一地保持着這樣一顆真心,着實非常難得!
閆羅走出蒼穹閣的時候,正是晨曉時分。山間白霧深濃,有淡淡的紅光從東方噴薄而出,照亮了這一座氤氳仙境,彩霞噴涌,氣象萬千。
一日之計在於晨,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早晨都是個好時候。
對於修士來說,這段時間陰陽相濟、萬物復甦,天地之間的靈氣最爲活躍,在這個時候吐納靈氣、修煉靈力,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閆羅無從修煉靈力,便在蒼穹閣外的石坪上展開拳腳,習練了一遍愚拳和智步。
即使有了幾件不錯的傍身寶物,修體也是不能放下的。外物畢竟是外物,本身的修爲纔是最切實際、最有保障的實力資本,永遠不能夠荒廢。
在蒼穹閣日常弟子飽含崇拜的注視中,閆羅打完一趟拳腳,朝着蒼穹閣拱手一拜,順着青石大道離開了。
前行不久,閆羅腳步一轉,攀上了一道石階,又走了片刻,停在一座建築前。
建築的青石匾額上寫着三個鎏金大字:道事閣。
離開在即,閆羅有許多人需要告別,譚雅便是其中之一。
妖亂已退,荒廢五年的山門急需整頓,戊土洞天各山門召回了一大批子弟,人事變動非常頻繁,譚雅便在回山之列。
經日常弟子通傳之後,閆羅很快見到了面色憔悴的譚雅。
譚雅一見到閆羅,滿臉的憔悴便一掃而光,再也沒有一絲平常的冰冷模樣,全是難以抑制的喜悅之色,就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聚到了她的臉上。
不知道爲什麼,閆羅也莫名其妙地受到感染,在見到譚雅的這一刻,積壓在心底的諸多負面情緒消減了許多。
聽譚雅問起孤身闖陣之事,閆羅三言兩語便說了個大概,雲淡風輕的。譚雅靜靜地聽着,絕美的臉上有着難掩的後怕,同時又暗暗佩服閆羅過人的膽略和實力,替閆羅感到歡喜。
關於陶知月壽終的事情,兩人說着說着便陷入了沉默,最後閆羅站起身來,說出了讓譚雅始料不及、花容失色的話:
“譚雅,我要走了,離開戊土洞天!”
譚雅驚訝擡頭,一對情緒萬千的細目,定定地看向閆羅的眼睛,紅脣抖動,久久說不出話。
“多保重!”深深地看了譚雅一眼,閆羅決然回身,大步而去。
譚雅怔怔地坐在那裡,目送那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紅脣開合數次,卻是自始至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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