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城地下極深處,一座通體晶紅,豔美絕倫的宮殿,全由還冒着淡淡火焰的炙熱晶巖組成。
楚奪被熱得夠嗆,他往常最不喜歡來這裡,但沒辦法,這次的事,太大了。
“裴老是庶務峰內,唯一和我楚家交好的實權人物,這次合作,他卻不幸在奪丹試煉裡身死道消,再去一強援不說,裴家痛失守護,又見我楚家人反而全須全尾回來,肯定會遷怒……”
說到一半,楚奪停住了口,看向前方炎晶寶座上的楚紅裳。
楚紅裳隨意斜靠在寶座上,愜意地享受着這裡濃烈的地火氣息,姣好赤足輕輕晃動,慵懶答道:“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不過我也煩不了了,讓神通去頭疼吧……”
又問:“那老狐狸怎麼說?”
楚奪回道:“老狐狸說試煉本就生死勿怪,裴老既然身死於內,連遺體遺物都要留待有緣,不許裴家人取回。”
楚紅裳坐直了身子,“這次雖然老狐狸在最後關頭救了我們,但那【夢魂引】未免太強!元嬰後期修士都中招,試煉還有什麼意義?”
“老狐狸說了,這試煉大陣,六十四個試煉之門中,會隨機有一個死門,裴老只是運氣太差。”楚奪頓了頓,“而且這次,若不是齊休本命功法全克那玉骨骷髏,堅持到老狐狸來,只怕我們都得死……”
“齊休……”
楚紅裳想到自家做的幻夢,不禁心中一股羞意上涌,肯定被齊休看去了!真是丟人!要不要殺了他滅口呢?
心中一動,擡手將頭上一支九曲金簪拿下來,見楚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分明想留下來一起看,丟過去個白眼,擡手就將他給掃出門去。
一拍寶座,將出入口全數鎖死,然後將寶座前方,聚火陣中的地火激活。
雙手攏住九曲金簪,口中低聲誦唸,不多時,金簪裡探頭探腦,爬出來一隻紅彤彤的小毛蟲。
“所知所見,都告訴我。”
楚紅裳吩咐一句,那毛蟲便劇烈蠕動,最後吐出一滴五光十色的水珠,掉入地火之中。
‘轟!’
地火彷彿就像有了生命,雀躍、分合,漸漸如沙匯聚、開始奇妙的演變。
天空、小山、屍羣、衆人,一處處當時景象再現,無半點遺漏,好一副流動的火之畫卷。
從齊休大叫阻止的那一幕開始……
當然,火焰不能模仿出聲音,只能從口型上勉強分辨。
看到齊休果斷點昏正欲自戕的楚奪,楚紅裳美目低垂,露出哀傷神色,喃喃說道:“這些年,也苦了你了,讓你一人,揹負那麼多壓力。”
還未傷感完,就看到齊休面對正作難堪幻夢,寬衣解帶的自己,色授魂與地癡癡呆看。
楚紅裳頓時臉漲得通紅,羞怒交加,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色胚!好膽!死!死!”
氣得把寶座扶手都拍碎,纔看到齊休終於回過神來,將自己點昏弄進小屋。
長吁口氣,如釋重負跌坐椅中,“算他有點理智!”
隨後,便是齊休接連二十天一人爆衣浴血,獨鬥羣屍的場景,楚紅裳又看得美目異彩連連,齊休背影在她眼中,不經意間有些高大起來。
最後,齊休拼死一搏,反被玉骨骷髏幻覺所制,揮劍刺向自家脖子。
“啊!”
本來扶額靜觀的楚紅裳,不禁雙手捂嘴,失聲驚呼,有那麼一瞬間,開始替齊休擔心一二。
直到齊休昏迷過去,防禦陣法被破,黃沙帝君突然出現,捏出個黃沙罐子,將玉骨骷髏和五隻貪屍攝入其中,又隨手丟進某口試煉洞穴……
收起地火、毛蟲,楚紅裳呆呆想了許久,再次將楚奪召入。
“呃……”
一向風風火火的楚紅裳,竟有些猶豫,“那個……齊休醒了嗎?”
“醒了,不過還只能躺着。”楚奪奇怪地看了一眼被拍碎的扶手,答道:“楚神通臨走前,還去看望過,送了他點東西,當做這次救命的報答。”
“什麼東西?”楚紅裳連忙追問,這齊休,可真是自家福將,即便齊雲楚家想拉攏,也不能放手。
“一面四階古鏡法寶,但器靈已失,還有些損壞。”
楚奪說完,楚紅裳失笑,“以北邊老家的家底,送件廢品,也虧神通想得出來。”
“不光是件廢品,應該十分符合齊休的需要,他對楚神通是連連道謝,就差從榻上滾下來磕頭了。”
楚奪提醒道,不過他還是老習慣,言談間喜歡貶低齊休。
楚紅裳冷靜想了想,“那就把我早年在開闢戰爭中得來的四階【通明靈龜】內丹送給他,他結丹之後,不是要練【通明經】麼?這個禮,肯定能壓過楚神通一頭。”
楚奪應下,笑道:“我們這樣,只怕會讓他居功自傲,要不要叫過來,您先親自敲打一番?”
“也好。”楚紅裳點點頭,楚奪快走出門口,她忽然想起小山之上的尷尬事,“算了,還是不見了。”
楚奪立定,轉頭遞回來一個疑問的眼神。
“呃……這齊休多年看下來,算是個嘴巴牢又知道分寸的,再敲打已無必要。”
“等等!還是見一見吧。”
“算了,還是算了……”
把楚奪支使得團團轉,最後決定還是不見,連楚紅裳自己,都快搞不清楚當下的心態了。
……
楚秦山,一片縞素。
白曉生已逝,若不是爲了幫楚家參加奪丹試煉,齊休正好能趕回來,看他最後一眼。
白曉生前後在楚秦門做了幾十年的傳功教習,幾乎所有弟子都得過他的教導,爲人戲謔,沒有架子,深受愛戴。
外面扶靈回黑河峰的獸船即將出發,一身孝服的展仇不顧嚴禁入內的命令,跑入後殿,看到齊休一臉怒色坐在當中,下首坐着名齊雲姜家打扮的金丹修士,秦思瑤也來了,雖然已經築基,但老老實實低頭跪在堂下,一聲不吭,看不清什麼表情。
“掌門師叔!您和外公一向最好,怎最後一程,也不送送?”顧不得有外人在,展仇悲聲質問。
“出去!我這有要事,沒看見!?”
齊休連聲怒吼,金丹掌風一掃,將展仇給推了出去。
“也不知秦思瑤闖了什麼大禍!被姜家金丹親自押回孃家。”展仇心裡想着,也知道自己冒失了,不敢再鬧,和秦芷等人一路扶靈,回黑河峰將白曉生葬下。
……
罵走展仇,齊休手裡捏着一紙休書,壓制住脾氣,對姜家來客溫言問道:“就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了?”
姜家金丹臉色更是陰沉,指着秦思瑤,冷冷回道:“這女人做下不貞不潔之事,還被當場捉雙,你還想我姜家如何轉圜?!留她一命,已是我家老祖寬宥了!我這次押她來,若不是看在你家正在辦喪事的份上,還真有心鬧一鬧,拆了這座楚秦山!”
對方態度如此堅決,齊休又理虧,沒轍,將秦思瑤當年結婚時,收到的姜家聘禮如數歸還,在休書孃家長輩一欄裡,簽下自家名字。
“從今以後,我們兩家再無牽拖!不過……嘿嘿,在齊雲,你們最好不要落到我姜家手上!告辭!”
姜家金丹同樣把當年楚秦門送過去的嫁妝丟還,丟下句狠話,便氣呼呼甩手離去。
結親結出個仇家,看着跪在地上,抿着嘴一言不發的秦思瑤,氣都懶得生,讓她滾出去完事。
匆匆展開金丹遁速,趕到黑河峰,把老夥計送入土,回來又被弟子們拉着,問起結丹大典該如何操辦。
齊休哪有那個心情,乾脆門內門外,一切如常,不想再折騰這些虛榮之事。
齊妝很快就要面臨結丹,展仇也沒多遠了,這纔是門中接下來幾年的重中之重。
齊妝年紀也不小了,而且她在幽泉地底被散魂多年,靈魂精神力極弱,結丹比齊休的可能性還要小,一切都得準備萬全。
安排停當,顧嘆這個新任謀主,又談起了山都形勢。
齊妝特別討厭他,自顧自起身離席,回去閉門修行。
羅小小說道:“我們這些年一直在關注山都局勢,誰弱勢,我們就會暗中支持一些物資,令他們保持均勢,廝殺不休,這樣便無力外顧。”
齊休點頭稱善,顧嘆想了想,這種辦法算是上策了,不過他提醒道:“這樣做,日後不管誰得了山都山,只怕都會恨我們入骨。”
“這種事,終歸會出個結果的,我們總之是隔山觀虎鬥,能爭取多少時間,都是賺的。關鍵還是強壯自身,只有自身強大,對方心裡再恨我們,也不敢有一絲不敬。”
齊休做下決斷,把瑣事都丟給莫劍心夫妻倆,實在是有些累了,剛想回自家靜室,卻感應到秦思瑤在已荒廢多年,自家四位妻妾生前居住的精舍之中打掃。
嘆口氣,她再不省事,畢竟是敏娘她們生前最喜歡的乾女兒,心中一軟,轉道過去,輕叩院門。
秦思瑤開門,默不作聲,閃身放齊休入內,腳邊一隻太極熊,一隻千目蜘蛛看見齊休,都湊上前討好賣乖。
熊黛兒第二次強行衝關,失敗身隕後,那隻太極熊就一直放養在楚秦後山林中。雖然有人看顧,但肯定不會細心打理,秦思瑤回來,又把太極熊帶在身邊,睹物思人,齊休對她的氣不由消了幾分。
秦思瑤雖已年近五十,但築基之後,又回覆了昔年絕美顏色,二十來歲少婦,經過這次大丑事,再沒往年嬌慣刁蠻的形色,說句話就眼中含淚,怯生生的。
輕聲細語,將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原來姜明榮仍舊困在練氣,姜家辦法不知想了多少,都沒有用,還差點死於強行衝關。如今再不是當年的天之驕子,在族裡更是沒少受氣。
本來兩人還算是同病相憐,互相依靠扶持,但秦思瑤築基之後,姜明榮地位反變得沒妻子高。他不知是急躁還是嫉妒,性情突變,不但接連納些庸脂俗粉爲妾,還對秦思瑤動輒喝罵,時常羞辱她是小門小戶出身。
四位乾孃故去之後,秦思瑤在楚秦門中徹底失了靠山,齊休又不怎麼待見她,她兒子在稷下城的天價學費,便再維持不下去。
秦思瑤要面子,從來不跟人說自己在姜家的遭遇,兒子在稷下城呆不下去,齊休不許援手,楚秦門沒人敢送靈石給她花銷,便想到找以前自己的愛慕者之一,稷下城嬀家的嬀慶之借貸。
秦思瑤生活苦悶,嬀慶之又有心勾搭,兩人一來二去,搞在了一起,沒想被姜家有心人捉雙當場。
“嬀慶之答應我了,他一直在等着娶我,掌門師叔,看在乾孃在天之靈的面子上,就把我送去稷下城吧!”
秦思瑤將自身遭遇說完,跪下哭訴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