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有秦唯喻靈魂的黑河珠,被齊妝捧在手心。
‘齊休,齊休’,一直重複不斷的靈魂波動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愛和眷戀,充盈在兩人之間。
“唯喻,這些年,我好想你。”
齊妝再不能淡定,淚如雪崩。
斷崖之下,風雨飄搖,幻陣流光,緇衣女子捧珠而泣,喃喃訴說着北丁申山死別後這麼多年,內心的煎熬、傷痛、思念……
簡單交代了發現秦唯喻靈魂的細節,便把空間留給這對已是不同存在的夫妻,齊休靜靜退開,在外幫他們把風。
本來是想回去後,再告知齊妝此事的,現在拿出來,未免落到了臨時應對的下乘,有利用唯喻和齊妝兩人感情之嫌。
但齊妝和明家,無論誰走,都是不願接受的,即便齊妝知道的事情太多,即便明家在大方向上已不認同楚秦。
楚秦門,再經不得顯露頹勢,齊休,也絕不允許何玉之類的事情再度發生。
只要在能力範圍內,他會極盡一切阻止。
三天後,斷崖那邊的摩雲鬣領地仍舊毫無動靜,而齊妝終於收斂心情,主動找齊休商量。
後面怎麼辦,這是靈魂力量都已十分微弱,無法自主的秦唯喻迫切面臨的問題。
對齊休來說,再想辦法奪舍,像多羅諾那樣,或是轉爲鬼修,像趙瑤那樣找個隱蔽處修行,都是輕車熟路,毫無心理壓力的。
不過要想齊妝打消出走的心思,不能把底牌早早暴露,最好能先拿話套住。
“呃,我就是想把唯喻帶到你面前,再相見一次,她如今這個樣子,按此界規矩,是要放歸天地,重得超脫的。”
假模假樣說到這,“不……”齊妝捂着懷中的黑河珠,身形微晃,面色瞬間煞白,果然接受不了。
齊休心裡暗罵自家卑鄙,表面上仍然道貌岸然,“當然,唯喻自己的意見是最重要的。”
黑河珠,再次出現在齊妝手裡,她湊近自家嘴邊,低聲將詳情告訴,然後問道:“唯喻,你願意留在我們身邊,還是?”
秦唯喻的靈魂,很快傳遞出一抹情感的魂絲,將她死死纏住,‘留’的意念,分外清晰。
她感動得雙脣顫抖,又流下淚來,連聲喃喃,只反覆說着:“好,我們再在一起,以後永遠不分開。”
“所謂‘隨心而動,隨遇而安。’只是沒有遇到真正在意的事物,才能那麼灑脫罷?”
齊休看她完全失去了結丹後一向的淡定,全入自家算中,心裡正有些暗暗得意,黑河珠中分出第二抹魂絲,又向自己繞來。
再見時的欣喜、感情上的依靠,像歸家的遊子,承歡在老母親膝下,“留,留。”和對齊妝是不一樣的情感表達,卻是同樣的不想離開。
那些爲了這個門派,這個家,算計弟子的小心思,在這一刻都飛走了一樣,齊休突然哽咽,腦子裡空空蕩蕩,同樣紅了眼眶,不停說着:“好,好,我們哪也不去……”
又是好一通傷感。
共識達成,齊妝再不提想走的話,剩下的,就是怎麼留的問題了。
魔道泯滅人性,自然不考慮。奪舍,受過大苦的齊妝也不願意,她本就是奪舍倖存者,自己卻行奪舍之事,過於諷刺了。
齊休也不願秦唯喻走奪舍這條路,關鍵是需要再弄一個活人,數十上百年活活抽魂,太傷天和。雖然那【散魂棺】被多羅諾藏在了外海某處,以他現在和齊休的關係,拿到應該沒有問題。
剩下的,就是屍、鬼、魂道之類,這對些,幹父女兩人哪有研究,不知道到底哪一門才適合秦唯喻,根本決定不下。
商量來商量去,還是要先搞清楚再說,歪門邪道的學問也是博大精深,浩如煙海,不是能隨便弄弄就好的。
“唯喻這邊,目前重要的是養魂,相關法器雖是禁物,但管控不嚴,黑市上就能弄到。至於後續,再慢慢研究……”
齊休老神在在定下章程,在宗法制籠罩的此界,他已經算是個犯罪鑽空子的專家裡手了。
爲了秦唯喻,走,肯定是不會走的了,但怎麼留,是個大學問,齊妝再不‘隨心而動’,轉而對齊休言聽計從。
等待的第十天,小黑的身影終於在斷崖上出現,衆人裡修爲最高的燕南行最先感應到,興沖沖地往齊休在幻陣內的居所找來。
門口禁制開着,楚秦門衆人全都在,齊休和齊妝的爭吵聲,老遠就能聽到。
主要是齊妝的聲音。
“早年不讓你參加開闢戰爭,你非要參加,害得我家唯喻,還有闞缺他們無妄身死。”
“兩次入谷,賠了夫人又折兵,展仇、家洛全都死在你無端的妄動之中,可憐我家貞兒,像我一樣守了寡……”
“又跟靈木盟妄開戰端,死傷無數,從早年跟着魏家開始,一天到晚就是殺殺殺,我實在是不想再奉陪了!”
“……”
齊妝摟着一襲白衣,哭得梨花帶雨的寶貝弟子明貞,對齊休指謫不休,一樁樁的翻他老底。
目的只有一個,在內外人面前,表露怨忿。
而齊休則低頭不語,像是被罵的擡不起頭來,胸口劇烈起伏,像在拉風箱一樣的大喘氣。
楚無影和其他人等都沒防備齊妝會突然發作,只得被動莫名地圍着爭吵的兩人,不住勸說。
“看那劍魔平素裡悶聲不響,原來好大怨氣……”
燕南行遠遠觀望,心裡正計較,古熔從後面擠上前,又仗着關係身份‘拿大’說和。
“哎呀,在白山,你打我我打你,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多正常的事,小齊你何必把責任全壓老齊身上嘛……”
“好了好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揭過這一遭,不說了,不說了。”
走過去站在齊妝和齊休中間,又去掰齊妝的肩頭,想把她勸回自家居所。
“把你手放開!”
齊妝一副動真火的樣子,突然祭出劍匣法寶,一把接一把的二階普通飛劍連接不斷地飛出,迅速填滿整個狹窄居所。
“哼!不識好歹!”
古熔沒成想齊妝跟自己動手,“想當年,你那套【心生蜂雲劍】還是老子和鐵生劍心幫你煉的呢!”
摸摸光頭,氣呼呼地大步離開。
“演得過了……”
低頭的齊休嘴巴輕動,傳音過去,齊妝也意識到這點,不過正好借坡下驢,訕訕將飛劍收回,拖着明貞離開。
楚秦門的分歧,便這樣半真半假的展露在外人面前。
對燕南行來說,早日離開是第一位的,不管楚秦門這些糟心事,把齊休拽出來,讓他去找小黑,打通歸途。
……
“假扮我?彩鸛?元嬰?”
齊休手裡捏着金色的儲物臂環,一邊研究,一邊從小黑急促,主次不明的訴說裡,儘量分辨有用的信息,大體將來龍去脈弄明白。
遠處,第一次離開自家領地的人面紋蛇正盤着身體發呆,趙瑤和四翅天鷹陪在她身邊。
“怎不讓你小紅姐姐和我說。”
實在是有點跟不上小黑幼稚、跳脫的敘事方式,想着讓趙瑤過來細問。
“她說,因爲她的原因,給你造成了無數麻煩,又因爲你的事,差點讓小蛇姐姐和我喪命,所以,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這句話,小黑倒說得清楚明白。
“噢!”
聽完,齊休莫名有些失落,望着趙瑤的身影,她似乎是故意的,一直背對着自己,看不清楚面目表情。
“小蛇姐姐失去了守護的長生苔,決定往南遷徙,至於以後……”
小黑轉頭,短喙在自家尾翼上拔下三根黑色羽毛,似乎極痛,眼淚都流下來了,“沒有生死大事,就不要聯繫我們了。”她說道。
“噢,好好……”
齊休將三根羽毛接過,收好,又將儲物臂環還回,“這是元嬰修士的儲物袋,要想打開,必須慢慢煉化禁制,我給你一個煉化之法……”
將煉化之法用精神力打過去,又把自己和風息歸土獸的一點交情說了,南下,從那裡借過應該不是問題。
就這麼,兩邊沒有依依不捨的告別,沒有推心置腹的詳談,甚至連趙瑤的正臉都沒看到,夜裡,齊休一行人拔營北返,而趙瑤陪着一蛇一鳥,早已悄然南下。
擦身而過,不知是否從此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