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戰事(二十五)

簡小樓盤腿一坐:“沒關係!大不了往後我不睡覺了, 以氣養體!”

——“我又不是霸着你的身體不放, 分給我幾個時辰就夠了,有這麼難嗎?我保證,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 你使用身體時,我就自動沉睡, 不會妨礙你的生活呀!”

簡小樓充耳不聞。

——“你……”阿賢被氣的小聲哭了起來, “小樓, 我被關在法寶世界關了百萬年,只想得到片刻的自由,只想和天行在一塊兒……幾個時辰太久的話, 一個時辰好不好,或者半個時辰……”

簡小樓有些吃軟不吃硬,阿賢一哭訴,她衝頭的火氣逐漸消了一些。

夜遊將矇頭的錦被取了下來,靜靜看向她。

晴朗在招魂前提過一嘴, 招魂術的使用或許會帶來副作用, 夜遊被踹下牀時,以爲簡小樓身體出了問題。

現在瞧見她鐵青着臉, 目無焦距,想通了原因, 寒聲道:“阿賢現在竟然可以操控你的身體。”

聽他語氣篤定,簡小樓點頭:“是的,不過我清醒之時, 完全可以壓制住她,不礙事的。”

夜遊可沒有這麼樂觀,淡而有型的眉毛一蹙:“不礙事?”

簡小樓拿不定主意,同夜遊講了阿賢的請求,商量道:“我將肉身讓給她小半個時辰,放她出來活動一下,由你來看着,可以麼?”

夜遊微微彎腰,雙手撐着牀邊,將身體調整到目光可與簡小樓平視的位置,金瞳清透銳利,審視中夾着警惕:“不可以。”

“你來看着也不行?”

“這不是誰來看着的問題,你以爲她用你的身體去接近素和,我心裡會不舒服?”

的確不舒服,先前阿賢霸佔肉身時,夜遊用縛仙繩捆了她十日,死死盯着她,寸步不離。

但這並不是夜遊拒絕的真正理由,他傳音道,“賢的目的,不是每天出來玩一會兒,她是在適應你的神魂,同時,使你的神魂也可以適應她,隨着彼此適應,她要將你取而代之。”

簡小樓微微怔,看着夜遊清雋白皙的臉龐,眉頭越蹙越深。

夜遊沉聲提醒:“小樓,你不要被她給騙了,這條狗活了幾百萬年,或許沒什麼太壞的心思,但也絕對不單純。”

夜遊心眼繁雜,許多時候看誰都是壞人,簡小樓深有體會。

但在阿賢一事上,她選擇相信他的判斷。

簡小樓隱隱有些明白了,阿賢或許並不貪色,鬧這一出,雖惹得自己生氣,卻也讓自己放鬆了的警惕。

簡小樓印象深刻,先前阿賢明明有法子救夜遊,卻拿來與自己談條件。

當然,阿賢並沒有必須救夜遊的理由。

只是從此事得出一個結論,阿賢所謂的“兩人共存”絕對是假話,在搶奪身體主動權的問題上,但凡有一絲希望,阿賢絕對不會放棄。

夜遊伸手覆在簡小樓靈臺上,精純的水之力不斷溢出。

水靈力入體,簡小樓身體一個哆嗦,藉助他的力量強行封閉意識海。

完成後,夜遊攥起袖子擦去她臉頰上的汗:“小樓,我知你在阿賢的眼珠裡,見證了阿賢經歷的坎坷,莫說你,連我都對她動了些許惻隱之心,但你必須清楚,你和她之間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你心疼她,她可不會心疼你,不會對你存有半點憐憫之意。”

簡小樓呼了口氣:“我明白,我先前就在考慮,葬劍池下那柄神劍,或許可以將阿賢徹底斬出來。”

夜遊也想到了那柄神劍:“等等問一問畫樂蓉。”

簡小樓點頭。

出於某些考慮,夜遊清冷的眉目裡,倏然沾染了一絲愁緒:“小樓,此事最好先瞞着素和。”

簡小樓愣了愣,應了下來:“好。”

“還有些時間,你先睡吧,我守着你,不會有事的。”

“恩。”

簡小樓重新躺好,夜遊從地上撿起被子給她蓋上。

她不放心,從被子裡抽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你將衣服穿好了,不管阿賢真色還是假色,我心裡都膈應的慌。”

夜遊忍俊不禁:“我知道了。”

看着他穿戴整齊,簡小樓安心的閉上眼。

清晨時分,畫樂蓉並沒有登門拜訪,睡覺對養魂益處良多,夜遊便沒有叫醒簡小樓,由着她睡下去。

第九日清晨,一名弟子奉了畫樂蓉的命,來請簡小樓前往萬劍堂。

萬劍堂,是天山劍閣決策大事的場所。

夜遊不方便前往,簡小樓隨着這名弟子進入萬劍堂,剛進大門,腳步便頓了一頓。

她以爲是天山劍閣高層開會,結果殿內匯聚的,竟是整個太真高層。

上首主位坐着畫樂蓉和一名鬚髮皆白、面相略有些猥瑣的老頭子,估摸着是天山劍閣鼎鼎大名的二十階大能青陽子。

七絕師父青楓子和畫樂蓉的師弟,慕明思和屠三劍的師父。

右下首位坐着一名身穿靛青道袍的男修,裝扮樸素,唯有頭髮梳的一絲不亂,像是抹了頭油,風都吹不動。

此人身份與修爲應是很高,腰間並沒有佩戴銘牌。

他身後立着一男一女,女劍修不認識,男的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天武劍宗姬昊。

簡小樓大概猜出了此人的身份,迦葉寺那柄天外來劍的主人,天武劍宗老祖,無雙劍皇姬無霜。

因爲夠資格與他對面而坐的,是楚封塵。

不,是七絕。

楚封塵是不會穿白袍的,而且沒有如此深沉睿智的目光。

果不其然,七絕對她虛拱了下手:“夜夫人,又是多年不見。”

簡小樓獨自立於殿中,受諸大能注視,心頭漸漸涌起些哀意。如今她步入了十四階,步入了天人大境界第一重,那些在她弱小之時保護着她、陪伴着她成長的人,一個個消失了。

戰天翔,小黑,如今輪到了楚封塵。

簡小樓恍然想起自己許多年不曾回過簡家了,當初沒有自保能力,又得罪太多人,一直不敢歸家。

待身體復原之後,她要拖家帶口的回去住一陣子。

七絕仔細看了她一眼,傳音道:“小樓,赤霄的事情,我還記得。”

簡小樓目光閃動,稍有寬慰,拱手道:“劍聖前輩,多年不見。”

“紫劍姑娘!”七絕一側,水鏡谷邱子贏早就按捺不住了,起身抱拳,朗聲道,“先前城中一別,我正擔心你,四處找尋你呢!”

邱子贏脖子上留有一道被幽冥銀龍抓傷的痕跡,猙獰醜陋,可他非但不遮掩,還特意穿着領口較低的法衣。

這傷口在他看來,乃是一份榮耀。

簡小樓極爲欽佩此人,笑着行禮:“邱少谷主別來無恙。”

“咳。”姬無霜輕輕咳了一聲,打斷他們敘舊,“小道友,白龍夜遊,是你的夫君?”

對於揚言必取赤霄的土匪,簡小樓實在做不到恭敬,語氣冷淡:“正是。”

姬無霜淡淡道:“本座與你夫君也算是舊相識了,爲何本座到訪,也不出來一見?”

簡小樓不卑不亢:“諸位大能聚集在天山劍閣,應屬機密,晚輩夫婦二人並未提前收到消息,以爲只是劍閣內部議事……夜遊就在南山住着,前輩若想敘舊,隨時可以登門拜訪。”

姬無霜身後的女修喝道:“小小年紀,如此猖狂!可知你在與誰說話?登門拜訪四個字竟也說得出口!”

七絕端過身後唐心水遞上來的茶杯,垂着眼眸,吹了吹浮葉:“你這孫女,也挺猖狂的。我竟不知,夜遊還擔不起你一個登門拜訪。”

姬無霜與七絕說話時,清冷的臉上微微抿出些笑意:“小孩子不懂事,惹你笑話了。本座當年被那一龍一鳳打的如同落水狗,遠遠見着都嚇的屁滾尿流,哪裡敢登門造訪。”

他言罷,一屋子人露出愕然的表情,尤其是他的孫子孫女。

除了畫樂蓉、青陽子、七絕、姬無霜四人,在場衆人都是赤霄天變之後出生的。

他們只聽聞太真來了兩位高階妖修,在空洞界與突然進攻的幽冥獸幹了一架,打退了它們。對此傳聞,原本是持懷疑態度的,聽無雙劍皇如此一說,已是信了九分。

七絕冷冷道:“你倒是坦白。”

姬無霜微微一笑:“那是,與其被你抖出這些不堪往事來羞辱我,我還不如自己坦白。”

主位上的畫樂蓉輕啓檀口:“閒談夠了,步入正題。”

她看向簡小樓,神色和藹,“簡姑娘,聽聞你通過裂隙,去了一趟深淵世界?”

“是的。”簡小樓抱拳,先謝過畫樂蓉爲她鎮心魔的恩情,隨後將自己在深淵裡的所見所聞又講述了一遍。

關於自己搞不清夢境現實,做出的那些傻逼事兒,隻字不提。

以及銀龍手中那些古籍,也不曾泄露。

堂上開始議論紛紛。

“原來幽冥獸是因爲缺少雌性獸,纔會攻擊咱們。”

“幽冥獸的數量聽着並不怎麼多,咱們太真的獸族多的是,抓些雌性獸給它們不就行了?”

“它們的壽元那麼長,動輒活個幾十萬年,咱們送去的妖獸能活個幾千年就不錯了。”

“那就每隔幾千年給它們送一次,又不是給不起。”

“沒錯,區區妖獸罷了。”

簡小樓並不覺得這些言論奇怪,最初聽到銀龍的解釋後,她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也是如此。

邱子贏拍桌起身:“未戰先敗,爾等氣節何在!”

滅道盟中有人附和:“不錯,此舉等同於委曲求全。”

八道盟中有人冷笑:“誰願意委屈,誰願丟了氣節,只是與幽冥獸開戰,我們尙可自保,倒黴的終究是弱小凡人。”

姬昊嘲諷道:“很符合滅道盟的一貫作風,犧牲無數人的利益來證道,來逞英雄。”

想起姬昊在城中偷襲之事,邱子贏一怒便想拔劍:“話說的冠冕堂皇,若是幽冥獸還想要你們的老婆閨女,你們交是不交!”

姬昊辯解:“就事論事!它們要的只是雌性獸而已,妖獸們拿來煉丹鑄器也是要殺的,拿它們換得和平,並不過分!”

兩方吵的不可開交,七絕和姬無霜兩大巨頭一言不發,等同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畫樂蓉轉頭:“師弟,你怎麼看?”

青陽子捋了鋝白花花的長鬚,指向簡小樓。

畫樂蓉問:“簡姑娘,你怎麼看?”

“這……”簡小樓願意貢獻一份力量,但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閱歷,尚沒有點評“國家大事”的能力和境界,此時最好的回答是:“我修爲淺薄,不懂這些,前輩們定奪即可。”

但理智這玩意,和簡小樓基本無緣,她說道,“晚輩以爲,給它們雌性獸,未必可以換取和平,只會助漲它們的氣焰,更加肆無忌憚的欺負我們。而且,它們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要遷移出深淵,因爲它們認爲,是由於插在深淵裡的那柄刀,才導致它們雌性缺失。它們可以侵略很多世界去搶奪雌性獸,但適合遷移的,只有隔壁地球……天域,以及咱們星域,它們打不過文明程度更高的天域,只能來打咱們。”

姬無霜掠她一眼:“你怎麼知道,星域適合它們遷移?”

簡小樓道:“咱們三處彼此互爲鄰居,深淵另一側還有其他鄰居,它們從前四處進攻,留下不少混血後代,那些後代,只在天域和咱們星域延續了下來。”

這是銀龍告訴她的。

姬昊打量着簡小樓:“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區區十四階的的修爲,我們爲何要聽你的?”

邱子贏瞪着姬昊:“她可在妖霧中視物,可窺破隱身獸,她的血還能灼燒幽冥獸的硬甲,你能嗎!”

姬無霜道:“提及此,本座實在好奇,簡小友的血脈何以如此特殊,你與幽冥獸族,有着什麼樣的關係?”

八道盟一些人早就盯上了簡小樓,聞言屏息等她回答。

這是將火往自己身上引了?

報復夜遊與素和當年將他打成落水狗的仇?

簡小樓不答反問:“晚輩聽聞,劍皇前輩乃是貴宗開山老祖殷紅情殷老前輩的後人?”

姬無霜笑而不語。

真相併非如此,姬無霜的先祖,只是殷紅情的一個劍侍。

殷紅情並無子嗣,待她離開太真後,姬家先祖們有意擡高自己的身價,放出這個謠言。

畢竟殷紅情是太真歷史上唯一一個孤高絕頂,但求一敗的太真劍聖。

太真現如今之所以劍道昌盛,碾壓衆道,她功不可沒。

簡小樓眯了眯眼睛:“那真巧了,我是殷紅情的親生女兒,算起來,我還是你祖奶奶呢,我們殷家的血脈本就特殊,只是傳着傳着,一代不如一代,沒遺傳到你身上去。”

姬無霜一怔,面上騰起慍怒:“放肆!”

他身前憑空凝結出一團青光,凜着滔天之勢化光劍刺向簡小樓。

簡小樓躲不過也不躲,姬無霜沒打算殺她,否則不會這麼花裡胡哨的出招。再說殿中總會有人出手相救,她只將掌心一沉,挺直了腰板,儘量使自己不被餘威震懾到跪地。

刷!

出手的是七絕,一指而出,一道劍氣頃刻凝結。

劍聖與劍皇,劍氣與光劍,兩道力量在簡小樓眼前兩尺相撞,並沒有預想中的爆發,像是兩隻在窄道里狹路相逢的魚,拱來拱去,勢均力敵。

近在眼前,簡小樓卻感覺不到任何力量的衝擊,這纔是大能耐。

譁……

又一道狀似水波的劍氣飛來,主人乃是上首主位上的青陽子。

三道力量匯聚,迸射出一小團火花,七絕和姬無霜齊齊收手。

青陽子殭屍一樣兩臂一擡,分開,左右手的食指分別指向兩人,瞪着眼睛,警告他們不準在天山劍閣動手。

簡小樓暗道青陽子竟是個啞巴?

“如此羞辱本座,本座還教訓不得了?”姬無霜看向簡小樓的目光攜了一絲殺氣。

“她還真不是羞辱你。”七絕沒有繼續說下去。

姬無霜背後的女劍修上前一步:“天武劍宗姬蟬,欲邀你一戰,接是不接!”

姬蟬十五階頂峰修爲,簡小樓剛剛危險的步入十四階,經脈受損,還一堆破事兒纏身,沒什麼心情:“不接!”

姬蟬手臂擱在劍柄上,擡了擡下巴:“原來只是個嘴上玩意兒!”

簡小樓抱拳:“彼此彼此!”

見姬蟬豎着眉又要開口羞辱,畫樂蓉叱道:“萬劍堂內,連你祖父都不敢妄爲,竟是你可以撒野之地?!”

明顯是偏向於簡小樓的,姬蟬雖不服氣,卻也不敢得罪德高望重的畫樂蓉,緊崩脣線重新退到姬無霜身後站着。

畫樂蓉冷着臉道:“我們天山劍閣的意思是,如今大敵當前,滅道盟和八道盟應當拋下恩怨,攜手合作,我天山劍閣願做個和事老。”

堂中靜了下來。

姬無霜雙手扶住圈椅扶手,緩緩站起身,面朝主位拱了拱手:“茲事體大,本座雖爲盟主,卻不能擅自做出決定,需與道盟先行商議,纔好做出決定。”

七絕頷首:“他們若是同意合作,我們可以不計前嫌。”

該說的說完,會議結束,堂中人魚貫而出。

姬蟬特意走到簡小樓面前,她身材高挑,垂眸俯視着她,美眸中充斥着挑釁。

“借過。”簡小樓當沒看見,從她身邊繞過去,逆着人流往畫樂蓉面前走。

畫樂蓉問道:“簡姑娘有事?”

見堂裡只剩下七絕和青陽子,簡小樓提出了借用神劍的請求。

畫樂蓉沉默了一會,道:“簡姑娘,非我不願借劍給你,月痕劍不是我們可以操控的,我們天山劍閣只是守劍人,你若與神劍有緣分,可以自行進入葬劍池底與神劍溝通。”

“神劍叫做月痕劍?”簡小樓聽着耳熟,想起神兵排行榜,月痕劍似乎也在其中,“請恕晚輩冒昧,神劍是何來歷?”

“數百萬年前,幽冥獸通過裂隙來到天山,那時界域之間還是獨立的,天霜界的修者們與之一戰,難以抵禦,我宗老祖機緣巧合得到這柄神劍,斬殺無數幽冥獸,將它們打退了回去,隨後我宗老祖將神劍鎮守在裂隙,強行關閉了兩界大門,並將我宗遷來天山,守護神劍,改宗名爲天山劍閣。”

“那‘月痕’可是貴宗先祖所取?”

“劍身上刻有名字。”

簡小樓繼續問:“神劍力量不斷減弱,所以需要以魂魄來養劍?”

畫樂蓉一愣,此乃他們天山劍閣的機密。

她看向七絕,七絕面色如常,看來是他說出去的。

“姑娘,此事不可外傳。你既然知道了,不妨實話告訴你,之前爲你鎮心魔時,裂隙之所以突然開啓,正是由於神劍力量衰竭,導致裂隙不穩。”

畫樂蓉看向七絕,眼底黯淡,“你師父的神魂怕是快要消逝了。”

七絕維持着一貫的冷漠:“畫師叔留我相商要事,就是想讓我補上我師父的位置?”

畫樂蓉道:“你雖被你師父逐出師門,可你應該明白,他是因爲疼愛你,不想你……”

七絕從椅子上起身,眸光沉冷:“故而我不能辜負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言罷,轉身離開。

簡小樓行了個禮,追着七絕出門。

畫樂蓉深深嘆了口氣,轉身踹了青陽子一腳:“師弟,喊你來主持大局,你爲何一句話都不說!”

青陽子指了指嘴巴,擺擺手。

畫樂蓉蹙眉:“你在修煉某種法術不能開口,恐泄真氣?”

青陽子點頭如搗蒜。

他哪裡是練功,五個月前的某一夜,他心靜不和,去找他徒弟慕明思爲他占卜。卦象顯示他半年之內必定禍從口出,爲避大劫,他便封嘴至今。

這理由他可不敢告訴畫樂蓉,不然定要被數落個沒完沒了。

他這師姐,一身正氣的簡直可怕,說教的功夫比他們師父還牛逼。

青陽子自小最怕她,從一階被她活生生訓到二十階。

年輕時總盼着她可以快些嫁出去,一眨眼十幾萬年過去,隔一段不挨一頓訓,青陽子這心裡竟然會覺着不舒坦了。

*

簡小樓走出萬劍堂大門,七絕站在不遠處等着她。

簡小樓正要上前,看到七絕目光一厲,她立刻拔劍。

“鏘!”

姬蟬從半山的巨石上飛下,舉劍斬向簡小樓。

簡小樓只揮劍擊出一道劍罩,身體飄然而過,轟隆一聲響,姬禪劈碎了劍罩,落在雪地上,追着簡小樓的身影再是一劍!

萬劍堂地處峽谷內,四面皆是山。大雪山並不陡峭,周圍弟子紛紛冒頭,也是極具有層次感的。

姬禪算是小輩,與簡小樓之間不超過三階,按照規矩七絕不便插手,只在一邊看着。

“姬姑娘,你人長的挺美,爲何狗皮膏藥一樣纏着我不放!”簡小樓再擋一劍,飄然飛出數丈,本不欲與她比試,劍勢一出她的血也熱了起來!

“廢話少說,想不讓我纏着你,先贏過我!”姬禪高高躍起,整個人像是中了高壓電,電蛇滿身遊走,劍刃淬着電光,迎頭朝着簡小樓斬下!

簡小樓開闔氣穴,導氣入劍:“行啊,正好拿你來試一試我的新境界!”

說話間,她的紫劍劍身驟然起火。

嘭,電劍與火劍對砍在一起,兩人四目相對,眼眸中同樣火光四濺。

然而幾個對招下來,姬蟬心神顫抖,驚駭不已,自己的混元雷力竟然畏懼她的劍火?

“誰敢在我劍閣動武!”幾道身影嗖嗖從天落下。

十六階的執法劍修圍成一個劍陣,強行將兩人分開。

“哼!有本事你就躲在天山劍閣裡吧!”姬蟬撂下一句話,收劍走人,心中慶幸執法劍修來的恰到好處。

簡小樓也收劍入鞘,活動了下筋骨,發現自己哪怕有傷在身,打一個十五階也不是很困難啊。

兩人只過了幾招,戛然而止,旁人看不出來輸贏,七絕心裡門清,讚許道:“禪劍不易修,且前期平平無奇,無甚優勢。隨着步入十四階,其過人之處便顯露出來了。”

“過人之處?”

“我記得你修的是《地藏十輪經》吧?大地之力包容萬象,遇強則強,百無禁忌。”

簡小樓若有所思,走去他身邊:“先不提這個,劍聖前輩等我,是想和我一起去葬劍池?”

七絕點頭:“我去探望我師父,你不是想借神劍?”

簡小樓做出請的手勢:“劍聖前輩請。”

七絕微微動了動脣,想說不必稱呼他前輩,顯得過於生分,但終是沒有說出口。

……

兩人落在大雪山頂,葬劍池外。

七絕揹着手,看向葬劍池內那一柄柄或折或鏽的寶劍,默默無語。

隨後,扣住簡小樓的肩膀,凝結出劍罩,帶着她躍入葬劍池底。

直直向下沉,簡小樓也看到了那道幾十丈長的裂隙,裂隙下向外涌動着幽暗的綠色光芒。

“月痕劍在裂隙裡?”

“恩。”七絕帶着她停在裂隙上方,恭敬道,“師父,徒兒來探望你了。”

無人迴應,七絕又重複了一遍:“師父,七絕來了。”

過了很久,仍是沒有人迴應。

七絕慢慢閉上了眼睛:“想來,先前裂隙動盪,師父爲了重新鎮住,耗盡神魂,意識已經消散了。”

簡小樓亦是哀慼:“是爲我鎮心魔的緣故麼?”

“無需攬責上身,引正道劍氣鎮心魔在天山劍閣是常有的事兒,師父祭劍已有十三萬多年,早已油盡燈枯。”七絕道,“不過,神劍重新加固,一時半會動彈不得,你得過陣日子再來與它溝通了。”

“過陣子是多久?”

“不清楚,快則十幾日,慢則十幾年。”

“好的。”

七絕帶她離開葬劍池底,朝着南山飛去。

*

兩人離開之後,姬無霜出現在葬劍池邊,他身邊站着一名青衣侍女。

那青衣侍女開口傳音,竟是個男子渾厚的聲音:“怎樣?”

姬無霜盯着葬劍池:“本座步入二十階,與七絕有了一拼之力,但你所言不虛,我與七絕誰也不是青陽子的對手。”

“侍女”垂着頭道:“是以我才說,奪取神劍,青陽子是最大的障礙,我們必須藉助幽冥獸的力量,與獸王合作。”

對此,姬無霜仍有一些猶豫:“幽冥獸若是攻佔了星域,我們……”

“侍女”道:“我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幽冥獸族是要佔領星域,遷移他的獸族,又不是要殺光全星域的生物。人族它們管理不了,待那時你便是人皇。”

“本座……”姬無霜反反覆覆,拿不定主意,“我只怕我天武劍宗的徒子徒孫,最終會淪爲獸族的奴僕。”

“那又何妨呢。”“侍女”譏誚道,“你困於十九階多年,獸王贈你一點機緣,便令你突破天人桎梏。努力修煉,往後或可脫離星域,進入神之領域,你還在乎一個小小的天武劍宗?”

聽聞“神之領域”四字,姬無霜眉目中的晦暗一掃而光。

他看一眼“侍女”:“你的目的,只是滅了天山劍閣爲你的師門復仇?”

“侍女”目光陰鷙:“我還要抓了畫樂蓉這個恩將仇報的賤人,將她活活折磨死,以泄我心頭之恨!”

姬無霜心頭一陣惡寒,當年人家畫樂蓉閉關進階二十階失敗,被他一個十四階小邪修撿回去強行睡了,搞大了肚子,還四處宣揚,這算有恩於人?

邪修的腦回路,正常人真是無法理解。

“呵呵,你既來了,不去見見你兒子華真。”

“見,當然得見了。”

“我聽聞他在天山劍閣,日子過得並不怎麼順心。”

“侍女”歪了歪頭,脣角玩味兒的勾起:“沒關係,我回來了,我的寶貝兒子,想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

*

七絕隨着簡小樓一起來到她位於南山的木樓。

推門進去時,夜遊正與素和圍桌聊天,兩人不知在聊些什麼,雙雙鎖着眉頭。

扭頭看到簡小樓身後的七絕,素和微怔過罷,分辨出了是誰,喜道:“你記憶恢復了??”

七絕難得露出一抹笑容:“一別悠悠十萬載,得見你二人安好,我心甚是欣慰。”

“哈哈!我也甚是欣慰!”素和欣喜難耐,起身疾步上前,伸出手,舉至胸口。

“啪!”七絕握住他的手,兩個手掌左右交錯,攥成一個緊緊的拳頭。

簡小樓再旁看着,竟有些想流淚的衝動。

上一次他們四人湊在一起,是在十二萬八千年前,素和的飛舟上。

然而再看一眼正剝橘子的夜遊,木着臉,一丁點喜悅之情也沒有,她狂躁的激動立馬被澆熄了一半。

感知她情緒起伏,夜遊心裡泛起了嘀咕,也起身走到七絕面前和他寒暄一番,隨後丟了一句:“我與你不算久別重逢,我有戰天翔的記憶,你有楚封塵的記憶,我們彼此間相處的還算融洽。”

七絕插了一刀:“你應也有念溟的記憶吧,我們在五千年前,相處的可不怎麼融洽。”

夜遊呵呵:“只怪你長的不像好人。”

七絕也呵呵:“在你眼睛裡,大概哪個男人多看小樓一眼,統統不是好人。”

夜遊走回去坐下:“你尤其面目可憎。”

素和好奇:“我是錯過了什麼?”

七絕走去夜遊對面坐下:“錯過了一片醋海,我差點兒淹死在海里。”。

“哦,原來如此。”素和大概明白了,走去夜遊左手邊入座,“那我沒有錯過,我在這片汪洋醋海里,就沒瞧見過海岸線。”

“噗嗤……”簡小樓笑出了聲,坐在最後一個空位置上。

夜遊只管剝自己的橘子,不搭理他們的調侃。

七絕發現了一個問題:“素和,我記得你涅槃後是十六階,這麼快,已經十七階了?”

素和鬱悶:“快?我還覺着慢呢,再等等小樓都要超過我了。”

他現在玩命修煉,一定要趕超夜遊,十九階沒指望了,卻可以與他比一比誰先步入二十階。

夜遊問:“小樓,畫樂蓉找你說什麼了?”

簡小樓回道:“與我無關,主要是兩邊結盟的事情。”

將在萬劍堂發生的事情講給他二人聽。

“姬無霜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跑來找我們顯擺,不像他啊。”素和摸着下巴,嘖嘖嘴。

“天山劍閣內,他不敢放肆。”七絕給出解釋。

“我還記得,當年……”

說起姬無霜,像是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話匣子,不只是素和,連夜遊也時不時插幾句嘴,簡小樓插不上話,辛勤的爲他們斟茶倒水,仔細聽着。

聽他們講述從前,方便更好的瞭解他們。

發現簡小樓一直在認真傾聽,夜遊與素和達成了默契,將話題越扯越多,越扯越細。七絕能做到盟主的位置,觀人於微,聰明絕頂,懂得他們的意思,便也隨着他們一起回憶往事。

從與天武劍宗的過節,過渡到滅道盟的建立,再說起赤霄天變之前的一應準備,一直說到深更半夜。

提及從海牙子處討來的那兩瓶藥水,素和拍拍他的肩膀:“關於彎彎令你失去記憶的事情,抱歉了。”

七絕搖頭:“無礙,她也是看着你們的面上爲我着想,不過……”

素和看着他:“不過什麼?”

七絕道:“我認爲,我不可能因祭劍而死。”

夜遊攏眉:“怎麼說?”

七絕沉默片刻:“我師父將我逐出師門,就是不想我往後以命祭劍。我們這一脈,一脈一師一徒,每個都是身懷幽冥血統的半妖。往好的一面理解,我們與衆不同,神魂強大,有益於神劍。但往壞的一面揣度,天山劍閣從古至今,認爲我們這些混了幽冥血統的人族,死有餘辜。”

簡小樓目露遺憾:“那青楓子前輩爲何還要祭劍?”

“因爲我們是天山弟子,我們受門派供養,自幼年接受天山的道統傳承。”七絕轉過頭,目光落在虛空處,“我師父掙扎在背叛與順從之間,掙扎了無數年,心魔纏身,最後命我以神劍誅殺了他的肉身,求了一個兩全。”

“兩全?”簡小樓不解其意。

“順了師命,順了道義,同時,也順了他反抗的心。”素和想起之前青楓子還與他交談過,看來只是僅存在神劍裡的一些意識。

氣氛漸漸沉寂。

七絕撩袍起身:“天色不早,我先告辭了。”

三人將他送出了門,簡小樓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七絕還真是殺師證道。”

至於證的究竟是什麼道,那就無從得知了。

但簡小樓以爲,青楓子求的不是兩全,他求的是斬斷這個宿命,令七絕得到自由。

“來了。”

夜遊倏然打破平靜。

素和本也有些愁緒,驟然一個激靈:“哪兒?”

簡小樓微愣:“什麼來了?”

稍後,但見一隻靈氣化成的畫眉鳥,口中銜着一株雪蓮飛來他們這棟木樓。

雪蓮被插|在二樓一間房的窗縫裡,完成之後,畫眉鳥頃刻散去。

“素和,你仔細照看着。”夜遊撂下一句話,身形一動,人已出現那扇窗下,手一攏,捕捉了一些靈氣,再掠空而起,順着氣息追了過去。

簡小樓不明所以,以眼神詢問素和。

素和指了指樓下:“那是彎彎的房間,這幾日我在閉關不知道,渣龍說連續八天,總有一隻靈鳥飛來,將一朵雪蓮插|在彎彎窗上,也不知是哪個野小子,想打彎彎的主意。”

簡小樓嘴角抽了抽,她還當是什麼大事。

值得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素和眯起眼睛:“半夜裡偷偷摸摸送花來,不敢現身,畏首畏尾的,一定有所圖謀。”

“得了吧,你們兩個老頭子不懂浪漫,還不許人家小年輕懂了?”簡小樓撫了撫額,不服不行,看着夜遊離去的方向憂心忡忡,“彎彎有人喜歡,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希望這孩子挺住,千萬不要被夜遊給嚇着了。”

*

夜遊一路追着畫眉鳥留下的路徑,來到南山最南面的一棟三層“豪宅”外。

豪宅內。

剛採完雪蓮的華真肩頭還堆着積雪,盤腿坐着,緊張兮兮的看向慕明思:“慕師叔,怎麼樣?”

慕明思拿着龜殼,認真鑽研地上的小石子:“你問的是姻緣?”

華真羞赧的點點頭:“是。”

“你有心上人了?”

“恩。”華真這下更是紅及耳根,“師叔,請、請您不要告訴我母親。”

“放心,我有專業操守。”慕明思不擡頭,沉浸在地上的卦象裡,眉梢深深蹙起,“但是華真啊,你這份姻緣,怕是危機重重……”

忽然,一陣清風拂過,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

屋內兩人被點了穴似的靜止不動。

一道黑影掠過,一件黑斗篷將華真矇頭一罩,黑衣人將華真扛在肩頭扛走了。

黑影從一側消失之後,夜遊斂聲屏息,飛上了閣樓,悄無聲息化去門禁之際,也擊碎了黑衣人的凝固法術。

法術破除之後,一切復原,慕明思全然不覺,接着剛纔的話說:“卦象上顯示,這份姻緣的危機主要來自父母……奇怪了,父母能帶來什麼危機?瞧不上女婿?恩,我覺着吧,先將生米煮成熟飯或許可以解決……”

“是麼?”

夜遊撩開袍子,席地坐在他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坑爹啊,昨天一不小心在小黑屋裡鎖了九千字。

PS:告訴不知道小黑屋是什麼的妹子,是個碼字軟件,一上鎖,電腦只能碼字,寫不夠字數就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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