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等了一會, 竟沒聽到海牙子的嘲諷, 這不正常。
他從書簡中擡頭:“我的天運怎麼了?”
“沒怎麼。”海牙子心中生了疑惑是否同自己有關,管住嘴不去奚落他。做了上千年鄰居,從前不是很喜歡夜遊, 但也談不上討厭。如今夜遊勤奮好學,他當老師也當的挺過癮。
“大人。”有侍女躬身入了殿中, “阿猊在外求見。”
“阿猊來了?”夜遊攏了攏眉, 阿猊最怕海牙子, 想必是有什麼急事。
“讓他進來吧。”海牙子吩咐了一聲。
阿猊垂着頭畏畏縮縮的走了進來,不敢去看海牙子,跑去夜遊身邊, 從懷中摸出一掌燙金的帖子,神色慌張:“洞主洞主,敖青大人送了帖子來!”
“這也值得大驚小怪。”
夜遊還以爲出了何事,將帖子扔去一邊。
蒼龍敖青是玄心界的界主,他這個天海洞以及海牙子的秋水潭都在敖青的轄下。這條龍是出了名的驕橫, 而且有事沒事喜歡擺個宴席, 邀部下前去對他歌功頌德。
尤愛邀請夜遊。
大抵是覺得轄下有個六爪天龍任洞主,他臉上特別有光彩。
只是夜遊從來也沒去過。
“洞主啊, 這次不是邀請函,是戰帖呀!”
“戰帖?”
夜遊眨了眨眼睛, 眸中流出一抹驚奇,重新拿起那張燙金到浮誇的帖子,翻開一瞧, 還真是戰帖:“咦,我又不認識他,爲何下戰帖給我?”
敖青一個十四階的界主,約戰他一個九階的洞主,是腦子抽了麼?
“不知道啊,來人兇狠惡煞的將帖子扔下就走了!”阿猊心有餘悸。
主僕倆在那裡討論的功夫,書櫃上一個鐵匣子咔咔一聲響,海牙子拉開小抽屜,從內取出一枚玉簡,看完之後挑挑眉梢:“小夜遊,我真不知該恭喜你,還是說你倒黴。”
夜遊微微側目看向他:“怎麼了?”
海牙子揚了揚手中玉簡:“我剛得到消息,海王給白龍王下了令,說是將金龍一族的黎箬許配給你了。”
夜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誰?”
“黎箬,與你一樣的六爪天龍,而且還是諸龍族中第一等的金龍。如今五千三百歲,修爲十四階,一界之主。你說你是不是撞了大運,往後再也不必窮困潦倒的過日子了。”
海牙子呵呵一笑,“只是黎箬出了名的心氣兒高,紫龍王思美人多年而不得,日前趁着醉酒冒犯了黎箬,這姑娘便將紫龍王的宮殿給拆了。紫龍王一狀告去海主那裡,海主大抵覺得黎箬該成家收一收脾氣,讓黎箬自己選擇一個夫婿,黎箬非但不肯,還言語不敬觸怒了海王。海王強行給她擇了一個夫婿,正是你夜遊。”
“爲何是我?”
“爲了羞辱黎箬唄,整個海族誰不知你夜遊是個遊手好閒的廢物?而你又是六爪天龍,傳出去他是爲了龍族的未來着想。”
海牙子忽然覺得海王的消息可真閉塞,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夜遊,與黎箬倒真是極般配的一對兒,回頭他一定得罵自己瞎了眼。
“那這戰帖又是怎麼回事?”
“敖青愛慕黎箬多年,你說呢。你們龍族禁止自相殘殺,但約戰並不在此列。”
“無聊。”
夜遊徐徐將戰帖向前一扔,繼續看自己的書簡。
完全沒有赴約的打算。
**
簡小樓回到赤霄還在掌上行宮內,周圍氣息平和,並無異動。
可見跟在師父身邊果然靠譜。
翻找儲物袋,她掏出一枚空白玉簡,抽出神識開始默寫已經爛熟於心的功法。
寫好後她跑去行宮外喊了聲“離”。
行宮內吹出一道罡風將她擊飛出去,身形在半空變回原樣安穩的落在地上。然後一道神識冷不丁落在她身上,強勁的威壓之下她險些跪在地上。
禪靈子屈指一彈,一道氣波籠在簡小樓周身,擋住那道威壓。
簡小樓囧:“師父……”
“聽聞尊者收下一名女弟子,乃紅蓮佛寶選中繼承者,可是她?”說話之人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道士,穿着樸素的道袍,腳踩一雙草鞋,背上揹着一個兩尺長的葫蘆。
應該就是大葫的本體。
果然好大一個葫蘆。
禪靈子點頭,介紹:“天道宗長老一枯道君。”
簡小樓趕緊行禮:“晚輩見過一枯道君。”
再孤陋寡聞她也知道一枯的名號,中央天域內已知的化神修士一共三名,除卻天意盟主白是非之外,就是北仙天道宗一枯和一聞兩位道君。
一枯道君很給面子的微微頷首:“不錯。”
也不知是哪裡不錯。
接着就一言不發。
簡小樓怔了下,看到周圍有結界波動,才明白兩尊大神是在說悄悄話。
她忙不迭走去禪靈子背後站着,離開他們的隔音結界。
一枯道君這才繼續道:“不知貧道說的法子,尊者以爲如何?”
禪靈子面朝亂魔海,海風吹皺了他的長袍:“按照你的法子,需要五名化神修士,一聞道君閉關六百年不出,天意盟主一貫明哲保身必定不管,咱們湊的出來麼?”
“貧道一個,尊者一個。”一枯道君撫着白花花的長鬚道,“戰英雄算一個。”
“東仙戰家之人?”
“恩,上一任的戰家主,也是貧道的徒婿……”想起他那曾經視若珍寶的徒弟秦明莎,一枯道君滿臉汗顏,“前陣子纔去東仙看過貧道,是個難得有情有義之人,我那徒兒沒福氣……”
對外皆是謊稱秦明莎死了,也不知禪靈子知不知道真相,一枯道君點到即止。
希望他不知道,因爲實在丟人。
是他教導無方,才教出這麼個離經叛道的徒弟。
以至於每每看到戰英雄,他都覺得沒臉!
想他一枯問道茫茫數千年,俯仰無愧於天地,獨獨面對戰英雄矮了半頭。
五千年了,他當真很想忘卻此事。
偏偏戰英雄總愛時不時前去天道宗探望他,噓寒問暖的,彷彿替秦明紗盡孝道一般。
有時候他恍恍惚惚,都懷疑戰英雄是不是誠心跑來噁心他的。
懷疑過後更覺得自己沒臉,竟如此揣測一個後生晚輩的真心。以至於這個心結在他心中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漸成心魔,停留在化神初期五千年,始終無法更進一步。
定了定神,一枯道君道:“貧道已經傳了訊息給他,他收到之後定會趕來。”
“如此,還少兩位。”禪靈子根本不知一枯道君說的徒弟是誰,除卻一些大事,他對赤霄的瞭解還不如簡小樓多。
“這就得看尊者的了,赤霄餘下的化神修士,除了一些隱世之人,全都在魔族和鬼族了,相信尊者應有熟識且信得過的人選……”
禪靈子能想到的只有懷幽和缺。
懷幽的修爲已經跌落至元嬰,但鬼族天生強悍,他肯定是沒問題的。
只是靠不住。
缺可以,不過去哪裡找他?
添香抱月谷麼?
禪靈子心中添了幾絲愁緒,並不想將缺給牽扯進來。自己一面說着與他們緣分已盡,一面又去求人幫忙是幾個意思?
然而南靈洲萬千生靈,總不能任由濁氣外泄。
他望天,如今一身戾氣洗淨,應該不會再影響到缺的天運。
根據他對魂印戒咒的瞭解,正常情況下詛咒不會向親朋友人過渡,因爲這是“色戒”的懲罰,需得是兩個互有好感的人才可以,否則氣場無法凝結,詛咒感應不到。
而過渡的程度,完全取決於彼此間感情的深淺。
他當年是破“殺戒”破的太狠,殺到自己的天運崩潰,纔開始影響身邊友人,而且遠遠沒有“色戒”的程度重。
提起來禪靈子也很慶幸自己生來對女人無感。
“我暫時有一個可以試一試的人選。”
“那就成了。”一枯道君鬆了口氣,“還有一個御天嬌,說是化神失敗,不過卡在了假化神狀態,修爲足夠。”
“道君想讓魔族人蔘與進來?”禪靈子微微怔忪,“就不怕他們趁機搶走魔小葫?”
一枯道君笑道:“就算不讓他們參與,魔人也是要搶的,如今他們按兵不動以逸待勞,還不如讓他們直接參與進來……”
禪靈子對這些彎彎繞繞沒有興趣:“她怕是不肯。”
“濁氣外泄之後瘋魔島同樣遭殃,御天嬌沒有不出手的道理,貧道親自前去遊說她。”一枯道君道,“只是貧道親往還不行,畢竟是三方合作,尊者需得派個有分量的弟子與貧道同行。”
“我只一個弟子。瘋魔島太危險,我不答應。”
“有貧道隨行,尊者還不放心?”
“不放心。”
“貧道已經步入化神期五千年了,尊者哪裡不放心?”
“哪裡都不放心。”
“……”
沒辦法好好聊天了!
落日下,一僧一道站在海岸上,比肩面朝大海。
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簡小樓站在禪靈子的影子裡,海風輕輕拂過她的臉,空氣中有股鹹溼鹹溼的氣味。
她擡手將亂髮別在耳後,目光眺望海域,思緒逐漸有些恍惚,腦海裡總是浮現出那夜在孤峰上的情景。
越想越覺着怪。
她一貫不喜歡夜遊搶東西,怎麼會攛掇着他去搶妖花呢?
自己這麼雙標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不對,夜遊平素搶的都是有主物,擱在她那個時代活脫脫就是一個搶劫犯,當然無法接受。搶奪妖花的性質完全不同,如同比賽設置的彩頭一樣,原本就是拿來搶的,那些龍都可以搶,夜遊一樣可以。
因此讓他去搶妖花沒有問題,問題在於自己的動機。
腦袋一熱不由自主就這麼要求了。
中邪了一樣。
對妖花好奇肯定是有的,但更多還是因爲虛榮心吧?看到那些龍女都在等待自己的情郎搶來妖花,她第一反應是那些龍哪有夜遊厲害,倘若夜遊出手一定會贏,那朵妖花應該是屬於她的。
這種感覺就像交了一個很棒的男朋友,必須得趁機顯擺一下。
而當夜遊將妖花捧到她面前時,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種如果不是自己厚臉皮請求,而是夜遊主動,那該有多圓滿的想法。
簡小樓默默思考着,頗有些羞愧的閉了閉眼睛。
哎,真是一把年紀蘇心依舊不死啊!
也不知夜遊心裡是怎麼想的,會不會因此瞧不起她。
對於自己的蘇心和虛榮心,她也是沒轍了。看來回頭得多念幾本佛經,祛一下這些慾念才行,否則隨着修爲逐漸提升,恐怕都得自我膨脹的上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該過年了真是忙的昏頭,而且今年母上婆婆小姑都來我們家,苦逼的可想而知,矛盾也是想想都醉了……
只能是儘量保證更新,忙了字數少閒了字數多醬紫。
最近祝大家小年快樂(母上說今天,我婆婆說明天,頭好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