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歡,人影散,東平侯府燭光搖曳,點點燭淚滴了滿臺,偶爾發出“滋滋”的聲響。俞夫人正襟端坐,望着站直的兒子就問道:“今兒個你瞧着蘇家衆姑娘,可有對哪個比較上心的?”
俞恆低首,腦海中就浮現出那雙倔強的眼眸,或有冷漠、或有狡黠,又藏着哀愁。
俞夫人見他深思,笑了笑便又道:“看來是有了,這樣就好。”懸着的心終於放下,早前兒子可一直不太贊同這門親事。
俞恆露出一抹幾不可見得笑容,含糊道:“母親,容兒子再觀察一陣子。”
婚姻大事,俞夫人也不勉強,只朝他招了招手,親暱地問道:“告訴母親,是蘇府的幾姑娘?”
不知爲何,想到她並沒有正面迴應自己的問題,俞恆就有一種被冷落的感覺。這樣的念想頗擾人心燥,他微微皺了皺眉,靜了好一會才說道:“也不知她願不願意。”
俞夫人聽兒子在思考這個,當下就一聲嗤笑,寵溺地回道:“你這傻孩子,能嫁進咱們侯府,是她們蘇家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瞧今天,除了那位坡腳的五姑娘,無論年紀,蘇府的女兒可都到齊了。”
“母親覺得哪個好?”
俞夫人拉過兒子的手,思索回道:“我心裡是中意那位三姑娘,模樣好、出身好,又是老太太親自教養的,規矩禮儀都不錯。我私下問過蘇二太太,三姑娘比你小了兩個月,年紀相當。”
俞恆的眉頭微微皺起,那位蘇三姑娘是舉止有禮,標準的大家閨秀。就是少了幾分吸引。
“其實我看着那位六姑娘容貌豔麗,精於打扮,逢人說話都有張利嘴。若是爲婦,今後自然能爲你內整後院,外交各府。可惜,就是個庶房庶女,地位太低了。”俞夫正說得起勁,擡頭卻正見兒子一臉凝重,忍不住就晃了晃他,不解道:“恆兒。你可有再聽母親說話?”
俞恆回神,低頭回道:“聽着,聽着呢~”
“那你倒是說句話呀~”俞夫人有些焦急,想着事態嚴重,便又咕噥道:“那位如妃也是有小心思的,她現在仗着孩子還在腹中,知道娘娘和咱們家必須遷就她們。上回小公主的事,雖然是敲了個警鐘。可就擔心咱們再拖下去,她來個玉石俱焚啊。”
俞恆從小都事事如意,從未被逼過。長這麼大頭一回,就是他的親事,他心中確實有不願的。
“兒啊,娘知道委屈了你。今後你繼承了你父親的爵位。那蘇氏女便是當家主母,你說難道我不想你有個勢大的外家?可是皇太后的身子每況愈下,你大姐她身邊只有三個公主,若沒個皇子傍身。今後還不是任由蕭皇后安排?她進宮多少年,與皇后就鬥了多少年。真到了後面,不止是她。就是三位公主的命運也堪憂啊。”
俞夫人說着說着就低下了頭,外人都只瞧見了東平侯府的風光,哪知這背後的憂愁?
俞恆心中有所動容,他知道自己必須妥協。但是一貫的驕傲,連女人都得被逼着選,着實不甘。
“我本是瞧好了八姑娘的,想讓她許配給你弟弟,待今後再給你選個親王之女。但是萬萬沒想到,如妃看重的是咱們家少夫人的位置。她在意的不是她親妹的前程,而是整個蘇氏家族。”俞夫人循循善誘,安撫着兒子,“瞧你方纔,不也是有中意的了嗎?咱們就先娶進來,今後你再有如意的,母親也允你納進門。”
“母親,兒子總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授人以柄,今後豈非一輩子被蘇府的人鉗制?”俞恆說出心中憂慮。
俞夫人卻突然笑了,“這怎麼可能?如妃還能把原委告知她家裡?一個小公主,就夠她掂量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了。要知道,若非你大姐,她這輩子都不會有今天,就是哪天她母女倆給人害了,又有誰會在意?現在咱們保她家族富貴,若是她還敢存其他心思,那時候孩子都落地了,咱們還怕她不成?”
其實若非關乎他的終身大事,俞恆對這些事並不如何在意。此時見俞夫人說得這樣篤定,就敷衍般回道:“希望那腹中真是皇子纔好,否則咱們可是白忙活了。”說着又咋了咋舌,添道:“那三姑娘我不喜歡,母親,這人兒子得自己選。”
俞夫人先是詫異,本以爲蘇瑾妤是最合適的人,不成想卻被兒子給否定了。
那他想選誰?
到底也知不能逼得太緊,便點頭依了他。
……
蘇瑾妍方回到府上,就被羅氏的人請到了苑源樓。
“妍兒,今日可怎麼樣?”
蘇瑾妍驚訝於羅氏的緊張,想起前世裡她本不太看好俞恆,納悶着就回道:“什麼怎麼樣,母親問什麼?”
“自然是俞夫人和俞家世子怎麼樣?”羅氏拉了女兒的手,眯笑道:“下午我見了老太太,她是屬意將你嫁過去的。”
蘇瑾妍表情僵住,顯然沒有想到,這樣的“好事”,老太太居然會安排給自己。
轉念一想,便知是蘇瑾妤插了手。心裡泛出一抹冷意,她還真是好,看來是鐵了心想自己嫁到東平侯府了。
“女兒見俞夫人喜歡三姐姐的。”蘇瑾妍抿脣說道。
羅氏臉上顯然有些失落,嘆了氣道:“你三姐是討人喜,但是妍兒也不錯。今日不過是方見面,今後還有機會。東平侯府是皇貴妃的孃家,若是能嫁給世子,你這下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
“母親,女兒今後選了夫家,不也一樣是依靠?”蘇瑾妍對這種夫家勢大便是依靠的想法並不認同。
再者,真嫁了過去,她有沒有下半輩子還是個大問題。
其實,今生的很多事都有了變化,比如俞恆,卻是他對自己主動了。再者,大姐姐那邊解了安危,只要順利產子,蘇瑾妤自然就沒有理由去與大姐夫定親。最後不會發生那個事,而自己也有法子,讓她介入不了自己的婚姻。
自己可以經營、可以使計,說不準可以好好的收了俞恆的心,過一段幸福的婚姻。
可是,他還值得自己這樣費心竭力嗎?
前世的種種,早讓她對他寒了心。就算是重來一遍,就算是如願以償了,那些記憶就真的能消失嗎?她絕不會再淪陷他的感情、他所謂的溫柔!
羅氏只當女兒想法簡單,摸了摸她的發便說道:“傻孩子,你不懂。做姑娘和爲婦不一樣,妻憑夫貴,你若是有地位,走到哪別人都巴結你。可如果……”低首見女兒心不在焉,便知曉她不愛聽這些,噓了口氣就沉默了。
“母親,我覺得這親事來得不純粹,未必就長久得了。再說了,跟了知道疼惜自己的,那纔是良人。俞家世子再高貴,若心中沒我,我又何必眼巴巴地賴着他?”
羅氏微有詫然,她沒有見過那位俞世子,但是也聽人說過,生的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妍兒對他印象如何?”
蘇瑾妍撒嬌般就道:“花花公子一個。”說得好不肯定。
“呵呵,妍兒不喜歡咱們就不勉強,讓她們爭去。”羅氏寵愛着說完,似是又想到了什麼一般,表情有些失落。
蘇瑾妍便問怎麼了。
羅氏只笑了笑,猶豫着也沒說什麼,最後才感嘆道:“不嫁也好,攀了東平侯府的親事,也並不一定就是好事。”
蘇瑾妍聽得心裡一怔。
出了苑源樓,並沒有直接回絳綾閣,而是徑自去了蘇晏的院落華清樓。門口的小廝見着身影,便迎上前,請了安喊道:“七姑娘。”
“哥哥在嗎?”伸頭往裡瞅了瞅。
那小廝哈着腰,點頭道:“在的,爺纔回來,正在書房呢。”
老太太和蘇老爺待男兒的要求甚嚴,等小廝進去通傳了,蘇瑾妍才進去。書房的門開着,站在門口就見着坐在書桌前、低頭專注動筆的人。待腳下步子跨過了門檻,那人似是才聽着動靜,擡頭將手中的筆一放,親切道:“妹妹來啦。”
走近書桌,蘇瑾妍只瞧見五彩畫料,各種粗細長短不一的筆擱滿了筆架,寬敞的宣紙上,畫的正是嬌豔梅花,各色繽紛。有堆積在地上,還有飄動在空中,好不生動。
蘇瑾妍瞧後,勾脣笑道:“原來哥哥在作畫啊?”
“是啊,應了人的,明日再不給可就惱人了。”蘇晏咧嘴笑了笑。
蘇瑾妍繞到蘇晏身旁,漫不經心地道:“你的畫,我都沒幾幅。這是誰要的?哥哥你向來不愛畫花草,那人好大的面子,竟然說動了你。”歡快的語調,並不是真的生氣。
“是東平侯府的姑娘……”
蘇晏方開口回話,蘇瑾妍身子就一顫,連他後面說了什麼都沒聽清。沉了臉色,“哥哥何時認識了俞四姑娘?”
蘇晏未察覺到妹子的不對勁,只隨意回道:“去年陪俞世子去珍寶閣替四姑娘娶首飾才識得的,前幾日又和二哥去了東平侯府,湊巧遇着了俞家幾位姑娘再賞梅。二哥他誇大了幾句,四姑娘便問我討畫,我也不好拒絕。”
話音方落,眼前攤着的畫紙就被人捲了起來,似有薄怒的聲音響在耳旁,“哥,下次別見那四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