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眉蝠心頭一驚,叫道:“絕色,原來是你。”絕色的眼淚就珠子似地顆顆滾落下來。白眉蝠聽到她叫他三千年前的外號,也是心裡莫名一疼,道:“是我,你可還好?”
絕色道:“我怎麼會好?”白眉蝠道“怎麼了?天狼呢?天狼可還好?”絕色淚如雨下:“三千年前,他就不見了!”
絕色又道:“三千年前,你們就都不見了!我尋不着你們,我……我怎麼會好?”
三千年前?三千年前曾經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有的對於白眉蝠自己都不甚清晰明瞭。他不止一次試圖整理自己的記憶,可是每一次都精疲力竭,覺得自己面對太多太重的記憶變得軟弱,不堪一擊。
在西行路上,他希望自己比什麼都堅強,不然就無法戰勝那麼多的妖魔鬼怪。可是到了這裡,沒有料到又有人對他說,“三千年前……”。三千年前的故事太多太長,他不堪重負,像那座山一樣壓着他的生命。
白眉蝠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三千年究竟是什麼樣子?”
絕色深深嘆了一口氣,牽起他的手像他信任她一樣安撫他,給他回憶的力量。
白眉蝠的記憶非常龐大,交雜在一起,就像我們看到的月光下的海。光億萬年迢迢投奔月亮剛一到就腳尖一滑往下墮,光投海自盡的姿勢像塊石頭。
殘餘的溫熱在接觸水面的一刻發出滋然聲響瞬間冷凝成固態,變脆變成大陸、暗礁和浮游生物。還有一部分波粒二象性的東西以液態和海糾纏撕咬、抵死纏綿、永垂不朽,堅守全部的旦夕禍福但絕不同化,永遠在一起可是永遠無法融合。就像一鍋煮沸着燒不幹的粥,舀一口一不留神就燙了嘴。記憶深處處寒冷孤寂,伸手不見五指。
出於力不從心,我們把時間作爲一條直線,彷彿水面上的一條繩索來拉住,即使這條繩子兩頭都沒有地方繫着。我們在這條繩子打點計時,一個結一個結地記事。不要再細究了,假如你說這條繩子上打滿了結又不得不在結上打結最後發現根本沒有什麼繩子從來就只是一個大結,只有一個比記憶更龐大的結,那麼我無話可說。
好了,當這是個活結,小指勾一勾,鬆成一條繩子。這條繩交給白眉蝠,以年爲單位,石破天驚的時刻爲原點,彼岸爲正方向,在此作爲我們的敘事依據,保佑我們不要掉下去。
世界上到處是水,水多得像海一樣。在海里,有的土成了國土和島嶼,靈魂成了魚,石頭成了山。其餘的土和靈魂和石頭都成了粉瀣或者泡沫。每一天第一年每一千年隨着太多太多水悲慟地起伏翻滾拍打那些決心,即使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堅持下去的那棵連理胡楊。
我一直在那裡,無比安靜,聽不見外面一個聲音,還是沒有一個聲音能夠滴水穿石掉進我的心裡面。我不知道,來自幽幽而從來不曾見過天,或地,或芸芸,那麼長那麼漫長的寂靜,從混沌裡生出來,所以沒有根,也不知道有多麼久。
我的孤寂像宇宙那麼漫長。我有心,有着嬰孩的眼睛和心臟,還有舉世無雙的柔弱。原始的森林庇護着我,我早在此,寂靜無聲,並且黑暗,因爲光的速度跟不上我孤獨的蔓延生長,我的眼睛像個瞎子那樣清潔。
我以爲我就是那棵胡楊。我有時想,有時百無聊賴,可什麼也想不出來,我有時想着百無聊賴有時百無聊賴地想着,有時乾脆就百無聊賴。我像睡一樣醒着,無知無視無聞無可失去。一千年前的一千萬萬個一千年,噓,我明白,那更長。
終於我打了哈欠,也就沒能壓抑住我的第一個慾望,也就是我的第一個靈感:我要睡一覺。趁我昏昏沉沉睡去的當口兒讓光好趕來!第一個慾望之後一百個慾望踩着它的腳後跟摩肩接踵紛至沓來。
我要光要聲音或者除了我的眼睛有另一雙眼睛溫存脈脈地注視我生命——突然應付這麼多事使我在瞬間精疲力竭。幾產同時我聽見一聲非常龐大的簌簌的聲響,那是我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互觸,一片寂寞的雪花在凌晨三點落在一片同樣寂寞的雪花上。最後因爲接觸,融化了,變成一顆眼淚——水滴石穿。
森林轟然燃燒,乍現的過於強烈的日光霎時刺痛了雙眼,他不禁落下淚來。
他發現自己的軀體與四肢,原來是那麼敏感和柔弱、累贅和笨拙,長嘯一聲,跳起了舞蹈,一邊淚流滿面。
二
當第一天月亮開始升上天空的時候,他就在看着這一切了,他看着她收取天地間的無數微塵,一粒粒精選出銀色的顆粒,那是十億億萬粒裡纔會有一粒的,她一直耐心地仔細地這樣一粒粒挑着,天狼將軍就在旁邊看着,她做事的時候不許天狼將軍說話,怕會風吹走她的沙粒,於是天狼將軍就不說話。
當有星際間匆匆地旅者呼嘯而過時,天狼將軍還舉起他的寬大的衣袍幫她遮擋風和雜塵。她一直做了一萬年,天狼將軍就默默地在旁邊守了一萬年,一萬年他與她沒說一句話,甚至她也不擡頭看他,只關注她的沙堆,可天狼將軍還是覺得很幸福,有個人可讓他默默地注視,有個人需要他的幫助,那怕幾千年才用得上一次,比起以前一個人在沒有光的天河裡孤獨的生活,是多麼的好哇!
就這樣一直選了十億億萬粒銀層,就這樣直到那一天,她揚起手,十億億萬粒銀塵全部飛揚上了天際,在萬古黑暗的蒼穹中,突然有了這麼多銀色微塵在漫天中閃耀着。
“啊!太美了!”天狼將軍不禁大聲地叫起來,她用手輕遮天狼將軍的嘴:“別,別嚇着她們。”她輕聲說,眼中留戀着無限的愛意。天狼將軍要醉了,雖然她並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那些銀色精靈,但天狼將軍爲世間有如此的愛而醉,爲世間有如此的造物而醉。有一樣事物可以去愛,他想,是多麼好。
她第二次揚手,滿天的銀塵開始旋轉,繞着她和天狼將軍所在的地方,它們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最後變成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銀色光環。天狼將軍快要被這奇景驚喜的暈倒了,他腳步踉,不由得微微靠在了她身上。她並沒有推開他,她用右手輕輕地挽住天狼將軍。“小心。”她仍然是那麼輕聲地說。
這兩個字是天狼將軍一萬年來聽到的最美的音樂。
她第三次揚手,光環開始向中心匯聚,沙形成億萬條向核心流動的銀線,光環中心,一個小銀核正越來越清晰。
“是什麼在吸引它們?”天狼將軍問。
“是我。”她說。
“……”
“是我們。”她笑了,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天狼將軍的額。
天狼將軍覺得那銀色河流也在這一觸隨他的血脈流遍了他全身,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他深深地吻着她,一萬年等待的光陰把這個吻釀得無比醇香,當長吻終於結束的時候,她從他的懷裡脫身而出,一看天際,忽然驚叫起來:“糟了!”
她被吻時法力消散,銀核已經匯聚,卻還有幾億顆散落在天河各處。她掩面哭泣起來:“我做了那麼久,那麼長的時間,還是失敗了。”天狼將軍輕輕攬住她的肩:“別哭了,世間沒有一件造物會是完美的,但有時缺憾會更美。你擡頭看看。”
她擡起頭,只見天河四野,俱是銀星閃耀。
“從前天河是一片黑暗的,現在你把它變成了銀色,那麼,我們就改名叫它‘銀河’吧,那個銀核非常美,我們就叫它……”
“叫它——絕色吧。”
“絕色……那我可以說……月光下,映着一對愛人嗎?”
“噓。別嚇着她-----”
月光下,映着一對愛人,他們緊緊相擁。
三
滿天的雲霧,白色的,充滿了整個世界,卻又不在任何地方,像那陽光,天地間所有的光線與色彩從那而來,可它卻是白色的。
她還是喜歡太陽升落的時刻,五火龍唱着歌,應和着鐘鼓樓臺上吹着的悠長而低緩的長號角,拉着金色的神車,在天空劃過美妙的弧線。絕色仙子總是在這個時候悄悄的揚起她的紗袖,爲卯日星君的金冕披上紫色的輕紗,遮擋風塵,可天界那來的風沙呀,星君當然知道她的鬼主意,這樣一來,雲霧都被映成紫色的了!所以他總是樂呵呵地接受了。
卯日星君的車冕遠去了,鐘鼓樓的鐘聲又響了三下,於是天狼將軍打開了銀河的巨閘,從那裡飛出的不是水,而是億萬粒銀沙,它們太輕了,飄浮在衆神殿之間,神仙們便在這銀星間雲遊,而天狼將軍這時都會守護在天河的入口,誰都知道他在等誰,直到天邊一艘銀船駛來。絕色仙子,她在天狼面前就像個頑皮的小女孩,要天狼挽着她的手,兩人在船上有說不完的話兒,一直飄向西去……
“你知道嗎,這天空就是一片荒漠。” 絕色仙子說,“她用精美的東西鑲砌,但它們在成爲天宮中的一部分時,就已經被剝奪了靈魂。你知道嗎?”
沒有人回答,因爲她身旁根本就沒有人。
如果有人在時,她卻有不會說這些話了。她總是笑着,笑着看身邊,笑着與它們說話,一直微笑。直到晚霞的濃烈色彩也漸漸死去,天界不在透明,黑色的天幕隔開了她俯視人世的目光,這時衆神都回到了他們的宮殿,只有她還獨自站在越來越寒冷的雲層邊緣,沒有人會來叫她回去,沒有人會理會她,這個時候,她就開始獨自說話。
“你知道嗎?他們叫我‘絕色仙子’,就是多餘的,我會是多餘的嗎,你知道嗎?”
她很認真地說,眼睛看着那一片無邊的銀河裡流動的星塵。她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把這些話說給另一個人聽?她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某一天,會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輕輕地聽她所說的一切?
“你就這樣聽,不要打斷我,我會把一切都說給你聽,你不要像二郎神楊戩那樣不耐煩地大笑,也不要像天狼將軍那樣語重心長地反駁,他們一定會這樣做,所以我只把話說給你聽,只要你會這樣默默地聽,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會……”
她仍在執着的說,她的身邊,是無窮盡的,被宇宙夜間的寒冷凝結了的虛無。
這天絕色仙子在天邊站得久了,當她往回走的時候,她想冷寂已經附在她的身上了,於是她加快往回趕,想回到七仙宮那爐火的夢裡去。
天狼將軍卻在隔河相望,他也不停地咿語着:你是我心中的太陽,可惜下山了;你是我夢中的月亮,可惜被雲遮住了;你是我心中最美的花朵,可惜開在了夜晚;你是宇宙裡的流星,爲何不來撞擊我的房門……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銀河裡的沙,對不起,你已吹在我的眼裡了……
絕色仙子忽然發現從雲層中掉下來一隻會飛的松鼠來,嚇了一跳,那飛天松鼠打一個滾,一下就被淹沒在銀塵中了。
宇宙風吹得呼天嗆地,銀河像煮沸的開水,那燦爛的似銀樹銀花。
天龍八部降下雲頭,宇宙風不那麼利颼了。而後問:“絕色仙子,看到一隻松鼠從銀河邊飛過沒有?”
絕色仙子道:“是一隻可愛的飛天耗子麼?”
天龍八部齊聲道:“是!”
絕色仙子詭詐地回答道:“往南天門飛去了。”
天龍八部莫及細想,駕雲趕霧向前追去。
宇宙風剛停,那隻松鼠從銀沙中打了一個滾,化作一個魁梧男兒,手持一把百花鎖。穿着金色鼠皮肩套,兩條鼠吊帶下來束住腰,腕腿間包着金色鼠皮。殺氣騰騰,與左肩上扛着的鼠頭顫抖着,彷彿就要吞噬一切。惟一讓人感覺到的是腰帶上有個佛的標記,不那麼凶神惡煞。
“咦,這地方倒還不錯,亮閃閃的,好像靈山的菩提大森林。”
絕色仙子側了一下身,道:“別調皮,天龍八部剛走你就鬧上了。”
白眉松鼠道:“誰怕他們,哼。”
絕色仙子道:“真的不怕?”
白松鼠哈哈大笑說:“我在靈山三千年,已頓悟了佛的大乘,得燃燈古佛的真傳,法力同佛比肩。天龍八部又能耐何與我?何況三千年餐食靈山佛燈靈油,煉就了不死身。”
絕色仙子驚心道:“惹禍了?”而後問:“你沒有仙籙,恐怕徒有虛名。能否告訴我你的法名?”她想,飛天耗子日後惹禍好給玉帝有個交代,可減輕一些罪名。
她正想着心事,忽聽白眉蝠發怒道:“什麼仙籙?都是狗屁!徒有虛名?我拿給你看……”舞動百花鎖打殺起來,又吼道:“我本名叫白眉蝠,玉帝封我一個小官‘祭司’。你去上天告狀吧!”
於是白眉蝠舞動百花鎖一時之間風雲變幻,天河的銀星被他攪了個七零八落,風雲突變。
“快快住手。”卻聽一人大喊。
白眉蝠一擡頭,卻見眼前站了一個穿盔甲的將軍,手握狼牙棒,面貌英俊,神威非凡。
“我以爲天宮都是白鬍子老頭……”
“天宮人相貌隨心意而定,心若不喜老態,人自然也不會顯老。在下天河守護神天狼將軍。這河中銀星,俱是千萬年驚心擺排才成這樣的,上仙還是莫把它們弄亂了。”
“哈!白眉蝠最恨的就是規規矩矩,越是動不得的東西,就越是要動一動!” 白眉蝠不聽此話還好,一聽便乾脆施出法寶左抽右鉤舞動神兵,直攪得個銀星四散奔騰。
“住手!”天狼將軍大喊,一縱身跳到白眉蝠面前,“轟”的一聲神兵相碰,震耳欲聾。
“這世上能接白眉蝠神兵的人還真不多,嘿嘿,俺正手癢,你今天就是不想打架也不行,俺不會放過你嘍!”
白眉蝠將鎖變槍直襲對方要害死穴,兩人戰在一處,你追我趕,直攪得石破天驚。
這一場戰鬥,直攪得銀河中出現一個漩渦,越轉越大,直有把整個銀河攪翻之勢。
眼見整個銀河攪得亂成一片,天狼將軍不由又急又氣,又怕再打弄亂了星星,心亂間被白眉蝠一腳掃倒,再想起身,白眉蝠用腳已踩住了他。
“服不服?” 白眉蝠得意洋洋道。
“你知道你幹了什麼嗎?你把它們弄散了,這可是花十萬年心血才做成得啊!”天狼將軍怒吼道。
“什麼東西這樣悲傷,幾粒銀沙,也要這樣痛苦,卻像個女人。”
“我和你拼了!”天狼將軍撂開白眉蝠踩他的腳,又撲上去。
他心中憤恨,全無招法,不幾招又被打倒在地。
“還打不打?”
“怎麼不打!”
如此十七次被擊倒,又堅強不屈的站了起來。
“還沒見過你這麼經打的。” 白眉蝠喘息道:“你要這次還能爬起來,我就佩服你!”
“我死也要站起來的……”天狼將軍咬着牙慢慢地又站了起來。
“唉,爲什麼呢?大家比武,認個輸不就完了,要搞得跟我是你大仇人一樣!”
“你弄壞了我最心愛的東西,毀了我家,我不會饒了你的!”
“怎麼這地兒再不能住了嗎?雖亂了點兒,比起靈山腳下的菩提森林已不直好到那去了,小心眼兒!”
“你不懂的……你心中無愛,怎會懂得珍惜二字!”
“什麼什麼……愛,好像是個呼吸嗎?你倒是快點啊,我等你爬起來都等餓了!”
忽然絕色仙子的一聲驚叫:“天狼!”
絕色仙子衝到天狼將軍面前,一把抱住他。
“你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絕色仙子心痛地說,眼中落下淚來。
“沒事的,絕色。”天狼嘴角流着血,他又望向白眉蝠氣恨的說:“你弄亂她的造化的星辰,我決不饒你!”
“傻瓜,傻瓜,星星亂了有什麼要緊?值得你去拼殺受傷?”
“可那是你多少年的心血啊,你一輩子都在做這件事,可只這一天就……我沒用,沒用!”天狼將軍難受得要用頭去撞地。
絕色仙子扶住他的頭道:“我說你傻瓜,其實我花這麼多時間來做星辰銀河,只有你一個人欣賞,我一粒一粒地擺它,這是因爲你看了高興……我心中真正在乎的是什麼,你不懂嗎?”
天狼將軍笑了,這回真心地笑了,他像個孩子般地靠在絕色仙子的懷中,絕色仙子撫摸着他的頭,眼淚滴到他的頭上。
白眉蝠忽然覺得心裡怪怪的,他大叫道:“喂,你們這是當我不存在嗎?”
沒人理他,天際只有無根的風雲在流動。
也許每個人出生時都以爲這天地是爲他一個人而存在,當他發現自己錯的時候,他便開始長大了。
“白眉蝠,你去吧,我不再恨你了。”天狼將軍說。
“哼!不信!我白眉蝠要恨一個人時,一輩子也記得她,怎麼你說不恨就不恨,變得也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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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的!”天狼將軍說。
“你再說一遍俺白眉蝠不懂!我白眉蝠煉就不死身,法術樣樣純熟,那裡不懂?”
絕色仙子說:“你是樹洞所生,想比你心中少一樣東西。”
“少東西?你這是在罵我缺心眼吧?”
絕色仙子嘆了一聲,道:“一個人心中要是沒有愛,只有恨,也是一件苦事吧。”
“不懂你說些什麼!”
“以後你也許會懂,等你看見你的靈魂在另一個身上的時候。”天狼將軍說。
“愛是什麼?情爲何物……”白眉蝠自言自語說着,轉身出了天河。這回他沒有飛,是慢慢走出去的。
絕色仙子看着白眉蝠的背影,不由道:“這個人好像是怪物?”
天狼將軍說:“不知道,別管他了。”
四
絕色忽覺得心亂如麻,三千年來的記憶此刻一片混亂,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你這小偷,看我不吃了你!”
“姑姑,別吃我,我沒洗澡很髒的。”
她咯咯地笑,美麗的大眼睛裡是春色滿園,像一片雨後的綠葉蒼翠鮮豔。
她揮了揮手,他就動彈不得。
“你要帶我到那裡去?”
“啪!”她打了他一耳光,說:“不許說話,再羅嗦我吃了你!”
她們在林海中飛翔,昆蟲唧唧鳴叫,樹葉輕輕飄動。
“你這死白眉蝠,氣不死的阿彌陀佛。瑪雅貓族人供佛的燈油你也敢偷?怪不得佛老怪罪師傅心不誠。”又道:“算你走運,碰到本姑娘了。”
白眉蝠喘息了一口氣,見有生的希望就大着膽子,說:“貓姑娘息怒,我佩服你,你的確是女中英雄,我能爲英雄獻身,供你充飢,死而無憾。不過,我和一般老鼠不同,我是一個音樂家,請允許我在死前唱一首歌。”
絕色詫異地問:“你真的是音樂家,會唱歌?”
白眉蝠說:“是,我真的是一個音樂家。我又非常執迷不悟,而且忠於我的事業,請允許讓我死前唱一首歌。這樣,我死也瞑目了。”
“爲什麼?”
“我爲了求學,漂洋過海,拜師學藝,歷經千心萬苦才找到天籟,那就是樂之魂。我被靈山的梵音律法迷住了,爲求真諦,就省吃儉用。爲完成學業,餓了就偷吃神廟裡的供品。對不起。”
絕色心想,既能聽音樂,不高興就吃了他,一舉多得。又想,不對。族老教代,不管什麼鼠都是我們敵人,碰到就吃了他。她爲難起來,忽又計上心來,便說:“好,你唱吧,我要聽聽你唱的什麼歌?”
白眉蝠說:“鬆開我唱,好不好?”
絕色說;“我怕你逃跑。”
白眉蝠又說:“我的魂被你攝住了,想跑也跑不掉。”
“噢,我忘了。你唱吧。”
於是,香格里拉到處都是歌聲。
世上有一隻小老鼠,出生在一個大樹洞。來到這個可愛的世界裡,發現種族的生活寧靜而緊張,因爲偷竊畢竟是艱難險阻。
小老鼠一天天在長大,漸漸看清了命運和前途;或是在貓爪下喪身,或着在鼠夾上被捕,即使逃過了兩關——,也難免食物中毒。
難道偷竊是終生職業?不勞而獲實在恥辱!小老鼠決心向命運挑戰,尋找生活真正的道路。他毅然走出黑暗的樹洞,告別了自己偷竊的種族。
遼闊的原野鶯飛草長,他從心裡發出一聲歡呼;蔥鬱的森林張開了臂膀,抖開一幅彩色的畫圖;小老鼠在陽光下打了滾,大口地嘗着清甜的露珠。
當森林張掛夜幕,小老鼠感到一陣孤獨,幾隻黑影掠過身邊,輕盈如風、來去飄忽,原來是夜行的蝙蝠,訓練孩子們捕捉食物。
小老鼠懇請蝙蝠族叔,教會自己飛行的技術,聽了他熱切的話語,蝙蝠答應做他的師傅。新的生活開始了,也開始了艱難的學步。
他在樹枝間攀援,尋求着飛翔的角度,磨腫了小小的指頭,劃破了細嫩的皮膚。有一次高空跳躍,差一點兒撞壞頭顱。
貓頭鷹飛過這裡,語氣裡充滿挖苦;黃鼠狼溜過樹下,目光裡充滿嫉妒;可是更多的朋友們,送來珍貴的禮物。
白兔給他一雙長耳,能聽見不祥的腳步;小鹿教他一對亮眼,能望穿重重迷霧;雄鷹贈他四隻利爪,輕鬆地爬樹越谷。
幾度春秋,幾番寒暑,小老鼠改變了面目,借鑑蝙蝠的翅膀,手足間生出了肉蹼;從前細長的尾巴,變得蓬鬆又高豎。
晴遮陽光陰擋雨,更有其妙的用處——,擺到左,飛向森林,擺到右,越過峽谷,大尾巴呀,大尾巴,竟是一柄飛行的櫓。這一飛竟飛到了靈山。
小松鼠跳了新龍門,大森林裡有了新英雄。白兔敲鑼,青蛙打鼓,森林裡的動物們跳起了歡樂的舞蹈……
五
忽然,森林裡交織響了一片歌的旋律。
小松樹,小松鼠
拋開鬆軟的泥土,
埋進顆顆樹種
留作過冬的食物
春暖花開
這裡長出小樹
我們在樹下乘涼
別忘謝謝松鼠
歌聲歇時,絕色也鼓起掌聲,說:“死白眉蝠,我把你藏在這個桃花鎢,別讓師兄天狼發現吃了你。”又道:“我可以給你教些法術,你給我唱歌。”
據說最早的愛情詩是這樣寫的:你來自雲南元謀,我來自北京周口,牽着你毛茸茸的小手,輕輕地咬上一口,啊!是愛情讓我們直立行走!
直到他累了躺在地下,覺得身體正在和草地融爲一體。
“爲什麼我會這樣?”他自言自語道。
“因爲你就是一隻白眉蝠啊!”
忽然一雙大眼睛從頭上方伸了過來,對他眨巴兩下。
白眉蝠一個倒翻跳起來,瞪住那個東西。
那大眼睛嚇得跳了開去,卻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你怕什麼?”姑娘問他。
“滾開!我掉了樣很重要的東西。”
“你各部分都在呀?我看沒什麼。”姑娘撓撓頭說。
“你懂什麼,我從來就沒離開過它!”
“你私下裡帶過它嗎?”
“……這……我不記的,也許吧。”
“它有什麼用?”
“沒什麼用,是一個大頭鬼呀!居然,老鼠和貓一起討論這種問題?讓別人知道笑掉大牙。”
“貓就讓你這麼害怕嗎?”
“我們是天生的,從骨子裡就怕你們。好比巴依和奴才,上天就這樣造化了我們。”
貓垂下了她的大眼睛,有些黯然,然而她隨即眼中有了閃亮的光,道:“聽說萬物都是有魂的,他們一種樣子過的累了,就死去,變成另一種樣子是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吃了你,把你變成另一個樣子好嗎?”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