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演講開始的時候。
張亦弛和莫測回到了後臺，現在學生們基本就坐，臺上設備已經調試好，多臺攝影機對準了臺上臺下，後續將同步進行網絡直播。
隨後幾位校領導先一起上了臺。
他們做了自我介紹，一一起立，然後學生鼓掌。介紹完開始進行例行發言。這種發言通篇是官話，一講就是十分鐘、半個小時，浪費自己的生命，也浪費別人的生命。
莫測等不及了，直接拿着麥克風上臺搶過了話口，使得幾位校領導悻悻離去。
張亦弛目睹這一幕，微微一笑，也上了臺。
從臺上看去，下面烏泱泱一片人，還能看到周圍有幾臺攝影機在對着他們。
這是一種成爲焦點的感覺。
張亦弛略感緊張。
他望着前方朝這邊打來的光，那是暖黃色的光，這讓張亦弛想起了他小時候。小時候他們班曾在舞臺上合唱歌曲，那時打來的光也是如此。但有所不同的是，兒時張亦弛腦子很小，只裝得下一件事，新的事情來了，舊的就會忘卻。而現在，他的世界裡多了很多東西，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不由分說，堆得滿滿當當。
莫測先輕鬆自在地做了個自我介紹，然後扭頭見張亦弛看上去有些緊張的模樣，很貼心的順便把張亦弛也介紹了一下。
接下來正式進入第一個環節。
講述幾個相關案例，案例的共同點是加害者最終都得到了應得的教訓。校方意圖讓兩位刑警高談闊論這些案例，以震懾學生。
但不是所有的校園暴力都有好的結果，能妥善處理的只是少數，大部分都是在事後進行象徵性補救。
遲到的正義還算正義嗎？這話問不同角度的人應當會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校方忽視了那些沒有後續的案件，挑出了於他們而言有用的拿來公示。
莫測在對着麥乾巴巴地講。他先前有想過講得有趣一些，但對這樣的內容加以調侃，來逗笑學生，讓他們感興趣地繼續聽着，那似乎就喪失了本次演講的意義。
張亦弛盯着臺下的人，隨着莫測講的時間變長，下面的人也都開始變得無聊起來，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校園暴力演講？形容起來，大概像是個想跳但不能跳過的無趣的電視節目。
“這樣的案例，告訴我們同學之間應當團結起來……”
這話在此情此景之下真夠滑稽的。
張亦弛咧開嘴輕笑了一聲。笑聲只有莫測聽到，莫測瞥了他一眼，又唸了起來。
真夠荒誕的。
張亦弛心想。
校方擺出了幾個所謂典型的案例震懾學生，但學校裡就有一起結果與這相悖的事件發生。
陳辰才死了幾天？
當學校沒能對這起案件做出最好的處理，沒能在真正的現實維度裡給他們每一個人樹立真正的威嚴，他們便自然不懂對錯，自然蔑視生命。
“通過以上兩起案例的結果，大家有了什麼想法嗎？可以來和我們一起交流一下。”
莫測順利將話題接到了第二個環節。
這時，早已安排好的幾個託舉起了手，莫測點了他們，他們挨個站了起來，問了一些相關的問題。
比如說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麼做。
莫測回答，肯定是先找老師啦，你有一大堆可以依靠的人。
學生有所頓悟的模樣，向莫測道謝，接着坐下。
幾個學生提問完，一名學生代表上臺，講述他的經歷。如何被霸凌，如何向老師尋求幫助，如何解決了問題。
張亦弛如坐鍼氈。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聽着牛鬼蛇神們虛假的話，這壓根就是一場幾千人共同表演的戲，每一個人演技都是那麼精湛，欺瞞自己，欺瞞別人。
“你，下去。”張亦弛拿起話筒道。
正在臺上聲情並茂講述自己經歷的那名同學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張亦弛。彩排裡沒有這個安排，他不知道是該繼續說還是下去。
“你講的很假你知道麼？”張亦弛直接不留情面地戳穿了謊言。
“哦喲。”莫測無所謂張亦弛說這樣的話，他雙臂環胸，戰術後仰，期待好戲上演。
“啊？”那名作爲代表的學生很尷尬。
張亦弛起了身，拿着話筒走到臺中央：“你下去吧，別在這兒浪費時間。韓子萱在哪？”
臺下的學生面面相覷，搞不懂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幾位領導也以爲是班主任的安排，紛紛去找班主任，班主任瘋狂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正準備上臺，一邊的莫測把話筒拿開，冷聲對他道：“下面站着。”
“韓子萱在哪？”張亦弛又叫了一遍，這次聲音大了許多，有些泄露出他憋了許久的煩躁、怒火。
臺下有個人影起了身。
“上來。”張亦弛衝那人影擺了擺手，“我想聽你講講，你是親身經歷的，我覺得你應該會講得真實一點。”
那人影遲疑了一下，穿過座椅，來到了臺上。
正是韓子萱。
“你來講吧，對於陳辰的事你現在有什麼想法，面對他們，跟他們說說看。”張亦弛把話筒遞給韓子萱。
“不是說好了不談陳辰的事兒嗎！”班主任着急地在臺下低聲叫道。
張亦弛直接無視，催促韓子萱快點講。
這下總算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韓子萱攥着話筒，咬着嘴脣，當她的目光掃到那些正在直播的攝像機後，臉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同學們好，老師們好，我是高一三班的韓子萱。接下來由我作爲學生代表，講講我對校園暴力的看法。”
張亦弛冷冷地站在韓子萱身邊。
“在來到我們學校的這段時間裡，我目睹到過一些校園暴力的事情，看到那些霸凌者，我非常憤怒……”
韓子萱在講，但講不是她的事。
現在臺下幾千人，還有直播，她哪裡願意將自己霸凌陳辰的事情說出來，所以聽到臺下班主任對張亦弛的提醒後，有了底氣，開始以目擊者的角度進行編撰。
張亦弛慢慢露出了笑容，僵硬的笑容。
“星期一陳辰跳樓後，你很清楚紙條會交給我們，你也很清楚自己有可能會被找到，對麼？”張亦弛問。
韓子萱強撐着繼續說着，好似沒聽到張亦弛說話。
“你就是在挑釁我們，明目張膽地挑釁我們。”張亦弛奪過了韓子萱手裡的話筒，“你現在有內疚之心麼？”
“我已經決定在家裡檢討兩週，我媽媽還讓我去社區裡幫忙。”韓子萱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可我聽說你要出國。”
“我、我沒有……”
“陳辰死了對你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事，你很聰明，也很自負，所以你會挑釁我們，你也根本不怕我們。”張亦弛情緒有些激動。
一切的一切都太過虛假、滑稽。
“他們都原諒我了。”
“誰？”張亦弛問。
“我們班裡的同學。”韓子萱指向身後，那烏泱泱的一片人裡，就有她的同學。
張亦弛的身體微微顫抖，他遠遠低估了面前這個女孩的可怕，積壓的情緒就要吞噬掉他：“……加害者來原諒加害者，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