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歌重新回到艙房，打開艙門之時，修羅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門外，只能機械地朝他轉動轉動眼珠子。
“該死！”狄歌低低咒罵了一句。難得聽到一向冷靜的他開口罵人，修羅不由瞪大了眼睛。
“快把她的定術解開！”狄歌轉向身後的空氣。
“呵呵……”空氣中傳來了輕笑，“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讓她解脫的辦法。”
狄歌略一思忖，俯身親吻了她的脣，修羅僵掉的面容立馬生動起來。
“狄！”修羅立刻摟住了他的脖子，“你沒事了嗎？太好了！”
狄歌輕拍她的背，柔聲道：“麻煩已經解決了，不用擔心……我們上去看看，聖尊和其他人怎麼樣了！”
……
用牀單蓋着的屍體，陸續自船艙搬上夜色籠罩的甲板。
一共五具被吸盡了血液的乾屍，包括四名血奴，和一名冥想號的船員。
如果不是疾風的及時阻止，被人魚族歌聲蠱惑、魔性大發的聖尊和暗之翼們，很可能殺死更多的人。
衆人沉默地站在甲板上。一片寂靜中，只有風吹船帆的聲音，和不時響起的低低唸誦聲。
黛西和伊萬正在虔誠地，爲每一具屍體做着最後的祈福。
聖尊的神情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薩耶努爲首的暗之翼們也低垂着頭，面色凝重。
目送着水手們將屍體一具具拋入墨黑的大海，消失不見，聖尊突然仰頭向天，發出了悽愴的質問：“霍格慕斯神，我的罪狀又增加了一條，你滿意了嗎？！你要的痛悔，千年前我已給你了；你要拷問我的心，我每一天都似生活在地獄之中；你若要我向魔君當面贖罪，就讓他在我的面前出現吧，我願意被他碾骨成灰，踐踏成泥，永世不得超生！只求，只求我的族人可以擺脫受詛咒的命運，不再做暗夜的傀儡！千年了，與血爲伍，遭人憎惡，淪落爲苟活於黑暗的可悲生物，這種殘酷的責罰，何時纔是盡頭……”
隨即，聖尊以手掩面，發出了絕望至極的嗚咽。身爲血族的始祖，被譽爲最強大吸血鬼、令世人敬畏的聖尊奧古德拉，竟在衆人的面前流露出最真實的痛苦，所有的人都不禁動容，淚水已悄然涌出修羅和黛西的眼眶。
狄歌的手撫上了聖尊的肩頭。
在他的觸碰下聖尊渾身一顫，擡起了臉。
“聖尊，你並沒有錯。魔君加爾羅耶應該感激你。是你阻止了他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是你讓這個光明的世界免遭覆滅的噩運。換一句話來說，你對他的背叛，其實是拯救啊。”
注視着那雙煜煜發光的紫眸，那一瞬間聖尊竟然有種錯覺。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那位卓然於世、胸懷天下的王者。
“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有相同的看法。”狄歌淡淡一笑，平靜地接口，“你已經爲它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即使上神責罰於你，也該夠了。或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每一個物種的存在，都會有它存在的理由。血族能夠繁衍生息，說不定正是上神讓人類保持警醒而做的安排。人類有他們的弱點和劣根性，血族也有自己的長處和優勢，就像魔界之於人界，如同鏡子的正反面，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就不再完整。我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真正地互補互利、互相扶持，平等地共存在這個世界上。”
“說的好！”空氣中傳來了一聲含笑低語。
當然，大多數人都並未在意這聲喝彩，猶自沉浸在對狄歌一番話的思考中。
聽到這聲音的狄歌卻蹙起了眉頭。他頓了頓，對仍在深思的聖尊說道：“天快亮了，你們先回艙房休息吧。路途還很長，身爲血族，沒有充沛的體力也是不行的。”
聖尊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孩子，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認識了你啊。”
……
狄歌正同修羅走回艙房，突然站住了腳，朝身後冷聲道：“不是說了，今天不許再在我面前出現的嗎，你還跟着我們做什麼？”
“咳咳……遵命，我這就走，不妨礙你們了……”空氣中傳來的回答依舊是笑意盈盈的。
狄歌抿緊了脣，摟着修羅繼續往前走。
瞧着他異樣的臉色，搞不清狀況的修羅忍不住開口：“阿狄，我正想問你呢，那個看不見的人是你的朋友吧？他昨晚一直在幫助我們呢，你怎麼對他這麼兇啊？”
空氣中突然發出的回答嚇了修羅一跳：“啊，抱歉啊……我碰巧還沒走。呵呵，既然聽到了，就讓我來解釋一下吧。其實都是我的錯，昨天晚上自作聰明地幫了個倒忙，惹他生氣了。”停頓了一下，他又鄭重其事地補充，“魔君，我再一次跟你道歉啊，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計較了。”
他的這招反守爲攻令狄歌一時說不出話來。
倒是恍過神的修羅微笑着附和：“阿狄，既然這位朋友都認錯了，你就原諒他吧，他也是出於一片好意啊。而且，我還想跟他認識一下呢！”
看着修羅期待而殷切的眼神，狄歌無奈地點了點頭：“疾風，出來吧！”
隨即，修長飄逸的身影自狄歌的身後閃現。因疾風不再隱藏自己冰寒的氣息，通道內的溫度驟然降低。
“啊，我認得你呀！”修羅指着疾風叫了起來，“你是在冥殿門口等我們的那個青銅臉！”
青銅臉？！哭笑不得的疾風連忙自我介紹：“我是冥界的追魂使疾風，修羅夫人，今天我們算是真正見面了。”
修羅湊近了他，直盯着他詭異的面具瞧：“不對啊，你認得我，我可難說……下次你摘了面具，我就不知道你是誰了！”
狄歌在一旁開口了：“面具是追魂使的身份標誌，修兒，你就不要勉強他了。”
“哦……”修羅眨了眨眼睛，突然語帶興奮，“疾風啊，你的寒氣我很熟悉呢！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次爲我設下防護結界、阻擋魔石能量衝擊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疾風輕笑道：“慚愧，竟然被認出來了。只是那次結界設得匆忙，還是讓你受了重創……”
“別這麼說呀！”修羅笑得很開心，“若不是因爲你，我現在哪能好端端地和阿狄站在這？感激還來不及呢！”
眼看修羅的興致高漲，再這樣下去那個傢伙是甭想在自己面前消失了，狄歌一下攬起了修羅的腰：“離天亮只剩兩個時辰，我親愛的夫人，如果你不想一整天沒精打采的話，就趕快回房睡覺去。”
修羅一邊被他帶着往艙房急走，一邊忙不迭地回身衝疾風揮手：“那個，抱歉啦，疾風，我們有時間再好好聊哦！”
疾風也朝她揮了揮手，嘴角的笑意咧得好大。
……
兩天後。
入夜，狄歌敲響了聖尊緊閉的艙門。
“孩子，進來吧。”看到狄歌，聖尊面露慈愛笑意。
狄歌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睡棺的棺蓋依舊敞開着，看樣子，他纔剛剛睡醒。
“現在船上只剩兩名血奴，你們的食物來源一定很緊張，但靠延長睡眠時間來減少消耗終究不是辦法。”狄歌淡淡地說，“所以，我想把這個給你。”
聖尊接過他遞過來的膠囊瓶子：“這是什麼？”
“在你沉眠的百年間，米蘭達的實驗室研製出了可以替代血液的血漿膠囊，高度提取了新鮮血液的營養成分，一顆就足以滿足血族數日的基本需求。”
狄歌邊說邊觀察着聖尊的神情。
沉默了半晌，聖尊打開瓶蓋取出一顆膠囊，聞了聞：“味道有點淡啊？”隨即湊到嘴邊，“可以麼？”
狄歌含笑點頭。
聖尊將膠囊塞入口中，慢慢咀嚼了起來，似在細品它的滋味。嚥下之後，他咋了咋嘴：“蠻像那麼回事，雖不及青壯年人類血液的濃烈香醇，也算得中上品質了吧。”
“米蘭達已要求實驗室再做改良，讓它的口感更好。畢竟，要讓血族改變千年來的進食方式，沒有足夠優質的替代品，是很難成功的。”
聖尊讚許地點頭：“有這個開頭，已經很好了。米蘭達這丫頭，還挺有主意的，看來，我真的可以放心地把帝國交給她，功成身退啦。”
“聽到你這句話，她一定會很高興。當初，她還擔心你會反對做這個實驗。”
“反對嗎？當然不！”聖尊聞言笑了起來，“難道我在你們的眼中就是這麼一個思想僵化的老頑固啊？人類憎惡我們，正是因爲我們肆意攻擊、掠奪他們的血液。這種膠囊如能成爲血液的替代品，必將大大減少血族與人類間的不和諧因素，我正是求之不得。”
“那就好。”狄歌含笑點了點頭，“膠囊請收好，接下來的旅程都要靠它了。沒有別的事的話，聖尊，請允許我先行告退。”
正欲轉身離開之時。
“狄兒！”聖尊有些異樣的語氣讓狄歌定在了門口。
“你……什麼時候，可以叫我一聲父王？”聖尊的聲音有些顫抖，帶着無法掩飾的期許。
狄歌沉默了數秒。
“如果你很在意的話，從現在開始，單獨相處的時候，我可以稱你爲父王。”他的語氣溫和，“好好休息吧，父王。”
百感交集的笑意自聖尊的嘴角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