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是明菲整十歲的“生日”。這個生日來得不尋常。乃是陳氏花了上千兩雪花銀去清風觀求得的福瑞吉祥的新生日。
爲着前些日子家中出了那般的大事,陳氏便和蔡國棟商量,好好替明菲辦一下這個生日。一來是熱鬧熱鬧沖沖晦氣;二來也好正式將明菲介紹給各府女眷;三來也是藉機讓四個女孩子培養一下感情。
蔡國棟因着覺得對不起明菲,又因她息事寧人的態度覺得她寬厚,應該獎勵以便給她下面的女孩子們做個表率,便允了,特意吩咐陳氏記得要給明菲做新衣,好生添點首飾。
陳氏藉機道:“幾個丫頭都到了長身子的時候,不如每人都做幾套新衣,再添點首飾。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拘嫡庶,女孩子都是要嬌養,一般對待的,出去也是咱們的體面。”
蔡國棟很滿意:“如此,你看着辦就是了。”又說,“這幾日都在尋那守真子,我顧不上家裡,你多擔待些。”
陳氏笑道:“老爺放心,妾身一定把家裡打理好的。”
蔡國棟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肩頭,低聲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突然覺得我老了……”
陳氏嗔道:“您老什麼老?那翩翩少年哪裡有您的穩重大氣?”哄得蔡國棟一笑,才又拿出一張藥方給他瞧:“二妹妹那邊伺候的吳婆子來報,說是妹妹夜裡睡不着覺,整夜整夜的哭,這樣下去只怕撐不了多長時候。妾身便自作主張,請了唐大夫來瞧,這是唐大夫開的安神養氣的藥,已是吃了兩付,卻不見好轉,老爺您瞅瞅,要不要換點更貴的藥?比如靈芝之類的?”
蔡國棟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敦厚誠懇,不似作僞,便隨意瞟了那藥方兩眼,看見的無非是些黃芪、黨蔘之類安神養氣的藥,便冷笑了一聲:“給她吃這些做什麼?沒得浪費錢財!”
陳氏道:“她好歹也是光儀和明姿的生母,就算不爲她,也爲孩子們想想,沒得叫孩子們寒了心,心生怨懟,叫別人家看咱們的笑話。”寵了十幾年的人,怎可能說放就放下,說忘就忘的?不管蔡國棟表面上做得多氣憤,陳氏是不信的。
蔡國棟一聽這話,不由想起蔡光正說的那幾句戳在心窩子上的話,又想到自己這幾日去衙門裡,聽見同僚說悄悄話都懷疑是在議論自己。聽見小聲就以爲是在嘲笑自己,一口惡氣上來,不由冷笑:“她犯下那般大錯,我沒打發了她便已是爲孩子們着想了,難道還要把她供起來?”
陳氏和稀泥一般將他推出去:“您別管了,安安心心去做您的事情。”
蔡國棟還沒走到垂花門,就見明姿一身素服飛撲過來,跪倒在他腳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爹爹,求您大發慈悲,去看看姨娘,姨娘病得要死了。”
蔡國棟沉着臉不吭氣。
明姿望着蔡國棟淚如泉涌:“爹爹,您怎麼這般狠心?您就是不肯去看姨娘,好歹也給她請個大夫看看麼?女兒求您了,您可憐可憐姨娘吧。”
蔡國棟皺眉道:“唐大夫不是大夫?”
明姿以爲事情有轉機,忙道:“他和那個女人是一夥的。哪裡會肯好好給姨娘看病?怕是要毒死她才解恨。”她心中痛恨陳氏,連母親都不肯喊了。
蔡國棟一聽這話,不由臉都氣白了,什麼叫那個女人?什麼叫做他的妻子和別的男人是一夥的?牟蓮葉果然不會教導人!這孩子再和她一處,將來只怕也會成廢人,當下大喝一聲:“說的什麼混賬話!那是你的嫡母!再叫我聽見一回,我打斷你的腿!”又喊周圍的丫頭婆子:“立刻把四小姐給我送回房去。沒我和夫人的允許,不許她去鴻翠苑!誰敢放她去,先打板子再賣掉!”
丫頭婆子們見他發了怒,不敢怠慢,把哭得半死的明姿硬生生地拖回了瓊華院。
蔡國棟門也不出了,轉身衝進陳氏的院子,開口就道:“從明天起,明姿由你親自教養!”
陳氏正和明菲、明玉一處說笑,商量那日要些什麼菜餚纔好,就見蔡國棟怒氣衝衝的衝了進來,不由停住了笑聲,立刻站起身來。蔡國棟見兩個女兒都在,頓時覺得沒面子,頓了頓,加重聲音道:“快挑個日子把教養媽媽接過來,明姿今後由你親自教養!”生怕陳氏不肯,又加了一句:“該罰就罰,不許慣着!務必要她成個人樣。”一甩袖子又去了。
幾個女人對視一眼,若無其事地坐下來,繼續談論菜單。
蔡國棟走到半路,心中不定,陡然收住腳步,轉而悄悄去了二姨娘的鴻翠苑。纔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哐當”一聲脆響,一個婆子苦苦哀求:“姨娘啊,您不要爲難奴婢,好歹把這藥喝了吧。您若是再不見好,夫人斷然不饒奴婢,求您了。”
二姨娘沒吭氣。
又是“哐當”一聲脆響。那婆子“哎呦”一聲叫了起來:“好好,姨娘您不吃,不吃也別砸碗了,這幾天您都砸了多少碗了?”
不多時,一個小丫頭捧着一堆碎碗低着頭紅着眼走出來,裙角濺滿了藥汁子,一身濃烈的藥味兒。
蔡國棟心中一涼,轉身就走。
吳婆子在窗邊看到蔡國棟垂着頭消失在花木叢中,回頭望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二姨娘笑:“姨娘,您看看您,這麼想不開,二公子指望着您呢,偏您不肯顧惜自個兒的身子。給您熬了藥也不吃,端一碗砸一碗,怎地好?您好歹聽奴婢一聲勸,做人得會服軟,夫人這般賢惠,您也得曉得點好歹不是?您看,您犯下這麼大的錯誤,不但給你請大夫,還肯替親自替您教養四小姐,多好的主母?打着燈籠也找不來的。”
二姨娘冷冷地看着吳婆子,閉上了眼睛。
吳婆子慢吞吞地走到她牀前。擡起一隻盛滿了藥的碗來,手一鬆,“哐當”又是一聲。藥汁濺得她的鞋襪、手上到處都是,她殺豬一樣的尖叫起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燙死人了。”
其他丫頭婆子在外聽了,誰也不肯進去伺候二姨娘。
明姿回到瓊華院,先是撲在牀上大哭了一回,雪梨和雪英上前去勸,全都被斥,雪梨還被她狠狠掐了一把。兩個丫頭對視一眼,都悄無聲息地立到門邊,仍由她去哭個夠。
明姿哭得喉嚨生疼,眼睛乾澀紅腫,再哭不動了,方息下哭聲,靠着牀頭癡坐了半晌,中午時分又把雪梨送來的點心茶水給砸了。
兩個丫頭不敢去觸她的黴頭,只得一人端了個小杌子坐在門口看着玉蘭樹葉子發呆。忽見金簪領着三四個面生的婦人進來,直直地朝着明姿的屋子來了,二人忙起身迎上去,堆出一個笑:“姐姐今日怎麼有空來?”
“這是春和軒、花滿樓的女師傅們。”金簪指着那幾個婦人脆聲笑道:“過些日子就是三小姐十歲的整生,老爺和夫人商量,要給她好好操辦一回,連帶着給另外幾位小姐每人做幾身衣裙,添幾樣首飾。這不,剛給三小姐、六小姐量完,選定,就到四小姐這裡來了。四小姐呢?”
“在屋子裡歇着呢,姐姐快請進來。”雪梨、雪英高興地將金簪和女師傅請進去,雪梨倒茶,雪英去請明姿。
明姿早在裡面聽得清清楚楚,不由火冒三丈,什麼時候她做新衣打首飾還要沾別人的光了?見雪英進來請她出去量尺寸,揚聲就罵了起來:“沒見過世面的東西!眼皮子淺到這種程度!幾塊破布幾兩爛銅就讓你路都走不穩了?你平時是缺吃了還是少穿了?”
雪英委屈得要死,偏不得不低聲下氣地小聲央求她:“四小姐,您好歹出去應應景兒。”都到了這個地步,人還能想着就不錯了,這樣的不識好歹,只會讓人越來越厭棄。
明姿煩透了,將她猛地一推:“滾出去!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我看着就想吐!”
雪梨在外聽得心驚肉跳,笑得比哭還難看地看着金簪:“四小姐身子不舒服。”
金簪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這樣,我們先去五小姐的屋子裡,等會子再來給伺候四小姐。”
雪英哭喪着臉出來:“不用了,四小姐說她衣服首飾多得很,穿都穿不完。請金簪姐姐代她向夫人道謝問安。”
金簪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雪梨想了想,抓了二錢的一個銀角子追出去塞到金簪手裡:“姐姐喝茶。”
“我不缺吃也不少穿!”金簪揚手就扔到地上,昂着頭朝明珮屋子裡去了,不多時,明珮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明珮的奶孃安媽媽爽朗的笑聲差點沒把房頂都給震翻了。
雪梨和雪英對視了一眼,差點沒哭出聲音來。明姿也聽得分明,心中猶如有滾油澆下,大聲道:“去叫她們小聲點!八輩子沒得笑過還是怎麼的?”
雪梨和雪英如何敢開這個口?只得裝死不吭氣。明姿等了一回,明珮那邊的聲音不見變小,反而越來越大,怒氣衝衝地跳起來:“我去看姨娘!”
纔到門口就被雪梨和雪英一把抱住:“小姐,不能去!老爺有吩咐!”明姿不依,左右開弓地打人,雪梨和雪英都不敢鬆手,死死拉住哭道:“小姐看在奴婢們伺候了您一場的份上,給奴婢們一條生路吧!”
明姿鬧騰了半日,又累又餓,全無半點力氣,才軟軟地靠在雪梨身上抽泣起來:“去叫三哥來看我。”
第二更老時間見,應婦聯的要求,今天中午得冒着寒風去廣場站着參加反家庭暴力宣傳活動……暈,想想腿就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