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上空,靜謐且沉默。
唯有不知飄向何處的道道墨色流雲,正在隨風而行。
靈幽近乎趴伏在地,她側着螓首,半邊嬌軀都在劇烈顫抖。
或是因爲先前抵擋威壓力量的緣故,她三千秀鬱青絲早已被崩散了髮帶,自耳際線絲絲縷縷地垂落下來,這恰好遮住了她那半張蒼白如紙的臉頰。
她緊緊抿着脣,一言不發。
無人知,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杜冕站在一旁,神色複雜地看着眼前一幕,轉過頭來,又望向目光冷漠的陸北,他隱隱明白了什麼。
而在四周錯落有致的宮殿中,那些陰司潛匿的長生真仙,也是將神念感知投在陸北身上。
他們不知道,這位神色幽冷的素衣青年,將要作何舉動。
但,他們很好奇。
陸北望着近乎趴伏在虛空的靈幽,心中充斥着從未有過的快意。
此女,當年仗着自身修爲強大,對他百般欺凌,又何曾想過有今日。
此女身爲不朽金仙,卻被他壓服在地,尊嚴一朝盡喪!
陸北深知,此刻四下之人,尤其暗中隱匿的那位至少太乙金仙境界的大能,正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可,那又如何。
他並不會殺靈幽,起碼此刻不會。
心念及此,陸北冷笑一聲,走上前去,將六宮元符令交於左手,緩緩蹲下身來。
伸出右手手掌,輕輕托起靈幽的下巴。
陸北心中一奇。
這一個充滿戲謔性質的動作,竟然出奇地順利和流暢。
他本以爲會遭遇到靈幽強硬的態度,沒想到靈幽這次卻是沒有。
一張清麗的雪膚容顏被陸北以手托起。
明潔的額頭、淡淡的柳眉、彎彎的眼睫、血色的冷眸、如玉的瑤鼻,慘白的臉頰,以及那死死抿着的脣。
迎着陸北的注視,靈幽那一雙本已失去焦距的清冽血眸,目光漸漸合攏一處,隱約回覆了幾許神采。
靜靜地看着陸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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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目光?
屈辱,無奈,愧疚,絕望……掩飾脆弱的堅強?
陸北心頭一動,但不過片刻,就在心中自失一笑。
此女,完全不值得同情!
以一種輕柔的聲音,憐憫道:“靈幽,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多麼可憐……可這一切,都是你在咎由自取。”
說完,陸北意猶未盡地收回手,站起身來,望向神思不屬的杜冕,淡淡一笑道:“杜兄,咱們這就入判官殿。”
杜冕收斂神色,點了點頭道:“陸兄,請。”
然而,就在這時。
下方一團黑霧升騰而起,一個身着青色繡羅長裙的女子,神色急切地跑到靈幽近前。
正是綠荷。
“靈幽姐姐,你怎麼了?”綠荷走上前去,就是蹲下身來,查看靈幽身上傷勢。
繼而擡起頭來,杏眼圓瞪,怒聲道:“陸公子,你怎麼可以這樣?”
本來和杜冕向判官殿雲路走了幾步的陸北,聽到這話,神色變幻些許。
頓住步伐,眸光冷厲,望着綠荷打量半晌,森然道:“你是綠荷吧,你家小姐被這個女人……你還有臉替她說話。”
其實對於綠荷,一些難聽的重話,他都不屑於多說。
此女一身鬼氣森森,顯然是入了鬼道,這功法和靈藥,不問自明。
說不得,這丫鬟就是個背主之徒。
見陸北疾言厲色,目光充滿不屑和譏諷。
綠荷玉容微變,譏誚道:“我和我家小姐初來幽冥界時,若非靈幽姐姐百般照顧,我們主僕二人,早就被幽冥界的那些厲鬼抓住欺凌,請問陸公子,那時候,你又在哪裡?”
說到最後,綠荷已經是在用失望的目光望着陸北。
聞聽綠荷這番言語,陸北面上現出悵然的情緒,目光卻陡然平靜了許多。
良久之後,方頓聲道:“我的確對她虧欠良多。”
聽着這話,綠荷神色稍稍和緩了幾分。
“綠荷,有些事情,你不太清楚,我不和你計較。”陸北說着,就是轉過頭來,衝杜冕拱手道:“讓杜兄見笑了。”
“陸兄,客氣了。”
杜冕神色莫名,微微一笑,目光迅速掠過陸北、綠荷、靈幽……最終在靈幽停留在小腹處的纖纖玉手處,似乎是無意識地停頓了一瞬,目光充滿疑惑。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動作,卻被螓首猛然擡起的靈幽,以一個兇戾的眼神給瞪了回來。
血眸寒光閃爍,幽深莫測。
杜冕搖了搖頭,稍稍後退了一步,便和早已等的迫不及待的陸北,向判官殿行去。
二人言談間,便撇開一道雲路,落在判官殿前的黑玉廣場之上。
這時,遠處探查的陰司一應真仙,也是將神念慢慢收了回去。
“靈幽姐姐,我扶你起來。”
綠荷見陸北漸漸走遠,就是在靈幽耳邊說道。
“別亂動她。”
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在不遠處。
綠荷心中就是一驚,忙是擡起頭來,赫然發現一個身穿黑色繡金蟒袍的中年人,站在身前。
正在微笑着看向自己。
或許是“微笑”,因爲綠荷仍是無法看清此人容貌,但卻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溫煦和藹。
還未出言詢問何人。
眼前之人,“目光”卻是轉移開來,向靈幽投去。
“這三滴冥月晶露,助你療傷。”
閻羅天子嘆了一口氣,探出手來,如蒲扇大的手掌上方,三顆仿若露珠的靈藥浮浮沉沉,晶瑩剔透,渾圓如意。
正是幽冥界一等一的療傷聖藥,冥月晶露。
不亞於‘三光神水’的療傷聖藥。
“不用。”
柔弱的聲音,卻偏偏給人以堅強的感覺。
然而,未等靈幽堅持拒絕。
閻羅天子卻已經將手中三顆冥月晶露彈出,晶露落下,眨眼間便是化作漫天甘霖。
冥月晶露實在不凡,靈幽身上所受的來自大羅道尊意志的傷勢,卻是在慢慢恢復起來。
不大一會兒,靈幽便在綠荷的攙扶下站起,不過臉頰仍是一片蒼白,一雙血眸凜冽,冷聲道:“我說過不用了,你爲何還要如此?”
閻羅天子並沒有因爲靈幽話語之中的冷漠態度而動怒,心下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若靈幽真的是在陸北的壓迫下,從此變得心灰意冷。
無論如何,他都再不會顧及……酆都大帝那個老不死的怒火,也要讓那陸北好看。
閻羅天子淡淡一笑,望着靈幽放在小腹上的纖纖玉手,沉吟道:“方纔你明明……”
“住口,本尊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靈幽毫不客氣地打斷,轉過頭來,對綠荷清聲道:“綠荷,隨我回去。”
閻羅天子苦笑一聲,目送二女離去,思索了下,便是遠遠地沉聲道:“若有機會,老朽替你除掉那人。”
“你敢?!”聽到身後閻羅天子殺氣騰騰的話語,本已走遠的靈幽突然轉過頭來,絕美的容顏上帶着怨恨,“你最好不要多事,至於他,我會親手來殺,在這之前,誰都不許動他。”
說完,靈幽轉身離去,再不停留,不大一會兒,靈幽和綠荷二女就消失在濃郁的茫茫陰霧鬼氣之中。
望着這背影,閻羅天子眉頭深鎖,喃喃自語道:“尊者,我……不是太懂。”
這時,閻羅天子身旁一團光線劇烈扭曲,重重陰氣遮蔽。
自虛空中,一個披頭散髮、又老又醜的老嫗,非常突兀地現出身形。
顯然來了很有一段時間。
“不懂?”老嫗微微一笑,那醜陋的面容,這一笑足以讓人生出夢魘,
尤其那一口又黑又畸形的牙齒,“不懂就對了,女人的心思,總是難懂的……”
聽着這話,閻羅天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先天完美血脈傳承,真是難得……唉,可惜了,卻是一個女孩兒。”
神神叨叨的話語自老嫗口中說出,這聲音卻不曾消散在虛空之中一絲一毫。
只因她的道行,已至通天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