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細雨7

吵架歸吵架,團圓飯還是要吃的,素來囂張的二姐悶聲不吭的捲起袖子去簡陋的廚房幫忙,從來沒有在吵架上能超過她的弟弟表現出來的憤怒多少讓她有點顧忌。

爲了剛纔的事情,一向縱容二閨女的爸爸還在氣呼呼,媽媽讓方有容帶回來的行李包拿到三樓,那是他以後住的地方。

壓下心中的煩躁,不想和父母有衝突的方有容跟着媽媽上樓。

很狹窄的樓道明顯設計的有點不科學,樓上的空間比預估的要大些,毛坯子的牆面颳了一層石灰水,屋內都擺着些陳舊的老傢俱,空置着的小間還堆着一些木料,角落裡還放着那次方有容順手帶回來的幾段雕花的木頭段子。還沒有收拾就搬過來過年,就是爲了討個吉慶,年後纔會聯繫裝修。

“等你談了媳婦,再打新傢俱。”媽媽非常驕傲的看着大通間格局的三樓。這老地段的區域,原來的房主今年轉了戶口去縣裡買房了,正巧託他家轉手幫着賣,當即夫妻電話裡一商議就下手買下了。至於要經營什麼,老爸早有計較,現在全國都在搞拆遷、搞建築,爸爸前天專門去了縣裡的化工站去諮詢一下,正好改制後私營化的化工站正面臨着大量的競爭對手,化工站非常樂意在鎮上設立這樣的代銷點,不但答應直接鋪貨還保證賣不了的可以退貨,貨架還由化工站來來提供,這樣的好事上哪兒找去,沒二話,這個店面就做經營油漆塗料的專營店了。

媽媽不用成天在露天外賣糕了,這也讓方有容欣慰。欣慰的同時也在沉默,這個讓媽媽驕傲的家卻在他心中如大石頭一樣壓抑的沉重,剛纔他和二姐吵架的時候所說的是真的,他對女孩子沒有興趣,就算將來結婚,他也無法給予別人幸福。

“媽,”新房子裡冷颼颼的,解開衣釦把貼身口袋裡放着的一千塊遞給媽媽,那是媽媽給他出去用的,這筆錢他一分沒動。

“你自己留着吧,將來有個應急的。”媽媽不接。不能爬樓的奶奶在樓道口喊着他們下來,大嫂的孃家人過來串門了。

來串門的大嫂的孃家人客客氣氣的,剛纔還在氣呼呼的爸爸沒了先前的惱火,抱着小孫女樂呵呵的顛着,帶在頸上的顯得過大的項鍊亮得很晃眼,一旁在門口眯着眼睛的奶奶也接到肘裡顛了兩下,沒牙的癟嘴一個勁的樂,讓一邊兒陪着大嫂回婆家的孃家人看得很安心。

對這個平白多出來的小侄女的事情,似乎家裡早就談妥了,方有容自然識相的沒多問。上了飯桌,挑着好吃的猛吃。

串門的親朋們閒聊開了,交流中得知大哥的船換上了大噸位了,說過了年就得去山東運貨去。顛着手中的小丫頭,媽媽笑:“以後在自個兒店面裡也就清閒多了,丫頭就留家裡我帶吧。”旁邊的大嫂孃家媽媽連忙應着小丫頭由兩家兩頭帶。

大哥和低着頭的大嫂什麼也沒有說,想要轉移開話題的家人轉目看向抓着雞腿啃着的方有容。

被關注的方有容看家人們的臉色,那個意思也就是詢問他過了年是出去打工還是到縣裡學手藝?

學手藝的心絕對沒有改變,回家歡悅的心情卻隨着和二姐年復一日的爭吵而喪失殆盡,和以前一樣,父母那息事寧人的態度就像是默許了他就是多餘了似的,讓方有容深深失望。

不願意這樣就被禁錮在這個他愛着卻也懼怕着的家,那個大都市有絕對的漠然,沒有人在意滄海一粟的你,同樣,滄海一粟的你也不必在意身邊任何你不想去在意的別人,體會過小半年從來不曾知道的自由,他不會回來的,不是怨恨,只是感到失望,是到了離巢的時候了。關於這個房產,他是絕對不要的,這不是疼愛他,而是給他揹負的債,要是真得了這房產,他就一輩子就欠了父母、哥嫂、姐姐不可償還的債。還是將來誰孝敬父母誰就得到繼承吧,他有那個意外得到的小塔就行了。

在衆目睽睽的矚目下,連忙找了布擦擦手指頭上的油,把給家裡人帶的禮物全部拿出來。本來是無意的行爲得到了他人的尊重,方有容拿出這份禮也顯得極是真誠。

過於精緻的包裝再次吸引了全家人的眼球。金紅色的小包裝是給奶奶的,大紅色包裝裡是雞心項鍊,這是給媽媽的,給大哥大嫂的那份已經給了小侄女了,順手把最後一個粉紅包裝的袋子塞給二姐,那是寓意着促姻緣的桃花耳點。悶頭吃菜的二姐沒吭聲。不囂張的二姐還真難得一見,讓方有容稍微心理平衡了些。

蒼老的奶奶緊緊撰着小小的嵌着金絲的絲絨盒子,看着小心打開後所見的那付金耳圈,金燦燦的耳圈表面還刻着精美的牡丹花紋,“千金,這是給奶奶的?”

再次被叫千金的方有容好鬱悶,難道家裡人當真不能理解他對這個乳名除了怨恨之外還是怨恨嗎?

“是,當然是送給奶奶的。”再怎麼鬱悶,這時候還得賣乖。方有容過去幫奶奶取耳朵上的黃銅耳圈,靠着泛着老人獨有氣息的奶奶身邊,觸及那滿是皺褶的臉頰,方有容體會着歲月的無情,銅耳圈已經如同是陷在奶奶垂掛的耳垂縫裡面似的,他不敢弄了。

一邊的嫂子知趣的過來幫忙,取下銅耳圈幫奶奶戴上金耳圈,全家都連聲嚷着好看,讓一輩子爲這個家操勞得彎了腰的奶奶笑得滿臉開了花,對着遞過來的小鏡子照個不停。

這個算是不菲的禮物讓家庭風波也暫停了,沒有裝潢的廳子裡透出了些敞亮。

特得把入秋就戴上的帽子摘了露出金黃的金耳圈,奶奶到處在在老夥伴堆裡炫耀二孫子給孝敬的金耳圈。奶奶這麼一宣傳,不少大姑大嬸們調侃着說上了媒。不要家裡援助就能把這小半年撐下來,還給家裡的家人都帶上了貴重東西,方家的‘千金’有出息。

年一過,隨着春運的高潮,鎮上的青壯年都要趕回城市的工作崗位了。方家最先離家的是大哥大嫂。初三一大早,二姐也回單位了,據說二姐在縣裡談了男朋友了,還沒有定下來就沒帶回來。二姐是個獨立過頭的女人,只是那個絕不吃虧的火爆性子不改改,方有容並不看好二姐的婚事。

全家都沒提方有容去學手藝的事情了,在南方城市打工雖然本意是爲了掙錢,但,能在城市裡出人頭地的事情是出門打工的所有人的希望,無疑,城市給予的機會遠比城鎮給予的機遇更多。

一大早,提着行囊,爸爸媽媽昨天被小孫女鬧了一夜沒睡好,這會兒還沒起來,起早的奶奶煮了糖水蛋花給小孫子送行,方有容好辛苦的吞着很難吃的糖水蛋花,聽着奶奶的絮叨,唉,煩死人了。

當着面嫌煩,等到上了車透過車窗再看奶奶漸漸消失的身影還是有些兒難過,坐在車窗邊,摸着貼身包裡的那用包蘋果的泡沫網仔仔細細包好的小塔,那可是他遇到任何困難都有一線希望的籌碼,嘿,十萬呢。家裡的好門市才十萬,這小塔也值十萬呢。這種物質的優越感讓方有容很舒心,今年一定好好幹!

手頭不緊張,心理也就寬裕了起來,重新拾起自己的座右銘高高掛在心上,將去年所得的不公正的憤怒儘可能消散,出了車站直接先去了去年暫住的房子那邊,那裡還由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還需要帶走,可巧,正遇到了也纔過來的小老闆。迎着抄了他魷魚的小老闆,方有容把人生座右銘發揮得淋漓盡致,客氣、和氣、主動打着招呼,親切友好的幫着小老闆把沉重的行李擡進屋,還順便幫着找出了熱水器燒了瓶熱水。

狐疑着的小老闆確定當着他面收拾好自己小零碎的方有容真的是要走了時,這纔開口納納的出言挽留,不安中夾着歉意,說真話,方有容對小公司的發展是有貢獻的,全是錢給鬧的。

面對挽留,方有容笑了,笑得陽光璀璨,那樂和勁讓一再猶豫纔出口挽留他的小老闆很不舒服。瞧着小老闆尷尬的模樣兒,這讓方有容首次知道了一個打工仔必修的真理:別人炒你魷魚的時候,一定要平靜的樂呵呵的接受,這樣一來,心裡吃了蒼蠅的鐵定就是對方。

離開了才發現那家公司其實狹小得可憐,想來也就算了,像這樣的過河拆橋的公司也一定沒什麼發展,這次爲了難得一遇的提成就把他的功勞給抹了,以後就算有了發展,對於利益分配的狹隘思想,他們自己遲早也要內訌,離開也未必是壞事。摸摸無毛的下巴,還不錯,心態好,連想法都有深度了,果然,現如今,物質是首要的。

去年已成往事,今年開年開始轉運了。早到有早到的好處,沒有辦理暫住證也順利的租到了房子,口袋足足的感覺讓方有容有了心理上的優越感,底氣十足的心態促使他租下了就個靠近市區的一室一廳小套間,那租住的小套房先前是一對同居的大學生租的,放寒假就退租了,裡面樣樣俱全,接手的方有容只要拎個行禮包就可以住下了。價錢嘛,努力掙錢就不在乎租金。

租房順利,工作找得也順利,在這個城市裡,一年上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不招業務員的,沒了那家包住的太陽能公司,方有容手頭上還兼職另外兩家小公司的業務,過去報了到,接着幹唄。反正以他的學歷和經驗,那些稍有點氣派的大公司又不收他這樣的高中生。得好好留意一下牆上貼着的招聘廣告,看看什麼業務可以順路帶着跑的。在大城市只要放下面子做事,就絕對餓不着,有了半年滿街跑的基礎,加上心理上的優越感,方有容昂首挺胸騎在擦拭乾淨的車上左右兼顧着不停橫穿馬路的行人和穿行的車輛,每天沒有什麼目的性的營銷業務就是他的人生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