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綰綰輸了官司,只覺愧對劉安,連忙安慰他:“劉安你放心,明日我就叫人圍了劉家祖墳,怎麼說也要讓你爹孃的遺骸,入土爲安。”
劉安謝過陶綰綰荒唐的提議,說想散散心,就先和她分開了。
回雲景山莊的路上,陶綰綰坐在馬車上悶悶不樂。
“勝負乃兵家常事,輸着輸着就習慣了。”穆九本意是逗她開心,說出口,怎麼聽都是在添堵。
陶綰綰狠狠地白他一眼,卻也不回嘴。
穆九從不知如何安慰人,但又見不得陶綰綰怏怏不樂的模樣,繼續胡說八道:“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以後大不了不接案子唄。”
“你說的有道理。”陶綰綰居然嘀嘀咕咕的應聲。
“啊?”穆九驚得下巴險些脫臼。
“當初我就應該借錢給劉安,讓他去一字千金打官司,如此便不會輸了。”
林彥問不解:“你爲何這麼說?”
“一字千金從不輸案子,不管多麼荒唐,衛雨伯都會判贏。”陶綰綰解釋。
林彥問聽罷,猛地捏緊拳頭,眉宇間溝壑高聳。
穆九頓時就明白怎麼回事,慌張解釋:“綰綰,我就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嘛。一個好訟師,又不是用勝負來決定的。”
“那用什麼?”陶綰綰痛恨自己,字字句句都從牙縫裡擠出來。
到山莊後,陶綰綰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陶伯以爲她出了什麼事兒,跟林彥問打聽情況,更加覺得奇怪——輸官司對陶綰綰來說,應當是家常便飯,從前可沒見她這麼難過。
陶綰綰倒在太師椅上,臉上罩着一本《活着》,看書中主人公是如何悽慘,告訴自己,現在遇到的挫折都不叫事兒。
通讀全文,頓覺渾身舒暢。
老實說,這是陶綰綰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輸了官司。
往常接都是些家長裡短的小案子,你偷了我的雞,我少算你幾個錢,就算輸了,她花點錢安撫安撫也就過去。
這次卻不同。
陶綰綰坐起身,順手拿起桌案上的《訟師兵法》,書中雲:“得其法,則如良將用兵,百戰百勝,無不快意。不得其法,則有司不準,終致反坐。”
如以爲這是本正兒八經的奇書,那便是大錯特錯。書中講的是如何成爲訟棍,將訟詞寫得聳人聽聞,同時又沒有實質性的行爲指控,避免了誣告的罪名。
陶綰綰想,難道自己寫狀子時,也要效仿那些訟棍嗎?
這麼想着,她展開一張紙,重新寫一遍劉安的訟詞,什麼“惡霸搶劫”、“圖詐捏控”一股腦兒招呼上去。
寫完後她又煩躁地將紙揉搓成團,不一會兒便丟的東一簇,西一堆。
陶綰綰脫力地躺在椅子上,仰着頭盯着穹頂愣神:“做不到啊……”
這時,響起扣門聲,山莊的下人來請她過去用晚膳:“小姐,陶伯請你過去用晚膳。”
“你們吃吧,我不過去了。”陶綰綰這會兒心裡亂得九曲十八彎,委實吃不下。
下人不敢多言語,剛一走,穆九又來敲門:“綰綰,陶伯說今日是花朝節,西洲城裡好吃好喝好玩的數不勝數,要不你帶我們去逛逛?”
往常陶綰綰是最好玩樂的,今日失落徹底忘記了,無精打采地說,“遣小廝陪同吧。”
“你說好當我們諮客,這會兒耍賴皮了?”穆九不肯。
陶綰綰在屋子裡也不說話,兩人就僵在原地。
沒一會兒,穆九又開始說:“聽聞西洲花朝節可以放花燈,祭花神,今年還有水上比武……”
見還沒反應,他繼續使勁,從前跑堂練的報菜名的貫口,一股腦兒蹦出來,“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爐豬、爐鴨、醬雞、臘肉、松花……”
“行行行,你閉嘴,我跟你們去還不行嗎?”陶綰綰猛地拉開門,一臉嫌棄地瞪着穆九。
她心裡也清楚對方的好意,口嫌體正直,“彥問和驚歌呢?”
迴廊盡頭傳來林彥問的聲音:“在這裡。”他和驚歌早就收拾妥當,就等着穆九說服陶綰綰。
今日,西洲街上果然熱鬧,沿河掛滿花燈,道路兩旁商販擺着攤位,賣着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
百姓們梳妝打扮得很靚麗,同親近之人在街上閒逛。
在人羣中走一走,陶綰綰心情也好了許多。穆九又是個屬猴子的,東看看細看看,就沒一刻清閒。
林彥問來西洲這幾日,難得露出笑容,喃喃道:“好一副江山如畫圖啊。”
“窮感慨。”穆九自知渺小如滄海一粟,及時行樂,樂得快活。
此時,穆九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蘆,一臉諂媚地盯着陶綰綰:“綰綰,這糖葫蘆看着美味。”
“喜歡就買唄,盯着我幹嘛?”陶綰綰心底涌出不好的預感。
穆九可憐巴巴地扯扯身上的補丁:“你看我這兜裡,比臉還乾淨……”然後,又眨巴眨巴眼睛。
“我……”陶綰綰一時語塞,感情是讓她當錢袋子的。
不一會兒,穆九又到賣面具的攤位上挑挑揀揀,拿出一個齜牙咧嘴的惡鬼面具,遞給陶綰綰:“綰綰,這面具適合你!”
“討打是吧!”陶綰綰一拳頭就下去。
穆九拿了一個俏皮的狸貓面具,飛快地躲開,陶綰綰想去追他,被攤販拉住要銀子,只看見穆九賤嗖嗖地在前頭給自己做鬼臉。
得了便宜賣乖的狗東西!
林彥問和驚歌走在後頭,他見前面有對年輕夫妻,丈夫給妻子買了一對朱釵,妻子笑得眉眼彎彎。
他也走到首飾鋪子前,見一枚朱釵精雕細琢出鳳凰的花紋,底下的珠穗一晃,便叮鈴鈴發出脆響。
林彥問記得,姑娘都喜歡金銀首飾,拿起一個問驚歌:“這個你喜歡嗎?”
驚歌面無表情地說:“不喜歡。”
林彥問放下後,又指着一個精簡的,問:“那這個呢,喜歡嗎?”
“還湊合。”驚歌敷衍。
立馬,林彥問臉上涌現出喜悅,討巧地問:“那我買給你,可好?”
“不要,懶得收拾。”驚歌冷冰冰地回絕。
陶綰綰站在賣面具的攤位上,聽見兩人的對話,笑盈盈地過去解圍:“彥問,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樣,心情不好時就喜歡買買買!但驚歌嫌麻煩不想要,你就不要爲難她,都買給我吧!”
緊接着,她便將林彥問摸過的金銀首飾,都點一遍,對攤販說:“這個這個這個……都包起來,這位爺買單。”
林彥問額頭上爆出青筋,隱隱跳了跳。
攤販樂開了花兒,將沉甸甸地包裹遞到陶綰綰手中:“您慢走!”
陶綰綰拿着一堆東西,笑着問:“彥問,心情如何,可有好點?若是還不好,讓穆九也來幫你!”
“不必,真的不必!”林彥問黑着臉擺手,內心萬馬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