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宮中之變

明萱的傷漸漸好了起來, 她也要離開皇宮了,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劉子業來找她, 他喝得很醉, 聲音近乎哀求:“明萱, 可不可以不走?”

“那你能殺了慕珩嗎?”明萱擡頭問道。

劉子業痛苦地低下頭, 然後轉過身, 他腳步格外沉重,但明萱只是安靜地整理行李,連擡頭都沒再擡頭看他一眼。

劉子業走後, 湘東王來見明萱:“你要走了嗎?”

“是的。”明萱點點頭,她見湘東王面色有異, 不由趕忙道:“殿下放心, 陛下現在暫時還不想殺殿下, 蕭大人他們也在盡力想着如何營救殿下。”

湘東王點點頭:“辛苦紹伯他們了。”

他忽眉頭一皺:“但是,陛下如此狂躁, 本王還是很害怕啊。”

湘東王這些時日以來,被折磨得形容枯槁,不知爲什麼,明萱感覺湘東王變了很多,再也不是以往平易近人的湘東王了, 他的身上, 多了些距離感, 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但是無論誰被折磨成這樣, 都會變得, 明萱心想。

湘東王吞吞吐吐道:“明萱,本王知道你有一件很厲害的暗器, 可以同時發出幾十只細小利箭,能送給本王防身嗎?”

“啊?”明萱覺得有些奇怪:“我這暗器並不致命的,殿下拿了也沒用啊。”

“好歹能防防身啊,讓本王有點脫逃的時間。”湘東王深深嘆了口氣:“本王每日都如坐鍼氈,生怕一睜開眼人頭就不在了……”

湘東王語氣落寞悽慘,明萱趕忙道:“殿下,這個暗器我送您就是了,您千萬不要心灰意冷,蕭妃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兒還在等着您呢。”

湘東王被囚時,蕭映舞已有身孕,現在即將臨盆,湘東王重重點了點頭:“放心,本王一定會留着這條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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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清涼如水,酒醉的劉子業踉踉蹌蹌地走着,壽寂之想給他遞件披風,卻被他一腳踹開,連華願兒都不準跟着,劉子業只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鈍刀子一下一下割着,疼到無法呼吸。

她要走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不知道走到哪,一個宮女看見他,趕忙跪下,抖索着身體道:“陛下萬安。”

他停下腳步,那個戰慄的宮女,似乎似曾相識。

他仔細端詳着,終於想了起來,原來是他從迎春閣帶回來的菀柳,當初菀柳被公開競拍,他買了下來,但帶進宮後只寵幸了一次就將她拋之腦後,沒想到今天在這裡見到她。

菀柳的眼睛很大,水盈盈的透澈,劉子業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將她扯起,擁進懷中,喃喃道:“陪我說說話。”

竹林堂中,他緊緊抱着菀柳,醉眼朦朧,懷中的菀柳早已嚇得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劉子業吻着她的眼睛,忽嘆道:“明萱,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

他喃喃着:“從小到大,除了阿姊,也沒有人真心對我好,齇奴就不說了,母后,更是惟齇奴命是從,也就只有阿姊真心對我了,阿姊甚至爲了我,被齇奴踢傷至不育……所以,你怎麼能要求我放棄阿姊呢?阿姊和你之間,我,還是隻能選擇阿姊,因爲我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菀柳越聽越驚恐,山陰公主居然無法生育?還是被先皇踢的?她嚇得面色慘白,她入宮時間雖短,但也知道這種皇室秘聞聽了對自己沒好處,她掙扎了一下,想離開劉子業,但劉子業實在抱得太緊,她怎麼掙脫也掙脫不開,劉子業反而鉗制地又緊了些:“別動。”

他哀求道:“讓我抱抱你,一會就好,求你了。”

他將頭埋進菀柳肩膀:“明萱,第一次見到你,是在清潭邊,你赤腳戲着水,桃花林中,你抓着桃花花瓣,像個精靈一般,你以爲我是小太監,非但不嫌棄,還給我送衣服,後來,你就算知道我是皇帝,也知道我可能要被戴法興篡位,也不害怕,還是對我那麼好,教我編草螞蚱,那兩隻草螞蚱,我一直留着呢,明萱,你就像是冬日的朝陽一樣,誰都喜歡你,而我,雖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卻比你可憐得多,一直以來,我就像在地府的冥河中一樣冷,但是有你在的時候,我會覺得沒那麼冷,可是,爲什麼你和阿姊要逼我選擇,到底是爲什麼?”

他忽然笑了:“不,怎麼能怪你呢?是我不好,我無法拋棄心中的恨,對劉子鸞的恨,對殷淑儀的恨,對這劉氏天下的恨,明萱,你說,這子殺父,弟殺兄的劉氏天下,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哦,對了,明萱,告訴你一個秘密,太子,是劉勝的兒子,不是我的,所以以後,這骯髒的血統,要結束了,路貴人,就因爲這個,瘋了,你說她多可憐,終於當了皇后,卻瘋了,哈哈……”

菀柳嚇得全身僵硬,冷汗都浸透了,劉子業卻抱着她,輕輕吻着她的眼睛,彷彿吻着一件最神聖的東西。到後來,竟睡着了。

菀柳一動都不敢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子業醒了過來,這時他酒似乎醒了些,見懷中抱着一個女子,他揉揉額頭,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是明萱。

難道這不是夢,是真的?

他也不敢去看那女子面容,怕一看,夢就碎了。

偏偏菀柳見他醒了過來,菀柳實在怕極,戰戰兢兢喊了聲:“陛下……”

劉子業眼神瞬間凝固,他放開菀柳,菀柳滾下榻,跪在地上:“陛下饒命啊……”

“昨夜,朕跟你說了什麼?”

菀柳磕頭如搗蒜:“陛下饒命,奴婢什麼都沒聽到……”

“說!到底說了什麼!”劉子業吼道。

菀柳被嚇得肝膽俱裂,抖抖索索趕緊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眼見劉子業的眼神越來越陰沉,她慌忙哀求道:“陛下饒了奴婢吧,奴婢發誓,什麼都不會說的!”

劉子業獰笑一聲,抽出佩劍:“只有死人什麼都不會說!”

他拿着劍,一步一步靠近菀柳,菀柳腿都軟了,她連滾帶爬地就往門外逃去,但還沒逃走,就被守在外面的侍衛抓住,眼見着劉子業越來越近,菀柳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罵道:“你這昏君,你不得好死!”

抓着她的侍衛趕忙捂住她的嘴,劉子業卻冷笑道:“讓她說!”

人之將死,菀柳什麼都不不怕了,她不管不顧地大罵:“劉子業,你爲了守住秘密,不惜殺我滅口,但是你做的那些事,瞞得住嗎?你氣死生母,屠殺親弟,囚禁叔父,這些事情,你以爲大家都不知道嗎?你這樣殘暴,難怪明萱公主不喜歡你,誰會喜歡一個怪物,喜歡一個昏君?你悖逆不道,老天爺會收拾你的!”

劉子業聽到最後,他臉色越來越陰沉,他舉起佩劍,刺進菀柳腹部,菀柳慘叫一聲,痛苦地睜大眼,劉子業抓着她的頭髮,冷笑道:“那就讓老天爺來收拾朕吧!”

他抽出劍,對着菀柳的屍體淡定吩咐道:“拖出去,喂狗。”

“是,陛下。”

劉子業將劍哐噹一聲扔在地上,他不耐煩道:“華願兒,在外面探頭探腦幹什麼呢?放心,朕不殺你。”

華願兒貓着身愁眉苦臉地一溜煙跑進來,他小聲道:“陛下,明萱公主,出宮了。”

良久都沒聽到劉子業的聲音,華願兒不禁擡起頭,卻聽到劉子業淡淡道:“走就走了吧,今天不走,明天也會走的,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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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業又恢復以往醉生夢死的生活,明萱出宮後,祖沖之怕她再衝動找慕珩報仇,一直寸步不離地守着她,而慕珩雙腿漸漸好了起來,可以再自如行走了,山陰公主也怕他逃走,派了很多人看着他,慕珩只視若無睹,等他內傷一好,這些人攔都攔不住他,如今他只想等傷好後離開公主府,去尋找明萱。

有些事情,還是要說清楚。

宮中湘東王等人還是繼續被軟禁着,只是劉子業現在也沒閒工夫去管他們,他們待遇倒是比之前好了些。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一切愛恨,都終結在永光二年的那一個晚上。

自從菀柳死於華林園的竹林堂後,宮中就不時有鬧鬼的傳言,劉子業一向懶得理這些傳言,但這一日,壽寂之卻說,有人看到鬼現身了,活脫脫就是菀柳模樣,還說要找劉子業報仇,劉子業冷笑道:“要報仇,就來找朕好了。”

壽寂之慫恿道:“從來沒有人殺過鬼,陛下是真龍天子,不如做殺鬼第一人?”

劉子業本就心情煩悶,壽寂之的這個提議,他倒頗覺有趣,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到華林園射鬼。

巫師跳着大神裝模作樣在招着鬼,忽然一個白衣身影在帷幕後顯現,劉子業彎弓搭箭,一箭射到白衣身影身上,身旁侍衛前去查看,卻發現那只是一個套着衣服的稻草人罷了。

劉子業看着那個稻草人,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誘他過來,宮中一定有變。

門外忽傳來喊殺人,壽寂之首先帶着人衝了進來,他殺氣騰騰:“劉子業,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大批手執刀劍的士兵與劉子業的侍衛打了起來,但是事發突然,劉子業並沒有帶太多人出來,所以馬上就落了下風,壽寂之刀上還在流血,他猙獰道:“劉子業,你成日對我不是非打即罵,你這昏君,去死吧!”

劉子業看着他,忽大笑出聲,壽寂之倒膽怯起來:“死到臨頭,你笑什麼?”

“終於等到了這時候。”劉子業笑得癲狂:“來吧,快來砍下朕的頭顱吧!”

他張着雙臂大笑着,臉上一點都沒有臨死前的恐慌和畏懼,而是一種終於能解脫的輕鬆,壽寂之遲疑地拎着刀走上前來,見劉子業沒有絲毫抵抗的意思,於是提刀一把砍下劉子業的頭顱,直到鮮血噴涌到他臉上時,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十七歲的小皇帝慢慢倒下,身首分離。

懷中的那兩隻草螞蚱,也染上溼熱的鮮血,紅得觸目驚心。

願來生,不再生在帝王家。

壽寂之呆立半響,才提起劉子業頭顱,喊道:“劉子業已死!”

這個聲音,層層傳遞到湘東王的住處,湘東王和始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佑正坐立不安,聽到回報,始安王興奮地蹦起:“他死了,他終於死了!”

山陽王則對湘東王下跪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湘東王只是微微勾勒起嘴角:“誒,兩位賢弟,現在高興還太早了。”

“是是是。”始安王諂媚道:“但是若不是陛下英明,聯合壽寂之、李道兒、柳光世等人,裡應外合,也不會這麼順利。”

湘東王志滿意得地笑了:“現在劉子業已死,這宋國,就是我們的天下了。”他拍拍山陽王和始安王的肩膀:“兩位賢弟,朕不會虧待你們的。”

“那路皇后、小太子、山陰公主、琇公主還有豫章王怎麼辦?”

“都殺了!”湘東王眼中劃過一絲狠戾光芒:“斬草要除根!”

“山陰公主身邊那個慕珩,聽說武功不錯啊。”

“這個你們就不用擔心了。”湘東王從袖中抽出明萱送給他的暗器:“有這個,十個慕珩也不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