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懷璧其罪

月色凌空, 繁星點點,身旁的明萱忽然停住腳步,蕭嶷道:“明萱, 怎麼不走了?”

“儼哥哥, 你可以走在前面, 讓我看看你嗎?”

蕭嶷不解道:“明萱, 一起走啊, 我牽着你。”

明萱搖搖頭:“不,以前,都是我走前面, 或者走一起,但是現在, 我想多看看你, 我想記住你每一個樣子, 記住你的背影是什麼樣的。”

蕭嶷無奈一笑,然後點點頭。

他走得很慢, 彷彿是爲了確認明萱是不是跟在身後,明萱也走得很慢,月色下,她看着一襲白衣寬袍廣袖的蕭嶷,就像畫中仙一般美好, 月光將他的影子折射在地上, 明萱悄悄伸出手, 觸碰着他的影子, 那一瞬間, 她忽然想起了蕭嶷的那首詩:“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萱草。採之慾遺誰, 所思在遠道。”

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儼哥哥,爲什麼你明明在我身邊,但我的心,還是如此惶恐不安?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首詩的後半首:“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一陣烏雲飄過,將月色遮掩,蕭嶷的影子也消失了,明萱的手懸在半空,她怔了一怔,然後咬咬脣,小跑到蕭嶷身側,牽起他的手,蕭嶷意外道:“怎麼了?”

明萱指指被烏雲遮住的月亮,蕭嶷笑道:“害怕了?”

明萱點點頭,蕭嶷溫柔道:“別怕,有我在呢。”

明萱低頭不語,只是緊緊拉住蕭嶷的手,蕭嶷道:“我揹你吧。”

“不要。”明萱搖頭:“我想就這樣和你牽着手走着。”

“一直這樣走下去。”她的聲音低低的,她感覺到蕭嶷握緊她的手,她不安問道:“儼哥哥,我真得很喜歡你,你有多喜歡我?”

“碧落黃泉,唯君而已。”

“碧落黃泉,唯君而已。”明萱喃喃念着,臉漸漸紅了,一直患得患失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會幸福的,對吧,儼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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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劉彧面色陰沉,他想起剛剛衛芷素剛剛跟他說的話:“蕭道成和蕭家兩兄弟都是難得的人才,陛下何必爲一個預言而耿耿於懷?”

“正是因爲他們是難得的人才,所以,朕纔不得不防。”

衛芷素輕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劉彧臉色一變,但還是強按捺下怒氣,賠笑道:“衛婕妤覺得,應該如何?”

“既然陛下已經產生芥蒂,那就殺了他們吧。”

劉彧猶豫道:“但是,朕畢竟跟紹伯這麼多年的朋友了,而且,蕭妃還有身孕……”

衛芷素嗤笑道:“妾只有一言,若陛下做不到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就務必要殺蕭氏,蕭家一門三傑,父子三人可抵萬兵,若陛下要敲打他們,又不殺他們,那恐會反噬,妾言盡於此。”

劉彧閉着眼,面色愈來愈陰沉,他忽睜開眼,咬牙道:“紹伯,別怪我。”

他喚來心腹阮佃夫,吩咐道:“圍了蕭府,軟禁蕭道成和蕭嶷,還有,將之前派到南康去救蕭賾的人都給朕撤回來。”

他頓了頓,道:“起用沈攸之,繼續進攻南康。”

一夕之間,風雲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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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攸之繼續進攻南康,全然不顧獄中的蕭賾死活,南康相沈肅之遊說蕭賾投降,他說劉彧根本就是一心要蕭賾的命,蕭賾何必再對他效忠?蕭賾只道,父母兄弟都在劉彧手中,他如何能降?

眼見蕭賾仍然堅決不降,沈肅之一氣之下,決定殺了蕭賾,藏在南康的裴惠昭得知消息,決定不再等下去,而是選擇和蕭賾手下一起劫獄。

裴惠昭首先派五十人在城外假裝劉彧軍隊來攻城,吸引開沈肅之注意,然後自己帶着五十人強行殺進獄中,蕭賾平日對下人不拘小節平易近人,因此隨從一個個都願意爲他而死,一片廝殺中,裴惠昭將蕭賾從獄中救了出來,一行人逃到城外時,剛好遇到發現上當的沈肅之,沈肅之帶着數百人圍追堵截,蕭賾雖然人數處於劣勢,但仍然面不改色,他對隨從大笑道:“今日恐難脫身,諸位都是家有老小之人,不必爲蕭賾陪葬。”

隨從俱齊聲道:“我等甘爲大公子而死。”

“好!”蕭賾朗聲道:“我們就與沈相拼個你死我活!”

蕭賾等人同仇敵愾,個個以一敵百,連懷着身孕的裴惠昭都奮不顧身殺敵,倒讓沈肅之節節敗退,最後只留下他與蕭賾對峙,蕭賾嘆道:“沈相,我蕭賾無意殺你,你還是回城吧。”

沈肅之大聲道:“我對先帝忠心耿耿,你既然要幫劉彧這個亂臣賊子,你我早就沒了上下級之情,不必手下留情!”

他打馬而來,蕭賾也提刀衝鋒,沈肅之哪裡是蕭賾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就被蕭賾一刀刺進心口,沈肅之握着蕭嶷大刀,慘笑道:“蕭賾,我早就知道你是個人才……你的造化,絕不止如此……所以,纔是宋室之禍啊……”

他摔下馬氣絕身亡,蕭賾盯着染血的刀,喃喃道:“沈相,對不住……”

多年的提攜之恩,終究還是抵不過各爲其主。

蕭賾騎着馬飛奔回臉色蒼白的裴惠昭身邊,焦急道:“沒事吧?”

裴惠昭咬着脣搖頭:“沒事,蕭賾,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一個隨從道:“大公子,沈肅之已死,南康城羣龍無首,我們不如接管了南康城,以南康作爲據點,伺機而動。”

另一個隨從反駁道:“不可,始興相殷孚正率了一萬兵力來投奔劉子勳,我們纔多少人,寡不敵衆。”

蕭賾沉吟了一會,道:“如今我們不宜再戰,這樣,我們退到揭陽山中去,那裡地勢險峻,就算殷孚要打,一時半會也打不下來,我們在那裡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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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賾帶着裴惠昭,還有隨從數百人,一路馬不停蹄退到揭陽山中,剛到揭陽山,裴惠昭就從馬上掉了下來,蕭賾大驚失色,他扶起裴惠昭:“惠昭,你怎麼了?”

裴惠昭已經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蕭賾只覺扶在她身上的手一片溼糯,他定睛一看,竟全是血跡。

夜色漆黑,蕭賾焦急地在外面等着,裴惠昭在裡面叫得悽慘,蕭賾眼睛通紅,這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明明知道惠昭有了身孕,還讓她這般奔波,如今早產,都怪他!

蕭賾一拳拳接連砸在欄杆上,隨從抱住他:“大公子,別這樣!”

“都怪我!”蕭賾又一拳砸到欄杆上,手上已砸出鮮血。

隨從絞盡腦汁勸道:“大公子,這怎麼能怪你呢?要怪,就怪陛下不救我們……”

“陛下……”

“我真奇怪了。”那個隨從滔滔不絕起來:“陛下和大公子關係那麼好,怎麼會不救您呢?而且聽說大人和二公子都被軟禁起來了,怎麼會這樣呢?”

蕭賾想着,忽一個念頭跳到他腦海中,他咬牙切齒道:“一定是爲了那件事!劉彧,你就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預言,就要我們蕭家的命,枉我和宣儼還爲救你竭盡全力!你不是人!”

“大公子,什麼預言?”

蕭賾瞥了他一眼,忽然他臨時抓來幫裴惠昭接生的農婦衝出來:“公子,夫人生了。”

蕭賾也聽到嬰兒啼哭聲,他喜悅道:“真的?太好了?”

農婦卻無喜悅之色,她哭喪着臉:“但是公子……夫人她……她恐怕不行了……”

蕭賾面色一滯,他回過神來,瘋一樣地踹開房門,奔到裴惠昭牀旁邊,裴惠昭已經奄奄一息,她看着躺在她身邊啼哭的嬰兒,勉強笑道:“看,我們的孩子,多麼漂亮……”

蕭賾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面:“對,我們有了孩子。”

“別哭……”裴惠昭伸出手,想去擦蕭賾的眼淚,但是她手連擡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蕭賾見狀,將她的手拉起,覆在自己臉上,裴惠昭輕聲道:“蕭賾,你一直都是笑着的,不要哭,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那你趕快好起來,我笑給你看……”蕭賾的淚一滴滴落到裴惠昭手上,裴惠昭輕聲嘆道:“我是好不起來了……”

“你不好起來,我就娶十個八個給你看,你不是最討厭我納妾嗎,所以你要撐下去,我們一起看着兒子長大,給他娶媳婦,不能再娶個和你一樣兇的。”

裴惠昭搖頭:“這回,就算你要娶百八十個,我也管不着了……不過,你不能讓她們欺負我的兒子,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兇婆娘,我沒想過要納妾。”蕭賾已經淚流滿面:“這些話我都是說着氣你的,你好起來,我就再也不氣你了。”他喃喃道:“這輩子,我就喜歡過一個,叫裴惠昭的的女人,她是世上最兇的女人,卻也是對我最好的女人,我想和她白頭偕老,一起看雲捲雲舒,生同衾,死也要同穴。”

裴惠昭微微一笑:“我能等到你這句話,死也無憾了,我曾經說過,如果要死,我希望死在你前面,因爲我沒辦法看着你在我之前離開我,現在,我也如願了……”

她的手留戀地撫上蕭賾的臉,拭去他的眼淚:“不要哭,我的夫君,是一個像天上的太陽那般耀眼的男人……是我從小到大,一直愛慕着的男人……我裴惠昭,能嫁給夫君,此生,無憾……”

她的手慢慢垂下,蕭賾慌忙地握住她的手:“惠昭……惠昭……”

但是再沒有人回答他,空蕩蕩的房間中,只回蕩着牀邊嬰兒聲竭力嘶的啼哭聲。

那個明媚兇悍的女子,再也不會和他鬥氣吃醋了,他失去了這世上,最愛他的裴惠昭。

蕭賾的淚滴滴落下,他咬着自己的手,拼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聲,手背已經被他咬得血跡斑斑,他雙眼通紅:“惠昭,我會爲你報仇的,劉彧,我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