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完楚琇後, 明萱曾經擔心地問慕珩是否要幫幫衛芷素,慕珩說不必。
來了魏國後,他已經看出來了, 雖然衛芷素表面上被軟禁, 親信死的死關的關, 但是最重要的馮熙卻毫髮無損, 並且還在征討宋國, 拓跋弘礙於戰事暫時沒有動馮熙,卻不知,他已落入衛芷素的局。
馮家在魏國多年, 根基深厚,衛芷素垂簾聽政之時, 也提拔了不少漢族官員, 形成自己的勢力集團, 而拓跋弘母家卻沒有半點勢力,且拓跋弘銳意改革, 對北魏官吏的貪污盤剝之風大加打擊,早已引起了諸王和百官的不滿,若馮熙聯絡這些對拓跋弘不滿的人,誰贏誰輸,一目瞭然。
所以慕珩看出實情後, 他自知已經落入衛芷素圈套, 於是催促明萱離開, 明萱還傻傻問慕珩, 不幫衛芷素嗎, 慕珩只道,她根本不需要人幫。
慕珩還說出一件事, 徹底讓明萱對衛芷素灰了心,那就是路遠之死的真相,昔日衛芷素爲了嫁禍慕珩,殺了路遠,僞造蕭嶷之死,這件事,慕珩一直沒有說出來,因爲他覺得過去的事沒必要讓明萱傷心了,果然明萱聽後,她傷心到了極點,萬萬沒有她一直當朋友的衛芷素居然會如此狠毒。
如此,慕珩不催促明萱,明萱也再不想理睬衛芷素的死活了,路遠的死,她是如何都不會原諒衛芷素的。
果然不出慕珩所料,拓跋弘和碧菡還是太嫩,李奕的死徹底卸下他們的防備,他們以爲衛芷素一敗塗地了,連最寵信的李奕都被逼自殺,然而本應在戰場上的馮熙早已悄悄回京,聯絡被收買的內監,兵不血刃,擒住了無心政事的拓跋弘,奪回了京城,一夕之間,風雲突變。
拓跋弘被軟禁在永安殿,至於碧菡,衛芷素沒有殺她,而是將她趕去了洗衣院,衛芷素說,奴婢,就應該回到奴婢的位置。
進了洗衣院,就再也出不來了,整天面對的只有繁重幹不完的活計,至於碧菡的生死,再也沒有人關心。
慕珩和明萱沒有走成,他們被馮熙攔了下來,馮熙對慕珩很客氣,說太后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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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
衛芷素看着空蕩蕩的黃金鳥籠,她擡頭笑道:“你來了?”
慕珩很平靜,只是問道:“你用楚琇做誘餌,誘我來宋國,這個我姑且不計較,可是,你明明有能力救楚琇,爲何不救?”
“我若救了楚琇,馮熙計劃就不得不提前,那勝敗就難料了。”
衛芷素說得很是誠懇,但慕珩卻冷笑一聲:“你爲了獨攬大權,得到魏國,連無辜的李奕和楚琇都可以犧牲,到底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
衛芷素默了半響,嘆了口氣:“你不要把我看作是無所不能,事實上,李奕和楚琇之死,並不是在我計劃之內,尤其是楚琇,我預料拓跋弘捨不得殺她,但是,我沒料到碧菡會私自主張,灌她鶴頂紅之毒,這件事,真的與我無關。”
“人都死了,你這些藉口又有何益?”
衛芷素盯着慕珩:“你覺得我說的都是藉口,那就是吧,我也不想再辯解,反正我在你心目中,本來就是一個工於心計心腸惡毒的女人。”
慕珩只是冷笑,也不說話,衛芷素忽道:“慕珩,我們之間,真得沒有半點回旋餘地嗎?”
慕珩不答,衛芷素苦笑:“難道你,真得不能試着喜歡我嗎?明明我們兩個,纔是一類人啊。”
慕珩雙眸漆黑如墨,他直視着衛芷素:“對,我們是一類人,所以我纔跟厭惡我自己一樣厭惡你,看到你,我就想看到一面鏡子,提醒我自己有多麼不擇手段,衛芷素,我並不打算和你一起下地獄,你懂嗎?”
衛芷素輕輕笑了:“阮明萱能拯救你,是嗎?你已經和阮明萱在一起了,是嗎?”
“是。”慕珩簡單利落地答道。
“呵~”衛芷素望着那個黃金鳥籠:“我衛芷素要得到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我衛芷素想做的事,也沒有做不成過。”
慕珩看着她:“所以呢,你到底要如何讓我留下來?想必你,已經想好了吧。”
衛芷素撫掌笑道:“慕珩不愧是慕珩。”她挑起嘴角:“這個時候,大魏軍隊,估計已經進攻武陵了。”
“你目標是,桃花塢?”慕珩淡淡道。
“傾我大魏全國之力,難道還拿不下一個桃花塢嗎?”衛芷素似笑非笑:“任憑桃花塢陣法機關多麼厲害,只要火燒武陵,就不信逼不出一個小小桃花塢。”
“光拿下桃花塢還不夠,你還有後招吧。”
“的確。”衛芷素點頭道,一字一句道:“阮、明、萱。”
她徐徐道:“她如今在魏國,只要我想,就可以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楚琇的事,從頭到尾只是一個誘餌,衛芷素根本沒有被拓跋弘所控,她眼睜睜地看着碧菡挑唆,漠然地看着楚琇陷入險境,一切只是爲了引誘慕珩和明萱來到魏國,只要明萱在她掌握之中,慕珩定然一敗塗地。
衛芷素挑起眉梢,眸中盈光流轉,嘴角微彎,看向慕珩,如同她所料,慕珩沉默良久,忽輕輕一笑:“衛芷素,你贏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衛芷素卻沒有成功的喜悅,阮明萱在他心目中,始終是能超越他自己的存在,也是能決定他成敗的存在。
呵,真諷刺,她要靠阮明萱的生死,才能留下這個心中只有阮明萱的男人。衛芷素垂眸,掩飾自己眼中的複雜情緒:“慕珩,你輸了,是因爲你在乎,你在乎桃花塢,你在乎阮明萱,你在乎劉楚琇,所以你明明感覺到這次回魏國是個陷阱,但是你還是來了,而我贏,是因爲我沒有什麼在乎的東西了,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不怕再失去。”
“可是,你就算留我身邊,你我相互怨恨,又有何意思?”
“不,只有你怨恨我,而我衛芷素,我從來不諱言,你慕珩是我一生中最愛的男人,我願意不擇手段讓你留在我身邊,生同衾,死也要同穴。”
慕珩嘴角勾勒出一絲嘲諷笑容:“衛芷素,你真瘋了。”
衛芷素淺笑盈盈:“我是瘋了,但是我贏了。”
慕珩嘆道:“好吧,你要我做什麼,才肯放過阮明萱?”
衛芷素滿足嘆道:“所以我最喜歡和你在一起,因爲談起事情來絲毫不費勁。”她豎起一根手指:“第一件事,我要你自廢武功。”
慕珩沒有猶豫就答道:“好。”
他運起全身內力點向自己肩井穴,點中這穴道時,他不自主地就單膝跪了下去,口中鮮血噴出,他擦掉自己嘴角鮮血,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盯着衛芷素。
衛芷素有些心驚,慕珩武功來之不易,是衛青雲用他三十年內力才換來他重拾武功,如今卻爲了阮明萱,說廢就廢,她心中不由又有些隱隱嫉妒,你居然爲阮明萱做到如斯地步!
衛芷素一咬牙,她目光流轉,笑吟吟地看着慕珩:“第二件事,我要你不準自盡,一直在這魏國陪我,直到我死。”
慕珩搖頭,他臉色蒼白,嘴脣卻殷紅,更顯得他郎豔獨絕:“衛芷素,你連一個人的生死都能決定嗎?”
衛芷素面不改色:“阮明萱走後,你必然生無可戀,我這也是爲你好,畢竟……”她笑道:“你死了,我定也活不了多長了,爲了我自己,我也不許你死啊。”
她慢慢走向高高的俯瞰一切的皇座,然後坐定:“慕珩,這魏國,從今往後,是我的了,你,也是我的了,現在,你去和阮明萱告別吧。”
慕珩嘲諷道:“多謝你,還給我一個告別的機會。”
衛芷素繼續道:“我會提供數艘大船,供阮明萱和桃花塢衆人前往婆羅,但是慕珩,不要和我耍花樣,我能送他們去婆羅,也能造船去攻打婆羅,一個小小的婆羅,並不是大魏的對手。”
慕珩沒有回答,而是擦乾嘴角血跡,轉過身,支撐着身體離開大殿,他忽聽到身後衛芷素道:“慕珩,別恨我,就算沒有我,你也不可能和阮明萱在一起,因爲她無法全身心信任你,陽光和黑暗,本來就無法並存。”
慕珩沒理睬她,而是加快腳步,大步流星離開了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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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邊的一艘小船上,明萱正坐立不安,她看到慕珩時,立刻跳下小船:“怎麼回事,衛芷素說讓從取道去高密,說那裡二十艘大船都備好了,要送我和桃花塢人去婆羅。”
“對。”
“她爲什麼會突然之間願意讓我們回婆羅了?還願意提供船,讓我們帶桃花塢人一起走?”
“大概是感激我們救了她吧。”
“真的嗎?”明萱半信半疑:“可是她連路遠都可以殺。”
“人是會變的,也許她突然之間良心發現吧。”
“不管了。”明萱雀躍道:“她願意放我們走就行了,我們趕緊走,免得她又變卦。”
她拉着慕珩就準備上小船,但慕珩卻沒有動,明萱疑惑道:“怎麼不走呀?”
“我不走了。”慕珩淡淡道。
“不走了?”
慕珩點頭道:“我要留在魏國。”
“爲什麼?”明萱不可置信問道。
“阮明萱,我累了。”慕珩看着她,緩緩道:“和你在一起,我累了。”
“什麼意思?”明萱一時之間還沒有接受過來:“你累了是什麼意思?”
她忽想起什麼:“你是不是要留下來和衛芷素在一起?”
“是。”慕珩簡單利落道。
“原來是這樣。”明萱喃喃道:“我懂了,我明白了,什麼你累了,藉口!你明明是要留下來,和衛芷素共享大魏江山,魏國兵強馬壯,反觀宋國積弱已久,你們說不定還能共享這中原天下!明明是你禁不住誘惑,選擇留下來和衛芷素享受高高在上的權力,卻偏偏說什麼你累了這種藉口!”
“你看,這就是我爲什麼說,我累了。”慕珩神情苦澀:“在你眼裡,我始終是一個爲了權力不擇手段的人,我的過去在你心目中始終揮繞不去,就算我做得再多,也比不上你心中白紙一般的蕭嶷。”
“你別提蕭嶷!”
“我爲什麼不能提蕭嶷?”慕珩道:“若今天蕭嶷站在這裡,你是願意跟他走,還是跟我?”
明萱愣了下,忽喊道:“慕珩,你混蛋!”
慕珩輕輕一笑:“大概在你心目中,我永遠是個混蛋吧。”
明萱眼中噙淚:“好,你要你的天下,你要去吧,我阮明萱再也不會拖累你了!”
她跳上船,砍斷纜繩,小船瞬間順着水流飄走,明萱眼中滿是淚花,她咬着嘴脣不讓淚掉下來,定定看着慕珩,但慕珩卻轉過身,決絕離去,他走了幾步,身後忽傳來明萱帶着隱隱哭腔的大喊聲:“慕珩,我恨你一輩子!”
慕珩腳步忽停頓了下,之前自廢武功的傷口也氣血翻涌,嘴角沁出一絲血跡,他捂着嘴角,用手心擦去血跡,然後放下手,步步離去。
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