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短命而夭

忽然庾婉柔看到一行人走近了過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少年看到閃躲的蕭賾,立刻翻身下馬:“大公子。”

“路遠?”庾婉柔認出他來,她目光立刻看向那倆馬車,馬車簾子慢慢掀開,她伸長脖子看馬車裡面,卻不見那個她魂牽夢繞的清俊男子,而是一個紅衣少女在路遠的攙扶下跳了下來,那少女面容嬌俏美麗,彎彎娥眉下是一雙靈氣四溢的雙眸,她長得雖然稱不上絕色,但是那股熱情活潑的精靈勁卻讓任何人都記憶深刻。

明萱歪着頭看着被路遠稱作大公子的男子,蕭嶷提過他有個哥哥叫蕭賾,她好奇地穿着小二衣衫的裴惠昭追打高大俊朗的蕭賾:“路遠,那就是你們家的大公子麼?”

路遠咳了聲,很丟臉地點頭道:“呃,是,那個女子是大公子未過門的妻子,他們倆的相處方式有點……特別。”

“路遠。”庾婉柔已經急急地走了過來,她看到明萱,頓住腳步:“這位姑娘是?”

“這是我和公子在京中認識的朋友,她叫阮明萱,來廣陵有事,所以我們就順路帶她過來了。”

庾婉柔哦了聲,她四處張望:“那,你家公子呢?”

“公子回清澗谷了。”

“他回清澗谷了?”庾婉柔低下頭,苦澀道:“他四年多都沒出谷,出來後回廣陵也不肯見我,現在他又直接回去了,他就這麼不想看見我嗎?”

蕭賾看到路遠,他也停止了和裴惠昭的打鬧,而是奔過來和路遠打探蕭嶷的消息,聽到蕭嶷回了清澗谷,他怒極抓住路遠的衣領:“他又回那個鬼地方了?你爲什麼不阻止他?”

路遠分辨道:“大公子,二公子做的決定,豈是我能阻止的?”

蕭賾氣餒地放開路遠:“他連我也不想見嗎?聽到他回了廣陵,我馬上跟沈相告假,快馬加鞭趕回廣陵,他居然不見我一面就回了清澗谷,他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

蕭賾和庾婉柔臉上都是失魂落魄的神色,裴惠昭也收斂了悍容,難得的安靜下來,路遠忙道:“大公子,庾姑娘,裴姑娘,二公子臨走前曾讓我給你們帶一句話,非是不想見,實乃相見還徒添悲傷,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蕭賾喃喃道:“就因爲幾個狗屁相士說他活不過二十歲,他就把自己關在清澗谷,誰都不見?我蕭賾從來不信命,我這就去清澗谷,把他拉回來!”

“大公子。”路遠阻止道:“您知道的,二公子布的陣,誰都進不去。”

蕭賾止了步,他滿腔怨憤無處發泄,於是翻身上馬,他狠狠抽了幾馬鞭,縱馬離去,裴惠昭這次倒是沒追,而是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庾婉柔咬着脣,她一言不發,也準備轉身離去,路遠叫住了她:“庾姑娘,公子還讓我給您帶句話,他說,讓庾姑娘不必再等他了,不要再浪費大好年華。”

庾婉柔轉過頭苦笑道:“路遠,你下次去看你家公子時,也給他帶句話,就說這世間上的事,並不是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活不過二十歲又怎麼樣?我庾婉柔的心,並不會因爲這個而改變。”

庾婉柔和裴惠昭已經走遠,愣着的明萱這纔回過神來,她問路遠道:“他們說,二公子活不過二十歲,這是什麼意思啊?”

路遠嘆了一口氣:“大公子和二公子年幼時,太守和夫人曾經讓相士給他們看相,所有相士都說大公子是大貴之相,將來貴不可言,卻說二公子短命而夭,註定活不過二十歲,所以太守和夫人都對二公子特別好。二公子十四歲時,他終於知道了這個預言,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夫人總是揹着他偷偷拭淚,爲什麼太守對着他總是愁眉不展。二公子說,夫人和太守對他感情越深,將來那一天就會越難過,與其讓大家日復一日地傷心,還不如趁早放棄,於是他和太守商議後,就一人隱居在清澗谷中,只有我偶爾進去看看他,夫人埋怨太守不和她商量,她去了清澗谷很多次,想把公子找回來,都被公子布的陣法擋在門外了。”

“難怪他說他十四歲之後就不問世事了。”明萱喃喃道,她這才明白爲什麼這個男子嘴角總是掛着一抹暖如朝陽的微笑,但是眸中卻是深深的悲傷。她自顧自沉浸在她的自怨自艾中,對他傾訴着自己的難過,卻沒有發現,這個男子心中壓抑着的傷比誰都深,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見,他總是靜靜聽着她的煩惱,對她說他會不言不問,幫她解心魔,消耗自己的身體幫她擋殺手,可是她卻從來沒爲他做什麼。

“不行,我要去找他!”明萱突然道:“他不能爲了一個預言把自己困在那裡,他還有爹孃,還有大哥,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的,人可以勝天的。”

“公子不會見你的,何況有陣法在,你進不去的。”

“那你帶我進去,你不是能進去嗎?”明萱急急道:“你不能看着他一個人在那裡流逝生命,他如果身子有什麼病,可以找大夫治,可以用藥品調理,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清澗谷算怎麼回事?”

“我如果帶你去,公子以後也再不會讓我入清澗谷一步了。”

“那我就等在谷外,我不信他不出來!我一定要見到他!他讓我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可是他呢?他把自己命都放棄了!”

“明萱姐,公子不會再出谷了。”路遠頓了頓:“還有一年多,他就二十歲了,近來公子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只怕……”路遠深吸了一口氣,低着頭沒有再說下去。

明萱怔怔道:“他明知道自己身體越來越差,還布那麼複雜的陣法幫我擋殺手?”她又回想起當日竹林中,蕭嶷蒼白如雪的清瘦臉龐,還有嘴角那抹殷紅的血跡,她拉着路遠衣袖:“你帶我去見他!他對我這麼好,我不能不管他!我不能裝什麼都不知道!我欠他一個情你知道嗎?”

路遠搖頭道:“明萱姐,我不會帶你去的,一路上,公子都尊重你,你不想說的事情,他都不會問你,明萱姐,你也應該尊重公子的決定。”

“可是他的決定是錯誤的!”

“反正我不會背叛公子的,我是公子買回來的奴才,是公子救了我,我一輩子都不會背叛他,公子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你!”明萱氣結。

路遠依舊固執:“而且明萱姐,你不是有你的事要做嗎?你還是做你的事去吧。”

明萱已經懶得搭理路遠了,她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看都不想看他,路遠嘆了一口氣:“那明萱姐,你自己多保重,我先回蕭家了,我就在太守府,你有事可以來找我。”

路遠帶着那些隨從走了,明萱坐在草地上,她想着分離時,她遠遠地望着清澗谷的青山綠水,吐吐舌頭笑道:“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嗎?好漂亮,我完成我的事情後,可不可以來這裡找你啊?”

當時蕭嶷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這裡只是天下千千萬萬山水中的一景,還記得你說的嗎,要坐着木牛流馬,走遍山河天下,不要忘了你的夢想。”

她笑着說:“我當然會記得啦,等我做好了會走路的木牛,第一個騎來給你看。”

他只是低頭淺笑,然後說:“明萱,我會記得你的。”

她可真是笨,她怎麼就沒發現他話裡的決絕意思,他不會再出清澗谷了,她不會再見到他了,那日告別,她以爲就是普通的告別,但在他那邊,卻是永遠的告別。

可是她居然沒看出一絲一毫的異樣,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路上他勞神勞力的照顧,卻連他最後告別的意思都沒聽出來。

她真是……太笨了!

明萱沮喪地躺在草地上,不行,等她給阿孃翻案後,她一定要再去清澗谷找他,不管用什麼方法她都要把他拽出谷,她不能讓他一個人呆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