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絕情至此

蕭嶷心事重重地回到暫住的蕭家別院,明萱之前在這裡被囚禁,但現在有了蕭嶷,她卻覺得十分安心,對這個地方也不再排斥了,她見到蕭嶷回來,於是興沖沖地迎上去問道:“怎麼樣?慕珩答應放了蕭太守嗎?”

蕭嶷苦笑搖頭:“是我低估他了。”

明萱一臉不解,蕭嶷繼續說道:“他不但不願意放了我父親,還要我代替父親去查案。”

明萱心裡仍然沒有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那你幫了他,他就會放了蕭太守吧。”

“事情並非你所想的那麼簡單。”蕭嶷嘆道:“慕珩不但想讓我替他當擋箭牌,還想離間湘東王殿下和朝中老臣的關係。”

“啊?”明萱吃了一驚,蕭嶷解釋道:“我姑姑是殿下的側妃,我蕭家在外人眼中,早就是殿下一黨的了,殿下是被太皇太后養大的,手握京師兵權,此案與太皇太后還有些關係,若我答應相助慕珩,就是讓殿下和太皇太后之間產生嫌隙,還有忠心於先帝的戴法興他們,也會對殿下不滿。”

原來區區一件懸案,竟成了朝廷爭權奪利的砝碼,置身事外的蕭家,被推上馬前卒的位置,明萱不由道:“那你不要答應慕珩,你不是說有湘東王殿下在,他不敢動你父親嗎?”

“這就是我低估慕珩的地方。”蕭嶷笑容苦澀:“他以自己的性命來跟我賭,賭我家人的命,他性情冷酷,的確說得出做得到。”

明萱又是生氣又是傷心,生氣慕珩如此卑鄙,傷心因爲她的事情,讓蕭嶷踏入慕珩的圈套,她低頭道:“對不起,都是我,我沒想到我阿孃的事會連累到你。”

“明萱,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蕭嶷搖頭:“我明明知道你阿孃死得冤屈,卻因爲顧忌朝中勢力,不敢答應替你阿孃翻案,我纔對不起你。”

“你別這麼說。”明萱傷心道:“這件事這麼複雜,我本來就沒打算把你捲進來,我隱藏自己身份就是不想牽扯無辜的人呢,沒想到還是把你牽扯進去了。我要去找慕珩,讓他放過蕭家。”

“不要去。”蕭嶷不知爲何脫口而出這句話,他心中默默說,不要再給他傷害你的機會了,但是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句話:“不要去,他不會聽你的。”

明萱艱澀一笑,明亮如點點繁星的眸子如今滿是苦澀,她輕聲道:“如果,如果之前我告訴了你我真實身份,你還會幫我翻案嗎?”

蕭嶷思慮半響,點頭道:“會,我會找一個兩全的方法,助你伸冤。”

“我知道了。”明萱看着自己的腳尖:“你之前幫我脫困,幫我解心結,我卻什麼都沒爲你做過,所以這次無論如何我也要去找慕珩。”

她紅衣似火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蕭嶷視線中,蕭嶷只覺胸口悶得難受,她此番去找慕珩,結局他可以預料到,這般單純明媚的女孩,爲何有人願意傷她那麼深?連她阿孃的冤屈都可以拿來利用?榮華權勢,真的那麼重要?

那個心機深沉、容顏豔絕的少年侍郎身影浮現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彷彿在嘲笑他的優柔,還需要那個懵懂單純的少女前來說情,他知道這個少女的心一定會又被他拿來踐踏成泥,她曾經傻傻地一直尋找他,卻換來他要殺她滅口,她心傷到連最愛的機關術都不願去觸碰,如今卻爲了他,甘願去找那個最恨的人去說情,蕭嶷只覺得胸腔深處越發揪得疼痛,他掩嘴輕咳,一絲殷紅的血跡順着他的手心緩緩流下。

他自恃聰明,卻連她都保全不了。

“罷了,我賭輸了。”庭院中,清雅如玉的少年公子苦笑着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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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您覺得蕭嶷會答應嗎?”阿沅小心翼翼問道。

“他會答應。”慕珩面前是一盤棋局,他自己與自己對着弈:“雖然他一眼就識破我的計策,的確可以做我的對手,但他太重情,所以,他永遠都贏不了我。”

“若是蕭嶷不答應,少主真的會殺了蕭道成,然後去陛下那裡領罪嗎?”

“那是自然,對自己都不狠,怎麼對別人狠?”慕珩將一顆白子向前推進一步,白子落入黑子的包圍圈,慕珩拿掉這顆白子,但白子一方其他殘餘的棋子反而因爲這步自殺式的死棋多了喘息機會,慕珩看着白子一方,輕笑道:“這場局,就算前方是萬劫不復,蕭嶷還是會踏進來,我捨得自己的命,他可捨不得他家人的命。”

阿沅回想起之前蕭賾臉色蒼白眉頭緊蹙的模樣,她想說什麼,但看着慕珩幽深不見底的漂亮雙眸,終於還是暗暗低下頭,把話嚥了回去。

“慕侍郎,門口有個姑娘吵着要見您,她說她叫阮明萱。”

慕珩雙眼滑過些許意外:“她來幹什麼?難道她要爲了蕭嶷來求我?”他垂下雙眸,隱藏住眸中的一絲怒氣:“讓她進來。”

明萱闖進廳堂時,只見慕珩一人獨自坐於棋盤面前,手執黑子:“你來了?你執白子如何?”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下棋的。”

“那你又何必闖入這場棋局?”慕珩淡淡道。

明萱愣了一愣:“我不想跟你討論什麼下棋,我來這裡,是希望你放了蕭太守一家。”

“你憑什麼認爲我會答應你?”慕珩語氣冰冷:“你我早已一刀兩斷,難道你想說,讓我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放他們一馬?”

慕珩話語如刀鋒般傷人,明萱難堪地咬着脣:“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答應的,但是蕭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來這一趟。”

“所以你明知會被我羞辱,也要爲他來受此辱。”慕珩眸中怒氣隱隱。

一陣沉默之後,明萱才小聲懇求道:“算我求你,我阿孃的案子,我會自己查,你不要連累其他人。”

明萱絞着衣角,頭低得很低,,她一直是阮弘的掌上明珠,從小就沒說過求這個字,如今卻爲了那個男人低三下四,慕珩知道她垂着的眼眸中一定委屈含淚,若換了八年前,他早就放下身段去哄了,但如今卻分外刺眼,說出的話也更加傷人:“我想知道,你會爲了他做到什麼程度?你會爲了他,跪下來求我嗎?”

明萱擡頭怔住,眼前的男子還是八年前那般色若桃李,但她卻感覺她一點不認識他了,他居然讓她下跪哀求他?他居然能無情到這個地步?明萱只覺得自己難受地想衝出去,但腳尖剛剛一動,她想起了蕭嶷無奈的笑容,她眼眸動了動,然後垂下輕輕道:“是不是我跪下來求你,你就會放過蕭家?”

她閉上眼,屈膝往下一跪,但還沒跪到地上,肩膀就被一顆黑子擊中,力道大到她往後摔倒在地,她捂着肩膀,搖搖晃晃地站起,看向手執棋子一臉怒氣的慕珩:“你到底想讓我怎麼樣?”

“你居然爲了他下跪?”慕珩盛怒之下,掌心的黑子顆顆化爲粉末:“他蕭嶷也配?你以爲他對你好麼?他救你的命,不過是看在你是婆羅公主的份上!他若真對你好,在知道你和孟之月的關係後,爲什麼還不爲孟之月伸冤?你爲了這樣一個假仁假義的懦弱之人下跪求我?”

“蕭嶷他不是這樣的人!”明萱辯駁道:“他根本就不是因爲我是婆羅公主才救我,就算是一個陌路的投水女子,他都會不顧身體去救!他不幫我阿孃翻案,那是因爲你設計他,他有他的苦衷,我根本就不會怪他。”

“我設計他?”慕珩冷笑:“自作聰明把他從清澗谷找出來的人,不是你嗎?阮明萱,是你一步步讓他走入我的這場局,如果不是你,他現在好端端呆在清澗谷中,我又能奈他何?”

“我……”明萱的心本來就一直被對蕭嶷的自責內疚填滿,如今慕珩一席話更是讓她傷上加傷,她忽然想起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去清澗谷找他?我懂了,你故意讓衛姐姐知道你要找的是蕭嶷,你知道我會來找她的,你就在等着我把蕭嶷從清澗谷中找出來,對不對?”

慕珩不置可否,明萱更加傷心:“你不但利用我,利用衛姐姐,你還利用我阿孃,你利用她的冤屈讓其他人都鬥得兩敗俱傷,你好坐收漁翁之利,對不對?。”

“是又如何?”慕珩反問道。

“看來我怎麼求你,你都不會放過蕭家了。”明萱喃喃道:“是,你怎麼會放過他們?你還指望着蕭嶷幫你查案,幫你讓其他人惡鬥呢。是我太蠢,太高估自己了,你怎麼可能因爲我求你,就放棄你的計劃呢?我忘了,你早就不是穆清了,而是一心只要權勢的慕珩。”

“穆清早就死了,八年前就死了,世上不會再有穆清,只有慕珩。”慕珩放開手中齏粉,黑色粉末順着他的手心簌簌而下:“權勢沒什麼不好,有了權勢,才能不命如草芥。”

明萱絕望地嘲諷一笑:“慕珩,慕侍郎,你以爲有了權勢,你就什麼都有了嗎?除了權勢,你什麼都沒有,就算你如今做到五品侍郎,外人提起你,還是言及……”她頓了頓,終究還是把那難以啓齒的兩個字說出口:“面首二字。”

慕珩神色淡淡的,他聽着明萱一字一句道:“爲了權勢,你依附山陰公主,你堂堂男兒,居然甘願做一個女人的面首,慕侍郎,就算他日你封侯拜相,我阮明萱還是瞧不起你,我連看你一眼都覺得骯髒噁心。”

廳堂中一片寂靜,連一根針掉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這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半響,慕珩忽輕笑道:“髒麼?那一起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