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園
水清漪端坐在闊榻上,端着一杯清茶,淺淺的抿了一口。看着眼前的二夫人與小柳氏,並沒有率先開口。垂着眼皮子,看着白的沒有血色的指甲,心想該是要染指甲了。
繡橘最擅長觀顏察色,何況是她用心伺候的水清漪。皺一皺眉,便知她要的是什麼:“世子妃,後院裡還有最後一批鳳仙花,有幾株粉色開得極好,奴婢等下采了進來。”
水清漪頷首。
二夫人見水清漪沒有開口的意思,眼底閃過慍怒。擱下茶杯,沉吟道:“清兒,今日在江府,你太不顧全大局。文成侯如今炙手可熱,深得皇家器重。文小姐謀害江家小少爺,與咱們王府無關何須插手?如今,文小姐身受重傷,與江府鬧崩,勢同水火,恐怕文成侯夫人會遷怒王府。”見水清漪神態無異,語重心長的說道:“王府經歷大嫂的事兒,已經元氣大傷,不如當初。你這般高調的作爲,只會給王府樹立不少仇敵。”
水清漪淺笑一聲,擡頭看着二夫人說道:“二嬸孃該清楚是文小姐將火引到我身上,倘若我不將兇手揪出來,恐怕得罪的是江府。”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說道:“二嬸孃很清楚文成侯府與江府誰在帝京人脈廣且根基深厚。文小姐打定主意將我拉下水,即使沒有宴會風波,恐怕與文成侯府也難以和睦。何不以此賣江府一個人情?”
二夫人卻不以爲然:“清兒,你到底是年輕。江氏與文小姐是自小交好,如今二人是有摩擦,等矛盾解除了,握手言好,豈不是共同將矛頭對向王府?”不等水清漪開口解釋,轉移話題道:“今日在江府說的話可是真的?你中了胭脂紅?”二夫人仔仔細細的打量了水清漪一番,氣色不如以往好,可精神佳,瞧不出是中毒之人。
若真是中了胭脂紅,此毒無解,那麼王府……
“你身子虛弱,身旁沒有人搭把手。不若我將你弟妹留下來,幫襯你?”二夫人給小柳氏遞了眼色。
小柳氏忙說道:“大嫂,我在家裡隨在母親身旁學了打理府中一些庶務,可以給你分憂。”瞧着水清漪沒有作聲,打趣的說了一聲:“只要你不嫌棄我笨手笨腳。”
水清漪瞧她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也不好拒絕。“天氣要轉涼,你就張羅府中的冬衣。”
小柳氏一怔,這些事一般都是交給婆子打點,怎得交給她?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她這是瞧不起自個?
二夫人卻不這麼認爲,秋季的衣裳都是水清漪親力親爲,她定是看重這件事。而如今交給小柳氏,怕是有考驗的成分。若是做得好,怕是會放手其他的庶務。
“還不快謝了你大嫂。”二夫人瞟了小柳氏一眼,這是個肥差,若是做得好,在這中間可以吃一些個回扣。
小柳氏不明白二夫人爲何要她應承下來,可她不敢違抗二夫人的命令,只得強顏歡笑的接下了這件事。
“這件事你做好了,之後你就管理各個莊子上的棉花。”水清漪自然瞧出了小柳氏的不情願,想要她盡心盡力,便要給個甜棗兒。
果然,小柳氏眉開眼笑,態度親近了幾分:“大嫂,這是小事兒,弟媳定不會讓你費心。”雖然只是管理莊子上棉花收成,可這是水清漪變相讓她插手莊子裡的事。
不對啊!
王府如今大多進項都是來自莊子,水清漪怎得會這麼好心將這肥差事落在她的手中?
難不成,她當真是身中劇毒,命不久矣了?
若是這樣就最好不過了,水清漪膝下無子,長孫華錦身邊又沒有妾侍。靜安王常年不在府中,他自然不會掌管府裡的中饋。生下的嫡出便只有四房,可如今四房犯了大的差錯,等候着發落。府中的大權自然是落在二房!
想到此,心裡既興奮,又惋惜。水清漪年紀輕輕,紅顏薄命。
水清漪見小柳氏神色快速變幻,眼睫顫了顫,清冷的嗓音有了一絲笑意:“若是大事兒,你就要我費心了?”
聽着水清漪的打趣,小柳氏臉刷的一下紅了。瞅了瞅二夫人,低聲說道:“大事也不敢勞煩大嫂費心,弟媳定不會辜負了大嫂的信任。”
水清漪笑而不語,便聽到二夫人道:“清兒,大嫂做了糊塗事,你還年紀小,我這做長輩的見晚輩做了錯事,也不能放任不管。畢竟咱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文成侯府在朝中勢頭大,連賢王都要敬讓幾分,你便備一份薄禮,去給探望文小姐。”
水清漪心中冷笑,二夫人想讓她去給文菁賠禮道歉。語氣不如方纔恭敬:“堂堂靜安王府何時怕了一個新晉寵臣?我若親自上門致歉,代表的不是整個靜安王府!暗地裡觀望的人,怕是皆在想靜安王府的氣數盡了,不過是在宴會上自保傷了文小姐,怕文成侯報復便急忙上趕着道歉熄滅文成侯的怒火。蟄伏在暗中的宿敵便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一致對付王府。同時,又給文成侯府造了勢,連靜安王府都畏懼他,足以證明他在帝京的權勢,自會爲文成侯府拉去黨羽。”
二夫人一愣,沒有想到這一層,她原先不過是想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告誡她,敲打一番她不懂人情世故。而後給她一些提示,讓她感激,日後朝自個靠攏。
完全沒有預想到水清漪口齒伶俐,將小小的矛盾,上升到王府存亡。
“清兒,你說的未免太言過其實?”二夫人不悅的說道。
水清漪無奈的低嘆:“二嬸孃倘若不信,大可去探探二叔的口風。”她也就敢在自己面前逞能,不敢在二老爺面前多嘴。二老爺不但爲人過於迂腐,且極看中臉面。王府在帝京的地位,是絕不容許向人低頭示好。
二夫人心裡低咒了一聲,此事她斷不敢拿到老爺面前去說事。她知曉水清漪說得有些道理,只是心裡覺得不服氣罷了。
“你自個好好想想,我也是爲了咱們王府打算。若是江夫人念着你的好,早該遣人來與你示好,可如今半點動靜也無。你走時也未曾遣人相送,恐怕心裡對你是生出了不滿。”二夫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有辦法,誰人二房是庶出?“二嬸孃知曉你是個聰明的人,會明辨是非,我言盡於此。”說罷,打算起身離開。
就在這時,繡萍打簾進來:“世子妃,江夫人來了。”
“請她進來。”水清漪笑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臉上的笑容一僵,說曹操曹操便到。立即起了身,站在一旁。看着江氏穿着一襲撒花軟煙羅裙,身段婀娜的走了進來。臉上的妝容精心妝扮,可依舊能看出眼睛微紅,眼底有着血絲。
“好姐姐,我今兒個是來登門道謝。今日倘若沒有你,胤哥兒怕就不在了!”江氏一說着兒子,眼眶溼潤,盈盈晃動着淚水:“乳孃臨走的時候,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姐姐若是不嫌棄,我便讓胤哥兒認你做他的乾孃。”
水清漪扶着江氏在方纔二夫人的位置上坐下,擦拭掉她眼角的淚珠:“孩子無恙便好,你方纔滿月,怎得就出門了?孩子遭了罪,正是需要你在身旁陪伴的時候。何況,今日我做事魯莽,給哥兒吃了辣椒末兒,嚇壞你們了。”
江氏滿心感激之情,倘若沒有水清漪這一出計策,也讓她瞧不出文菁那黑心肝!
正是因爲她來江府,自個沒有招待她,便心懷怨恨,對那麼小的孩子下毒手!原以爲她的性子刁蠻霸道,是被文成侯夫人寵慣出來。如今看來,是品性差!
“都怨我,識人不清。”江氏擔憂的說道:“文菁心眼小,如今怕是遷怒於你,日後你可得小心着她。此外,文成侯你莫要擔心,他爲人剛正,斷不會因此事替文菁做主。就怕文成侯夫人,她愛女如命,怕會因此心中怨怪你!”
水清漪笑道:“我心中有數。”
江氏放了心,今日特地來讓她小心一些文成侯夫人。她今日的計謀與手段,着實開了眼界,便也不怕文成侯夫人會在她的手中討得便宜。
“待事兒平息後,我便帶着胤哥兒來見你,讓他認一認乾孃。”江氏心寬了,眼底顯露笑意,將一個楠木盒子擱在桌子上:“這是胤哥兒的一點心意。”
水清漪推到江氏的身旁:“不必如此客套。”轉而吩咐繡橘將一副赤金瓔珞項圈拿來,給胤哥兒的禮。
江氏心中一喜,水清漪這是同意做胤哥兒的乾孃了。毫不客氣的收了下來:“哪有白佔了乾孃的禮,這東西,你用的着。”
水清漪盯着楠木盒看了半晌,便也沒有再推拒。
江氏小坐了片刻,心底放心不下胤哥兒,便告辭了。
水清漪親自將江氏送到府外。
小柳氏一直在一旁看着,酸不溜丟的說道:“大嫂出手可真闊綽,她出身小門小戶,原以爲沒什麼嫁妝,如今看來箱底殷實。”
二夫人冷笑一聲,這可未必。水清漪掌管中饋有些時日,這赤金瓔珞項圈還不知是誰的呢!
目光淡淡的掃過擺在桌子上的楠木盒,就是不知江氏送的是什麼禮。
繡橘見二夫人緊盯着楠木盒,不動聲色的上來將楠木盒拿着進了內屋,鎖在了箱籠裡。二夫人當即變了臉色,呸了一聲,真當她會是眼皮子淺的人,什麼都眼巴巴的想要?
這是將她當賊防呢!
小柳氏看着二夫人眼底的點燃一簇怒火,看了看空蕩蕩的桌子,心裡明瞭,覺得極爲可笑。她婆婆把水清漪當一回事,興匆匆的過來勸告。可誰知人家壓根兒就不稀罕,還將她當成賊呢!
“母親,那東西是江夫人送的,大嫂難免會慎重。若是她自個的東西,也不會如此謹慎。”小柳氏四處打量了一眼屋子,多寶格上擺了不少的寶貝,壓低了聲線道:“屋子裡無人,母親我們快些回去。若是丟了東西,免得他們心裡懷疑是咱們手腳不乾淨呢。”
二夫人冷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繡橘從屏風後走出來,看着二人離開的背影,淬了一口,極爲的不屑!二夫人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日過來無非是想要敲打世子妃,而後來證實世子妃患病是不是真的。
水清漪回到屋子裡,繡橘就將方纔小柳氏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給水清漪。水清漪嘴角微勾,淡淡的說道:“不必理會。”頓了頓,狀是無意的說道:“將小柳氏掌管冬衣的事宣揚出去。”
繡橘會意,兩眼笑成彎月,晶晶發亮:“是。”忙伺候水清漪去淨房梳洗。
……
四夫人監守自盜,事情暴露後。她雖然還沒有被分出府去,王府卻已經沒有再管他們。只是供他們吃穿,與每月的月例,其他便沒有讓四房插手。
四夫人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月例一到手裡頭,就被四老爺拿着出去揮霍得一乾二淨。她若將銀子藏起來,四老爺便將她的衣裳拿去送窯子裡的姑娘,將首飾拿去典當了!
可府裡頭的事物,沒有她插手的份兒,自然撈不到油水。
如今,乍得聽聞二房小媳婦從水清漪手中討到了做冬衣的活兒,這裡頭的油水可不少!
“此時當真?”四夫人嗑了一顆瓜子兒,不確定的問道。她可不認爲水清漪有這麼好心,二房可是庶出!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鐲,粗糙的做工令她心底一陣厭煩。她好些值錢的首飾,都被四老爺當掉,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拿得出手。
府裡就算打了一批首飾,都是各個院子裡挑揀剩下,才往她屋裡頭送,自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夫人,此事沒有半句假話!”嬤嬤在四夫人身旁吹着耳邊風:“您可是王府嫡親的夫人,二房就是一個姨娘肚子裡出來的老爺。要奴婢說管冬衣的事兒,如何也輪不到二房的頭上。定然是二房裡耍了什麼花招兒,才奪去了這做冬衣的活兒。”
四夫人一向看二房不順眼,聽了嬤嬤的話覺得有理。平日裡,二房慣會作怪,兩面三刀,哪頭都哄的妥妥帖帖。
“你去打聽一下,她是怎得哄那小賤人開心的!”四夫人滿目憎恨,這粗茶淡飯的日子,她都要發瘋了!
“是!”
半個時辰後,嬤嬤將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四夫人:“世子妃身子不適,聽說得了治不好的病。二夫人領着小媳婦兒去獻殷情,給世子妃分憂,世子妃這纔將冬衣的活兒交給她。”
“什麼?”四夫人立即彈坐起來,難以置信的睜圓大眼道:“你說小賤人活不長久?”見嬤嬤重重的點頭,四夫人心下不安,二房老妖婆是打定主意要趁小賤人死的時候,將王府的管家權要去!
等小賤人一死,自個後知後覺的,豈不是被二房老妖婆趕出府邸了?
不行!
她得想個主意,定不能讓老妖婆得逞了!
……
文成侯府
文菁昏睡在牀榻上,後背的肌膚幾乎沒有完好,被瓷片深深淺淺的割出道道傷痕。
珍兒硬着頭皮,給文菁包紮好。
文成侯夫人坐在一旁,看着文菁的慘狀,不停的落淚。
“夫人,小姐的手筋被割斷,日後這右手怕是沒有往日靈活。”府醫檢查了文菁手上的傷口,嘆息道。
聞言,文成侯夫人心裡頭對水清漪的恨意漸漸的深了,饒是文菁刁鑽無理,她也不能下手如此狠毒。文菁的手不如往日靈活?那便是手廢了!
一個姑娘家的手廢了,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這得有多深的仇怨,令她如此狠心對待文菁?
“毒呢?毒可解了?”文成侯夫人想到江氏灌下的毒酒,心裡一陣後怕。看着解藥還沒有熬好,心底焦灼:“你瞧一瞧,可有大礙?”
府醫搖頭道:“小姐體內並沒有毒。”
沒有中毒麼?
文成侯夫人不放心:“你再仔細切脈!”她親眼瞧見江氏將毒藥灑在酒水裡,怎得會沒有毒?
“的確沒有!”府醫在一次的確認,文菁沒有中毒的症狀。
文成侯夫人這才長吁一口氣,默默的在心裡唸了幾聲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倏然,牀上昏睡的文菁雙眸霍然睜開,驚懼的大喊道:“不!不要!不要殺我!”一陣冷風嗆進氣管,劇烈的咳嗽,滴滴鮮血落在錦被上,觸目驚心。
文成侯夫人泣不成聲的說道:“菁兒,你不要嚇母親,好孩子,你怎麼了?”說着去抱文菁,文菁驚蟄一般的朝後一縮,揮舞着雙臂,目光呆滯的說道:“你走開!別碰我!”
“菁兒……”文成侯夫人心都要碎了,她哪裡見過這樣畏懼她碰觸的文菁?她寧願她朝氣蓬勃的在外惹是生非,也不想要見她這般憔悴,擔心受怕的模樣。
文菁喃喃自語,突然想起了什麼,把手伸進嘴裡拼命的摳,鮮血直流,她都毫無所覺。彷彿痛覺被麻痹,沒有絲毫遲疑,不斷的摳着咽喉,想要把她吞嚥下去的毒酒吐出來。
文成侯夫人看着都要嚇昏了過去,尖銳的叫喊着丫鬟上去制止。
文菁一頭撞開珍兒,趴在牀邊乾嘔。哇的吐出一口結塊的淤血,顯然是傷了喉嚨溢出的血沒有吐出來,這會子被她摳吐出來。
文成侯夫人看着地上文菁嘔出來的血,眼前陣陣發黑,上前死死的抱着文菁,不許她再摳,大聲的說道:“好了!菁兒!好了!你不要這樣嚇母親,母親禁不住你這麼嚇唬。府醫說了你沒有中毒,你看着母親,你沒有中毒,你不用這麼折磨自己!”
文菁眸子裡漸漸的凝着光,怔怔的看着文成侯夫人。確認她沒有說謊,文菁撲進文成侯夫人懷中大哭:“母親,你救救我!我不要死!不要死啊!”
她怕了,她真的害怕了!
在江府,她以爲水清漪要殺了她,那一刻,離死亡那麼的近,近得彷彿她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地府!那陰森寒涼的死氣,猶如藤蔓一般纏繞着她的腳踝,將她不斷的朝地獄之下拉。她拼命的掙扎,越掙扎,她就越往下墜落,她嚇得昏厥了過去。
抱着文成侯府夫人,溫熱的體溫,讓她感受到她還活着。
“母親,我是被水清漪陷害,我沒有收買徐婆子毒害胤哥兒。我怎麼可能會毒害他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鳶兒的兒子!可是她相信水清漪的話,灌我喝下毒酒!母親,您救救我,水清漪她想要殺了我!她不會放過我的!”文菁語無倫次的求饒,每說一句,就像鈍刀子割文成侯夫人的肉。
“菁兒,你放心,有母親在誰都傷不了你!”
文菁蓄滿淚水的眸子裡,閃過一抹陰毒。
文成侯夫人揉着文菁的臉,驀地,手一頓,遲疑的摩挲着了手指下的肌膚,一粒一粒高低不平的顆粒。倏然將她推開,看着她臉上冒出一顆顆紅色的疙瘩,慢慢的佈滿了整張臉,以肉眼的速度迅速的蔓延至她的手臂,雙腿。
片刻,疙瘩尖尖變白,慢慢的脹大,隨後滲出黃綠色膿水。
文成侯夫人瞧着那可怖的面孔,黏稠的膿液不斷的流淌,令人胃裡一陣翻涌。下一瞬,皮膚寸寸皸裂,膿汁摻雜着鮮紅的血液滴滴落在錦被上。
文成侯夫人怔怔的看着,嚇得失語。
文菁感覺臉上癢癢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伸手摸了一下,疼痛的觸感使她忍不住痛吟出聲。看着手上的膿血,失聲尖叫。
更令她恐懼的是手上一層層堆疊的膿包,眼睜睜的看着它裂開,潰爛,腐肉剝落。
整個過程,一炷香的時辰都沒有。
“你騙我!你騙我!”文菁說話都在顫抖,隨着她情緒愈發的激動,手臂、脖子、臉上的膿包皸裂的更加快速,腐肉籟籟的落下。
屋子裡的丫鬟嚇破了膽,翻着眼白倒在地上。
文成侯夫人這一輩子就沒有見過這樣恐怖的場景,渾身顫抖,拔腿想要逃,可她的理智告訴她,這是她的女兒,她不能走!
“菁兒……”文成侯夫人不知費了多大的力勁,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音。
“你騙我……你騙我……”文菁受了刺激,抓着東西就朝文成侯夫人身上扔。不是說她身上沒有中毒麼?爲何她現在毒發了?
她不要死!她還不想死!
文菁不顧身上刀絞一般的痛,跌跌撞撞的下牀,跑出了屋子。
“鬼啊!”
屋外的丫環奴僕瞧着文菁的模樣,此起彼伏的尖叫,院子裡一陣雞飛狗跳。
文菁彷彿聽不見,她要去找解藥。
她不要死。
這毒藥是歸零,先是長膿包,然後裂開潰爛,腐肉剝落,最後是一堆枯骨。
文菁瘋了一樣的跑出府,沒有人敢攔。文成侯夫人順着文菁留下的膿血腳印,在後面追趕。
文菁跑不動了,在路邊攔了一輛馬車,去了賢王府。
賢王府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文菁,嚇得屁滾尿流,大喊着:“有鬼!”
文菁橫衝直撞,無頭蒼蠅一般亂跑。她不知道賢王府如何走,賢王在何處。抓着跌在地上的丫鬟穩定:“賢王在哪裡?”
丫鬟臉色煞白,磕巴的說道:“書……書房……”
“你帶我去!”文菁拖着丫鬟就跑。
丫鬟嚇得腿軟,被文菁拖攥着走。到了書房,文菁丟下丫鬟,徑自進去,看着坐在太師椅中的李亦塵,他目光溫潤平和,悲天憫人的看着文菁,淡淡的說道:“怎麼把自己傷成這樣?”
“解藥!給我解藥!”文菁看到李亦塵,撲了上去。雙手哆哆嗦嗦的在李亦塵衣袖中搜找:“給我,你快給我!”
李亦塵巋然不動,任由她隨意翻找。
“沒有……怎麼會沒有!”文菁絕望了,怔怔的看着空空的雙手。驀地,猙獰的掐着李亦塵的脖子:“給我解藥,你快點,我求求你。”文菁渾身的力氣彷彿在這一刻被抽離,滑落在地上,跪在李亦塵的腳邊哀求。
“沒有解藥。”李亦塵彷彿沒有看到衣裳上沾染的髒污,淡然處之:“解藥我給了你。”
文菁瘋了,癲狂的叫喊:“你不給我解藥,我就將你的事情全都抖出來!”大不了魚死網破!她活不了,他也休想好過!
李亦塵看着她,靜靜的看着渾身潰爛的她,幾處地方可見血肉,可怖之極。憐憫的說道:“你自己蠢笨,又怨得了誰呢?”慈悲的伸出手,在觸及文菁臉龐的時候,一頓,溫和的說道:“將她扔出去!”
“你放開我!放開我!”文菁咬着侍衛的手臂,侍衛眼都不眨一下,拎着文菁丟出府外。
“咳咳……”文菁咳出了一口血沫,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絕望的倒在地上,睜大眼睛看着碧藍色的天空,彷彿一個漩渦在旋轉,幾乎要攪出她的靈魂。
意識漸漸的薄弱,眼前彷彿被蒙上了一層白紗,入眼的景物那麼的不真切。
否則,她怎得瞧見了最痛恨的仇人——水清漪呢?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吧?”文菁不知爲何,這一刻她內心很平靜。恨不能要拉着水清漪陪她一起死,可她卻沒有動這份心思。反而少了幾分面臨死亡的恐懼,竟然微微的笑了。
她笑得很可怕吧?
瞧!她真的好像有點不怕死,這個時候,還能考慮到這滿面腐肉的容顏嚇到水清漪。
水清漪緩緩的搖頭,蹲下了身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來救你。”
文菁覺得她真的不行了,快要死了。不然怎麼會出現這麼嚴重的幻覺!
水清漪要救她?
她想要大笑,可卻再也生不出半分的力氣,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
文菁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彷彿置身雲霧中,軟綿綿的上下飄忽,許多不真切的夢境一閃而逝,半睡半醒間,好似有人把什麼冰涼的東西喂入她的口中。
下一刻,陷入了昏睡,呼吸卻平穩了下來。
彷彿做了可怕的噩夢,渾身發抖,一張一合的脣瓣無聲的呻吟。
水清漪掀開帳子,伸手想要摸一摸她包紮白紗的額頭,文菁卻驚厥一般猛然坐起身。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文菁眼底一片茫然。
“醒了。”水清漪轉身斟一杯茶,遞給她:“渴了吧。”
文菁呆若木雞的看着水清漪,心中驚詫,她沒有想到那不是將死的幻覺,而是水清漪真的救了她:“爲什麼?”將心裡的疑問脫口而出。
“我素來恩怨分明,你不過是被人利用對付我罷了,我逼死你又有何用?”水清漪清冷的眸子古井無波,沒有任何的波瀾,清澈的一眼能讓人望進底。
文菁微愣,顯然沒有預料到她會這樣的回答。嘴角露出一抹笑,卻扯痛了脣邊的傷,整張臉也劇烈的疼痛。倒吸了一口涼氣,用巴紮成木乃伊一般的雙手,捧着茶杯飲了一口茶。喉嚨吞嚥一下,傳來撕裂一樣的痛楚。
“是你害我成爲這個樣子,雖然你救我,但我並不感激你!”文菁諷刺的說道:“你當聽過農夫與蛇,就像你與我!”
水清漪沒有她預料中的那樣動怒,反而淺淺的一笑:“如果你能咬死我的話。”
文菁一噎,眸子裡燃起一簇怒火,似要噴出火星子一般,憤怒的瞪着水清漪。
“你和賢王,纔是農夫與蛇呢。”水清漪雲淡風輕的說道,拿過文菁手中的茶杯,擱在了桌子上。“我會讓文成侯夫人接你回府。”
文菁一直認爲水清漪是有目地的救她,沒有想到她一句也沒有問,反而讓母親接她回府。難道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水清漪走出了屋子,繡橘悶悶不樂的說道:“她醒了?”
水清漪點了點頭:“小丫頭生氣了?”
“世子妃,您爲何要救她?她處處針對您,且對您下了胭脂紅。這些都足以讓她償命!”繡橘滿腹苦水,幽怨的說道:“她若是被逼無奈也好說,可她品性有問題。瞧不了旁人比她好,江夫人與她關係那樣好,她卻毒害江夫人的兒子,如今自食其果!”
“她只是被寵壞了而已,每個人生下來都一樣,沒有好壞。”水清漪看了一眼緊閉的屋子,帶着繡橘回了竹園。
門外恢復寂靜。
文菁呆呆的看着門扉,腦子裡一直迴旋着水清漪與繡橘的對話,心裡掀起了浪潮。從來沒有人在她的面前說她對錯,只有父母認爲她做錯了,給她教訓。可母親轉眼便哄着她,讓她記吃不記打。
她認爲父親不喜歡她,所以不管她做什麼,在他眼裡都是錯的。
固執的認爲,她在外面所作所爲都是對的!因爲,她做錯了,旁人定會報復回來。可第二日都像無事人一樣,奉承巴結她。
母親在她闖大禍的時候教導她,瞧着她委屈的模樣,心疼的不行,轉眼便改口說‘菁兒做什麼都是對的,別怕,有你父親在無人敢欺你。’至此後,她越發的肆無忌憚。
而今,有人說她心腸狠毒,如今差點被害死,旁人也不過是嫉惡如仇的說她活該!
繡橘的話,猶如當頭一棒,把她給敲醒了!
回顧這十幾年,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她還真是壞事做盡了呢!莫怪,她死了讓人覺得大快人心!
……
水清漪在後院搭建的花房裡,拿着剪刀修剪花枝。
繡橘在後面澆水,愁眉不展的說道:“世子妃,文小姐那邊有用麼?倘若她當真是一條捂不熱的毒蛇,那豈不是自找罪受?”
水清漪搖了搖頭,不管文菁能不能爲她所用。但都能達到她預想的一種結果,她絕對會與李亦塵結仇!
而文成侯府是太后在暗中替李亦塵栽培的勢力,若是文菁從中作梗,那便有意思多了。不是麼?
恐怕,李亦塵做夢也想不到,她會救文菁吧!
繡橘卻不容樂觀,文菁醒來的時候,所說的那一席話,她全都聽進去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要文菁便好,難!
何況,她給世子妃下的毒,就這樣算了?那豈不是太便宜她了!
水清漪笑而不語,她的仇敵是李亦塵與太后!文菁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一個插曲,利用得當,那就是一顆重要的棋子,她又怎麼捨得捨棄呢?
‘咔嚓’一閃神,水清漪失手將一朵盛開的墨菊剪掉。
繡橘心疼的撿起來,哀怨的看着水清漪道:“世子妃,您可別拿它出氣啊!”這朵墨菊不知費了多大的心思,才存活了下來。
“誰惹你生氣了?”長孫華錦白衣勝雪,肌骨如玉,風華無雙的信步而來。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繡橘手中的墨菊,淡淡的說道:“過不了幾日便凋零了,剪下來也好,插在瓶中擱在屋子裡,看着也能令人賞心悅目。”
繡橘眼前一亮,覺得世子爺說得對,擱在這後院裡也看不了。歡喜的回屋子去翻找瓶子,給世子妃與世子爺騰地兒。
長孫華錦眉宇間染着淡淡的清愁,無雙那邊來信,並沒有尋到赤蛇。目光深邃的凝視着她,伸手將她攬進懷中,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蓮花清香:“聽聞你救了文菁。”
水清漪頷首:“你收到無雙的來信了?是不是沒有尋到赤蛇?”她早已知曉赤蛇不是那麼容易尋找,因爲它的血與蛇膽都是煉製毒藥的聖物,幾乎已經被人捕捉殆盡。而今,很稀有,又豈能輕易的尋到?
長孫華錦喉間一哽,沙啞的說道:“我們會治好的。”
“我信你。”水清漪握着他的手掌,看着上面佈滿了幾條傷痕,心頭一緊:“怎麼受傷了?”
“不妨事。”長孫華錦蜻蜓點水一般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牽着她走到木架旁,親自爲她淨手,笑意淺淡:“大皇子要進京了。”眸子裡的幽黯光芒一閃而逝。
水清漪望着皇宮的方向,輕輕一嘆:“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驀地,反應了過來,神色凝重的說道:“你將大皇子弄回京城的?”
長孫華錦沒有承認,亦是沒有否認。良久,才淡淡的說道:“太后近來太閒暇,我給她找一點熱鬧。”
“你可真壞!”水清漪滴水的手,戳了戳他的胸膛。蘊含着笑意的雙眼流瀉出絲絲縷縷的情意,如藤蔓一般,無孔不入,纏繞着他的心。
長孫華錦看着她俏皮的音容,眼底閃過一抹暗芒,握着她的手,朝懷中一帶,摟着她的腰肢。一手穿過她如瀑的青絲,扣着她的後腦勺,將她抵在花房的柱子上,低頭噙住她嬌嫩如花的脣瓣,輕輕吮吸,輾轉輕啄,極度溫柔的纏綿。
他摟在腰間的手,從短襟下游移而上,落在她的胸/口。水清漪身子微微顫/慄,雙頰宛如塗抹了胭脂,一片酡紅。按住他不安份的手,喘/息的說道:“別,外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