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素聽見關函谷這個猜測,問道:“主人確定郭岱到時候真的會醒來嗎?”
關函谷笑着說道:“我看你也是關心則亂,你沒發現混元金身氣機漸弱,其實是郭岱形神合一造成的嗎?”
“形神合一?那我……”宮九素有些擔憂,因爲郭岱的元神完全與混元金身契合,自己便再無容身之所了。
“放心,現在郭岱所處境況十分玄妙,即便形神漸趨合一,也不會將你逼走。”關函谷摸了摸下巴,說道:“倒不如說,待得你重塑肉身、離開混元金身之後,郭岱纔可能完全形神合一,如此方能出離玄關。”
宮九素問道:“那郭岱的修爲境界還能保留嗎?”
“修爲肯定是折損的了,這毋庸置疑,耗散的法力、重傷的根基,就算現在混元金身被攝提格治好,那也就是好了個身子。”關函谷笑着說道:“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悲觀,在我看來,郭岱此番出入玄關的修行,不啻是一次重塑肉身。”
“郭岱說過,他的魔道修行心境根本乃是唯心觀寂。”宮九素還是有些顧慮:“會不會就此一入玄關再也不出?”
關函谷搖了搖頭,說道:“我想這不至於……郭岱真的說過這樣的話?”
宮九素點了點頭,關函谷則呵呵笑了出聲:“有趣有趣,出玄關的心境恰恰是唯物無我。莫非真是天意?”
“願聞其詳。”宮九素求問道。
“隨便解釋一下,那就看看這個世間。”關函谷揚手送目,視野好似隨之展開,換做是一個普通人,似乎眼中也能看見廣遠天地。
“不談虛幻之世、大夢之主,就說這天地萬物,如果沒有人、沒有生靈,那會如何?”關函谷問道。
宮九素皺眉一陣,說道:“不如何,無非是造化流變聚散,是毫無意義的堆砌罷了。”
關函谷說道:“你悟性高,當然一點即明,郭岱估計沒少費功夫。而我猜測,攝提格之前出現,其實也是點撥了類似證悟,只是他的入手功夫跟我們不一樣。”
宮九素問道:“如何不同?”
“攝提格說了什麼,我也不知,但要是我來說,沒有主體觀測,客體存在沒有意義;而沒有客體存在,主體也無所謂觀測,甚至沒有主客的區分。”關函谷言道:“我離開玄黃洲一遭,一切所見所聞,既是在觀察一切客體存在,也是在了悟自我這個主體,在這個世間會如何運行。
郭岱追求魔道修行的心境,就是摒絕一切客體存在,只保留自我主體。但這樣的自我主體,又要如何在這個充斥了客體存在的世間維持下去?所以郭岱看見什麼、聽到什麼,都是在動搖自我主體,如何觀測都是在破壞主體的邊界,混淆清明的自我。
老實說,我見識過幾位入魔修士,但沒有像郭岱入魔到這種程度的,而且人家亦有適志自處之法,可郭岱畢竟尚未超脫,一切矛盾與震撼,必然都在靈臺造化中爆發,實在是有幾分自討苦吃。”
宮九素微微吃驚地問道:“天外亦有魔道修士嗎?而且聽主人這話,似乎覺得郭岱入魔不是壞事?”
“人家那種不叫魔道修士……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至於郭岱嘛……”關函谷兩手來回盤着長生芝,說道:“僅僅是入魔,當然說不上什麼壞事。但入魔受人忌諱在於,因魔障而行事違逆常理人倫,郭岱就是典型例子。你看他在江都,朝堂上下、江湖內外,無論黑白正邪,個個都想殺他。實際上郭岱好像也沒做多少壞事吧?九張機會像是爲了鎮南軍六萬兵馬而跟他報仇的人嗎?”
宮九素神色悲愁地艱難搖頭,說道:“其實……郭岱心境中還留有一道縫隙,那是……”
“是你,對吧?”關函谷笑道:“你頂着郭岱的臉跟我說這話還真奇怪,你知道這件事,一來高興,二來又擔心郭岱的修行。不過這樣也好,經歷這一遭,你們兩人才真正算得上是道侶。”
宮九素苦笑道:“主人,修士結道侶都這麼坎坷的嗎?”
“當然不是,要怪就怪郭岱。”關函谷沒好氣地說道:“他那個彆扭奇葩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好話聽不進、壞話盡不聽,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順着摸咬人、逆着摸扎手,跟誰都無法相處,甚至他都不能跟自己相處。他有此一劫,我也早有預料,但的確來得早了,我原本以爲會是在黃泉輪迴借衆生相堪破究竟。”
“是皇后楚娥英借慧劍引動郭岱心魔的。”宮九素解釋說道。
“這事我纔不去管,劫數一來,還管外緣如何嗎?能跟你商量啥時候來的,就不叫劫數了。”關函谷言道。
宮九素說道:“看來我要儘快重塑肉身了,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去金闕雲宮。”
“藥材都收集齊了?”關函谷問道。
“郭岱借虛靈麾下的洞景真人,已經將所有藥材準備妥當,只待開爐煉丹。”宮九素說道:“其實我覺得也不是非金闕雲宮不可,因爲動手煉丹的人是我。”
“可你現在以混元金身所能發動的法力,卻不足以煉成神丹。”關函谷伸手遞出長生芝,說道:“拿去。”
宮九素見狀吃了一驚,連忙擺手道:“長生芝在主人手中更有用,我怎麼能拿走?”
“你倒是越發學得虛僞造作了。”關函谷嘆了一口氣,言道:“我能借給你,說明現在我不需要長生芝了,該辦得基本都辦完了。而現在混元金身氣機漸弱,要是虛靈不顧形勢非要奪舍,你恐怕難以施展身手。有長生芝傍身,天地生機本源在握,你的法力便是舉世無倫。就算是郭岱來說,他也希望你能收下的。”
宮九素跪倒在地,雙手高舉過頭,恭敬將長生芝接過。當她將長生芝握在手中,精純生機自然化轉,充盈周身。頃刻間,浩蕩氣機自混元金身澎湃而發,九天十地如受感應,萬般靈機自來拱衛。
“嘖嘖嘖,還是得這個世間的原生形神能夠將仙靈九寶發揮到這種程度。”關函谷感嘆道:“論打架,估計我是比不過你們兩口子了,說不定一對一都打不過。”
宮九素收斂氣機,說道:“主人謬讚了,以你的智慧,自是無需莽夫爭鬥的技藝。”
“別捧我,我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關函谷說道:“其實我也沒花多少心機,就是稍微做些安排。具體還是看你們自己,畢竟這是你們的事,我就先去鑑寶會看熱鬧了。”
“那我同主人一起。”宮九素說道。
“不用,人多我還嫌煩,你先專心重塑肉身的事吧。估計虛靈也在找你呢。”關函谷揮了揮手,起身邁步,身形一閃就不見蹤影。
“如此挪移遁形的大神通,哪裡就比不過了?”宮九素搖頭笑嘆。
……
從關函谷那裡拿到了長生芝,如今的宮九素再無後顧之憂。長生芝源源不絕的精純生機滋養補益,加上混元金身強悍的吞吐運化之功,足可以讓宮九素擁有堪比柳青衣那等異種生靈的修爲法力,甚至有所超越。
而且以宮九素的能爲,也可以像關函谷那樣,一步邁出挪移遁形千百里,直接回到江都城。這種極高深的遁法,的確不是法力足夠深厚就能施展出來的,而是需要元神感應無遠弗屆,足可洞悉大千。
偏偏此刻宮九素還掌握着洞燭明燈,以長生芝輔佐御使洞燭明燈,宮九素甚至可以感應到江都城的一切動靜,除了部分被法陣遮蔽隔絕的地方、或是斂藏氣息的人物,沒有人能夠避過宮九素的感應窺探。
這還是宮九素第一次體會同時御使兩件仙靈九寶,真正讓她明白仙靈九寶的不同凡響。太玄宮傾盡全力打造出的躡雲飛槎,上面的通明金光號稱能普照方圓千里之地,況且不能一切事物探查明白。
而對於同時掌握長生芝與洞燭明燈的宮九素來說,元神感應方圓千里都是小事一樁,當然這也有賴於她本身元神修爲極其高深。如果她要加深法力與感應,絕大多數隱身藏匿的法術都避不過她的耳目。
宮九素非常享受這種感覺,至少在她飛回江都郊外,立刻就察覺到遠處一間不起眼的鄉野草屋都有虛靈安插的人手,發現郭岱形跡之後,向上彙報消息的動靜。
“也罷,看看虛靈能夠鬧出怎樣的動靜。九張機大部覆滅的情況,他應該有所瞭解纔對,否則就太對不起我和郭岱對他的佈置了。”宮九素暗暗笑道。
最先來找宮九素的,並不是虛靈的分體,而是老相識洞景真人。他急急忙忙趕來,兩人是在城外一處農家小院碰面的,左近都沒有其他人。
“怎麼?看見我跟看見鬼一樣,是擔心我把你的頭擰下來嗎?”宮九素爲了不露破綻,故意裝得跟郭岱一樣的語氣。畢竟上一次郭岱說過,要是跟皇后楚娥英治療後不能進金闕雲宮,就要殺了洞景真人。
洞景真人坐在藤木輪椅上,臉色陰沉地說道:“主公讓我問你,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
這話問的不算有錯,當初郭岱飛天兩千多裡過程中,氣機法力衝擊下,將虛靈留給郭岱的那根腕帶毀壞,導致虛靈無法感應到郭岱的方位。
宮九素上前一步,以氣息壓迫向洞景真人,說道:“你們是不是知道楚皇后的情況?”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洞景真人說道。
宮九素揚手祭出長刀,架在洞景真人脖頸上,說道:“楚皇后是有傷,可她還有能耐撩撥我的心境根基,險些讓我走火入魔。回來半道上還撞見了九張機的伏殺,我要懷疑,虛靈到底有多少能耐,這點事都辦不好,你和虛靈不如滾回鄉下撿牛糞。”
洞景真人沒有在意宮九素的辱罵,他稍微平復神色,答道:“主公需要你的爐鼎,不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重塑肉身。”
宮九素聞言心中一動,虛靈向來耐心極好,斷然不會再這種關頭貿然提出這樁事。之前郭岱與虛靈的合作,其實對彼此都留有餘地,虛靈尤其不會逼迫郭岱,甚至做出諸多讓步。
可這一回,洞景真人在收到郭岱回到江都的消息後,不等宮九素優哉遊哉地入城,就連忙堵住去路,在半道上有這番密談,好像虛靈那邊真的有什麼突然變化。
宮九素當然不會多問,她說道:“看來你還沒忘了當初的承諾,但我還是那個條件。在我重塑肉身之後,還要殺了霍天成。這件事辦成之後,這具身軀你儘管拿去作威作福。”
“我已經跟陛下說清楚了,金闕雲宮門戶隨時爲你洞開。”洞景真人問道:“你還有沒有別的需要?”
宮九素收回長刀,想了想說道:“東西倒沒有,九張機剩下那些人,你趕緊處理了。他們敢來圍殺我,就註定沒有活路。至於太子和公主奪嫡爭位的事,也該有一個定數了。”
“好。”洞景真人點頭道。
宮九素聽見這話,更加確定虛靈遭受重大變故。因爲洞景真人不是虛靈的分體,過去只算是郭岱與虛靈之間的傳話人,哪裡輪得到他來認定某件大事?洞景真人在朝堂上有影響不假,可真要決定奪嫡勝負這種大事,虛靈不可能沒有自己的決定。
如果虛靈連這種事情都不打算干預,那就說明他不是不願意干預,而是有心無力,不得不放棄許多方面的干涉,將力量與人手集中在部分要緊事務。而偏偏對於虛靈而言,“人手”和“力量”是一碼事,那就是他放出的分神化念。
要發生怎樣的事,才能讓虛靈大量收回分神化念、捨棄分體?如果沒有重大的損失和挫敗,虛靈絕對不會、也不該放棄廣佈各方的暗樁。
要是宮九素的推演沒有出錯,虛靈一定遭遇到突如其來的劇變或者強大敵手。放眼天下,誰有資格能夠如此重創虛靈?聯想至此,宮九素也不禁生出憂慮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