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枝與仙杏在青衡道的地位,就相當於金闕雲宮對羅霄宗一般緊要,既有實在的器物之用,也是創悟本門道法玄功的根基,道一句“鎮派之寶”也毫不爲過。
青衡道覆滅一戰,藥夫子山因攝提格發難鬥法,也有關函谷暗中作法收取長生芝的原因,導致寶峰傾頹、仙杏枯萎,青衡道淨字輩大部分尊長見機不利紛紛逃散。
而萬壽枝也在這一戰中失落,後來曾經有不少方真修士來到藥夫子山的廢墟中搜尋,卻也一直找不到萬壽枝的蹤跡。
外人所不知的是,青衡道淨泉掌門並沒有當場身死,她有萬壽枝自保,更是以假身替死,雖直面攝提格之鋒芒而受傷,但還是趁混亂奪命而逃。以攝提格的性情,就算有所察覺也根本不會去追,更不會跟旁人提起這事,反倒成了淨泉的生路。
淨泉的確是沈天長一手拔擢而起的人物,關於兩人之間的傳聞,過去在青衡道未曾稍減。沈天長作爲青衡道衆門人的尊長,他並不需要一個強勢統轄宗門上下的掌門。所以在淨泉之前,青衡道掌門曾一度十年三易,這對於壽數長久的方真修士而言,真可謂是朝令夕改了,而這背後都是沈天長謀劃的結果。
到了淨泉擔任青衡道掌門時期,沈天長逐漸對宗門事務干涉減少,一方面是他了解到登天大計,修行上的精進突破變得更爲重要。其次便是爲了保證未來的長久享樂,沈天長打算另開洞府,
可以說淨泉掌門就是爲了沈天長可以安心籌劃,留在青衡道的一個眼線罷了,淨泉掌門無法徹底管束青衡道上下,更遑論與宗門關聯盤根錯節的西境世家豪族,沈氏一門更是不將淨泉掌門放在眼裡,將她當成是老祖沈天長的姘頭。
其實淨泉掌門也很清楚自己的地位與狀況,所以當攝提格狂性大發之際,她便已經在想退路了。尤其是沈天長的失蹤,淨泉掌門反而比其他人瞭解更多,即便她並不清楚登天大計的實情,卻也明白沈天長極有可能受困皇都。
而且淨泉掌門的出身也比一般修士跟複雜,她自幼孤苦,被賣去娼館,表面上是舞姬,實則是以色誘人的刺客殺手。沈天長機緣巧合將她從苦海救出,至於二人有沒有合體之緣,實在是不足爲外人道。
不過淨泉掌門忠於沈天長這一點着實不假,在成功脫逃之後,淨泉掌門再也不顧青衡道存亡,去往事先備好的隱秘去處,一直療傷靜養,等待事態變化。
當羅霄宗護世大陣啓動,中境妖禍解除之後,淨泉掌門很快就感應到沈天長的存在,並且按照過去所留秘法傳訊,兩人相見後,將萬壽枝雙手奉上。
“好,很好。”當初甫離皇都的沈天長看着手中萬壽枝,闔眼沉吟,似乎在施展某種大神通,隨後一揚萬壽枝,瓊光玉輝籠罩淨泉,將她身上殘存的舊患暗傷一併療復。
“多謝沈祖。”淨泉俯首叩拜道。
“不,是我該謝你。”沈天長神情難掩蕭索,說道:“不曾想此去皇都,再出之後物是人非,我能感應到宿月洞與靜濤山莊都被外人侵入了,辛苦百年的經營,居然全都爲他人做嫁衣。”
淨泉勸慰道:“沈祖如今歷劫重出,一切仍可重新開始。”
當時沈天長確實有些一籌莫展,畢竟他創立的基業皆被外人奪佔,連青衡道都已覆滅,重新開始又談何容易?
然而淨泉也不是全無準備,她獻上了一份卷宗,內中是她在擔任青衡道掌門時,蒐羅門內淨字輩尊長在門外的產業與道場洞府。
其實像淨泉這樣,在藥夫子山之外另有立足藏身地的同門一點都不少,這在青衡道之內也算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只是彼此都不言明罷了。
淨泉掌門收集這些,也並未想到日後具體作何用處,只是沈天長提醒她的一些準備,沒想到如今竟是藉此伏筆,成爲沈天長東山再起之資。
這些青衡道尊長在宗門覆滅後,大多改頭換面、變幻身份,回到自己的洞府道場中緊閉不出,儘可能斷絕與青衡道的關聯。
當然,有部分人還是受到事後西境方真宗門的反撲與清算,被打上門去,有的人負隅頑抗力戰至死,也有的人選擇臣服於西山盟。
所以當初唐紋在鑑寶會上,暗示西山盟不過是青衡道死灰復燃,其實並不算錯。西山盟接管了青衡道的絕大部分藥田靈圃、弟子門人,就連盟主都是沈天長的後人。倒是沈氏家族遭到的報復最爲猛烈,一門上下幾乎被殺了個精光。
淨泉的意思是,如今沈氏斷絕,沈天長不如利用當年青衡道的門人,畢竟沈天長修爲法力並未消減,憑個人能爲震懾這些人還是不成問題的。若稍加整肅任用,未嘗不能讓西山盟分崩離析。
沈天長認爲此法可行,加上中境妖禍消退,西山盟積極向東擴張,人手分散,反倒給了沈天長與淨泉下手的好機會。花了兩三個月的功夫收羅了一些故舊門人,畢竟對於這些青衡道過往尊長而言,沈天長餘威仍存。
而這些事都儘量迴避商角羽的耳目,實際上在瞭解到商角羽可能就是沈天長的後人時,西山盟內部對商角羽早有質疑,只不過正逢妖禍消退,商角羽巧妙避過了這場風波,並且想藉此機會徹底樹立盟主威望。
當然,他想要樹立威望,根本前提仍是自身修爲,千秋索在唐紋手上,對商角羽而言如鯁在喉,一天不將法器奪到手上,他便一天不得安穩。
商角羽欲奪千秋索,而這件事對沈天長來說也是早有預料,他並不急於直接挑明局勢,就是等商角羽迴避西山盟衆人,獨自去追殺唐紋時再出手。
至於唐紋?在沈天長眼中就是無足輕重的棋子,連唐紋會祭出葉落歸根符都在沈天長預料中。
唯一出乎預料的,並不是漁藏機的悖逆,而是眼下這頭焚風獬。
焚風獬乃是一頭在西境雪域羣峰地層煞火間孕育的天生異種,正是因爲沈天長髮現有焚風獬的存在,令其上方地表的雪域不再是刺骨風寒,而是形成陰陽寒熱氣機循環的天成福地。
但焚風獬當時已近甦醒,憑沈天長一人施法,恐難將其禁錮在原處。正好當時沈天長遇着了攝提格,就讓他去做苦力,釘下十八道鎖龍坎,移轉地脈,借羣峰之力鎮壓焚風獬,維持天成福地,並且不斷攫取其生機元氣,補益福地草木靈藥生長。
當年漁藏機也曾協助沈天長打造這處天成福地,就連靜濤山莊之名也是她所起,寓意外界塵濤濁浪不染此間。
可惜靜濤山莊已經成了商角羽享樂之地,沈天長最恨他人褻瀆自己相中之物,無論是道場洞府、還是嬌妻美眷,沈天長都一定會報復。他連自己的嫡親長子都能逼害,更不用說這個隔了好幾代的玄孫了。
焚風獬現身,沈天長也不再保留,祭出萬壽枝,顯化外相之功,頃刻間陣中赤金逢霹靂、流火撼瓊光,沈天長大發神威,焚風獬也討不了好,直接落於下風。
別看千秋索與萬壽枝彷彿是木性靈材煉就,但在沈天長手上,自有生生不息的五行輪轉變化,兼具源源不絕的生機法力,沈天長完全有把握跟商角羽他們鬥到氣空力盡的那一刻。
漁藏機顯然沒料到沈天長手上會有萬壽枝,畢竟淨泉掌門可是當衆被攝提格打成肉泥,誰能料到淨泉掌門做好這麼多準備,或許對沈天長的忠誠與信任,漁藏機也遠不如淨泉。
而且焚風獬的狀況也並不如此前預料般強悍,哪怕是天生異種,被鎖龍坎鎮壓了上百年,而且不斷抽取生機,就算能夠開智通靈,如今的焚風獬也僅是病弱衰頹之態,哪裡敵得過沈天長千秋萬壽的無窮威勢?
當沈天長能夠完全壓制住焚風獬時,他哈哈大笑,也不忘震懾陣外兩人,說道:“你們真的以爲能困得了我?小輩不懂事還則罷了,漁藏機,你應該清楚,我從不會無所準備就入局!”
陣外沒有迴音,沈天長說道:“小輩,現在你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吧?是不是有好幾個宗門反了?你那幾個爲數不多的忠心部屬,應該也都死了吧?”
就如沈天長所言,他既然敢親身踏入這個戰場,就已經做足準備。當沈天長藉助唐紋祭符遁去,便是淨泉發動反攻的開始。
所謂反攻倒也不一定是怎樣誇張的大動靜,只不過是事前一些私下接觸的西境宗門,他們懾於沈天長之威,此刻同時脫離西山盟,並且擊殺商角羽安插監視的人手。
這些西境宗門向來搖擺不定,既然沈天長與商角羽是一家人,當然是誰厲害就聽誰的話,祖宗要教訓兒孫,再天經地義不過了。
可西山盟中也有商角羽的一些死忠擁躉,他們追隨商角羽的原因,倒是跟瀝鋒會追隨郭岱差不多,各爲其利罷了。甚至在西山盟懷疑商角羽是沈天長後人之際,這些人也都沒有反叛,因爲在報復沈氏一事上,他們與商角羽竟也用心一致。
淨泉所要做的,便是率領過去青衡道淨字輩的部分修士,直撲這些宗門。因爲此刻西山盟主要人手都派往中境,這些宗門相對空虛,難以抵擋這突如其來的攻勢。
西山盟在獲得南境瀝鋒會的無量妙音塔煉製方法後,這些日子也加緊打造了一批類似的傳訊法器,所以商角羽很快就瞭解到這些情況。
然而眼下絕對不是回援的時機,萬一不能在此誅殺沈天長,那麼一切努力都將白費。商角羽乾脆斷絕了所有傳訊法器的往來感應,專心和漁藏機一同,運轉法陣圍困沈天長。
“漁藏機,你不覺得此情此景很熟悉嗎?”沈天長的聲音從陣中幽幽傳來,乙木神雷屢屢震動,已經讓法陣出現絲絲裂痕,即便轉眼便彌合封閉,但方圓天地間清晰可見碧光閃耀。
“當初我那個長子也是如此不自量力,排布了個實在不堪入目的法陣,我擡擡手就給破了。”沈天長說道:“我記得你當初也跟在他身邊一起出手了吧?這些年我從來不提,倒是你一直沒有忘卻,不遺餘力的侍奉我、討好我,唯恐我翻算舊賬,是吧?”
漁藏機豔麗的臉龐上浮現一絲忌恨,沈天長卻喋喋不休起來:“可我幾時虧待過你了?我身邊的女人,但凡是修行上一切補益需索,只要是我能找到的,都儘量滿足。你求證長生駐世,不還是我在旁護法嗎?我如果全無真心,又何必大費周章?”
“住口!”漁藏機低喝一聲,臉色卻很不好看。
“你我相處百年,塵俗夫妻一世,也難免會有爭拗吵架,方真修士興許也不能免俗。”沈天長語氣中帶着一絲嘆惋,言道:“這樣吧,只要你放我出來,當年的事情我都會認錯。你若恨我,就此離去我也絕不糾纏、絕不報復,你要是覺得百年情誼還有一絲緣分,能不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你會改錯?就你?”漁藏機不可置信地問道。
“不要信他的鬼話!”商角羽唯恐事態生變,連忙驚喝道。
沈天長則全然不顧,繼續對漁藏機說道:“難不成非要我挖出心來,你才肯相信嗎?”
“有本事你舍了千秋索與萬壽枝,否則一切都是空談!”漁藏機心念一轉,朝陣中喝道,商角羽本想反駁,但心想此事對自己也大有助益,便沒有插嘴。
“好、好!”沈天長的語氣似是有些悲涼,只見陣中碧光漸散,千秋索與萬壽枝兩件法器脫手飛出。
漁藏機抓緊機會,將兩件法器攝出,同時立刻催動法陣,赤金流火涌向沈天長。
商角羽一把抓住千秋索與萬壽枝,喜不自勝,正想朝陣中發言譏諷之際,千秋索中陡然化現出沈天長身形,見他獰笑喝道:
“納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