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煞並沒有和瀝鋒會修士一同,而是在穿弓子的指引下去往東萊島。
東萊島原本就是一個無名島嶼,是最初隨海商來到十萬列島的一批方真修士,他們之中有幾位來自一個叫做東萊洞的小門派,選了一個風光秀麗、山水氣象俱足的海島,並且命名爲東萊島。
但這幾個東萊洞門人無益延續傳承,畢竟這樣的小門派在中境妖禍中覆滅不知幾許,流離海外跟散修沒有什麼差別,因而與同行道友都在東萊島立足。
東萊島地域廣大,從高空中俯瞰,約莫像是一片五瓣蓮臺在海面上展開,沿岸多是峭壁高崖,整個島嶼邊沿高、中間低,若無飛天騰翔之功,從海面上進攻東萊島是極爲困難的。
當然,在岸邊崖壁間還是有隱蔽的水道通往島上,只不過被東萊島修士以法陣掩藏了起來,而島外水域也有漩渦暗涌,尋常船隻難以靠近,以此讓東萊島修士免於塵俗滋擾。
冥煞並沒有張揚法力,而是與穿弓子一同乘船,他見船隻在海面上通行無礙,問道:“這些漩渦是你們試法引動的嗎?”
穿弓子搖頭道:“非也,這算是東萊島的一大特徵,據說當年擇地覓島,衆人就是覺得島外天成渦流能隔絕無端外客。其實這漩渦暗涌,皆是因海底氣涌而成。”
“氣涌?”冥煞隱約感應到水面之下有些異樣躁動鼓盪,想必就是穿弓子所言的海底氣涌。
穿弓子解釋說道:“此等事物在玄黃洲未曾見識,或許是我等孤陋寡聞。這海底氣涌天然具有寒熱兩徵,以氣霧之態噴涌而出時,熾烈非常,與深海之水相薄而引動暗涌漩渦。但當氣涌受深海萬鈞之力壓迫固結下,又會變作某種晶石,通體寒徹刺骨,不得空手觸碰,是一種難得的天材地寶。”
穿弓子又解釋了很多,東萊島修士將這種天材地寶稱作“烈寒石”,因爲只能在固結狀態下采集,所以看起來就是冰塊般的石頭,大多略顯粗糙,並不通透。
烈寒石本身極寒非常,放入水中能讓滿池冰封,可若以法力感應靈材,又會覺得灼熱非常。所以烈寒石在採集之時便要施法加以封印禁制,存放在特製的器皿中。
東萊島修士在島上修行的歲月中,有將近一半都是在採集、感應、煉化這烈寒石,不少人都覺得,若能將此物運用得當,應是上佳的煉器靈材。而且光是以烈寒石鍛鍊元神感應煉化之功,都有極佳助益。
烈寒石本身寒熱兩徵,就如同桿秤兩端,若不加以感應觸動,本身自然平安無事,能夠貯藏許久。可一旦修士以法力感應觸動,寒熱平衡立刻會被打破,至於是傾向哪一方就不好說了,這或許也與修士自身修爲根基有關。
按照內丹術的說法,烈寒石最能試出修士行功時的火候法度。若用意過深,烈寒石則守不住固結之態,會迸出火光;若意念散失,烈寒石會蒙上灰白陰翳,變得脆弱鬆散。
而行功調息達到最爲崇正的火候時,烈寒石應該是再無白翳,漸漸通透明淨,又不會現出火光。而這也是煉化烈寒石的辦法,很不容易,卻又很鍛鍊修士自身。
至於烈寒石本身能夠做什麼,目前看來多是作爲鎮守陣樞之器,因爲烈寒石本身小小一塊就蘊含深厚靈機。而且東萊島上貯存的烈寒石也足夠島中修士煉化所用了。
除此之外,烈寒石本身似乎也有某種奇特的律動,但並非單獨一枚就有,而是在海底未經採煉的烈寒石。即便是已經固結的烈寒石,也有可能化爲氣涌,而氣涌亦會固結成石,如此循環不休,漸成規律,在東萊島外形成的漩渦暗涌,就像是依循周流星軌。
如今穿弓子駕船所行,便是漩渦暗涌之間的縫隙,這需要相當精微細緻的法力,凡人馭舟掌舵的能耐絕對無法在如此逼仄水面上左右穿行。
不過這些作爲在冥煞看來意義不大,海上的漩渦暗涌又擋不住天上來犯。他只是有些好奇,在自己始族四柱創世之後,世間萬物經歷漫長演化,又產生了這種種全新變化,卻是不在他過往知見經歷之中。
冥煞站在船邊擡手,隔空攝起一枚烈寒石,當這快巴掌大的方石落入手中時,顯現出的便已是通透無色的形態,無半點瑕疵,周圍光影景物穿透映射,浮現出七彩幻化之象。
“這、這是……”穿弓子看見此況,眼睛都睜大了,他沒想到冥煞一來到便能隔着深海,強行攝出一塊烈寒石,並且是自己前所未見的至正火候、無上妙境。
冥煞此刻還站在船上,一手託着剔透方石,緩緩闔目,默運玄功,只見這方石表面漸漸有碎屑剝落,轉眼又散作成氣。
沒過多久,方石歷經煉化,已經成爲扣指般大小的圓珠。而有趣的是,這圓珠既不是晶瑩剔透,也不是白翳渾濁,而是呈現太極摶圓之態,陰陽變幻易替,玄妙非常。
這是冥煞煉成的第一件法器,或者說,是他除了創世造物之外,真正屬於自己的第一件“造物”。
穿弓子在一旁瞠目結舌,他完全看不出冥煞是用什麼手法煉化這塊烈寒石,但也多少看出冥煞已經將靈材粗坯煉製成器。但古往今來都沒聽說,有人能在數息之間煉成一件法器,這得要多高深的法力與修爲啊?再快也沒這麼快的吧!
“仙師,這件是……什麼法器?”穿弓子小心詢問道。
冥煞想了想,說道:“太極。”隨後一攏五指,圓珠與混元金身融爲一體。
言罷,船隻便已來到一片迷霧之前,穿弓子拿出一串銀鈴搖動聲響,遠處看不見的地方似乎也傳來回聲。而眼前迷霧便自行隱去,現出後方的一線天。
原來這東萊島的靠岸泊口也是在峭壁內中,而且這個地方水面之下還有許多暗礁,不是熟知航道之人,恐怕真的會觸礁沉船。
東萊島修士似乎早就聽說過大名鼎鼎的南天仙師,所以在崖窟泊口處,一百多名修士齊齊來到,各整衣冠,向冥煞行禮。
冥煞不通人間禮數,就直挺挺站着也不回禮,環顧了衆人一圈,說道:“你們島上的人都到齊了嗎?”
冥煞無禮之舉當然引得部分東萊島修士不喜,可他們從穿弓子那裡聽說過南天仙師的兇殘行徑,一時間又不好發作,還是一名身披麻黃衣袍的中年修士上前答道:
“不瞞仙師,爲迎候尊駕,我東萊島修士已全數到場。在下金理荷,受衆人推舉,忝爲東萊島主事。”
冥煞沒有立刻答話,看了金理荷一眼,目光好似能洞穿眼前之人,但這目光一放即收,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
其實冥煞來東萊島,就是想找找有沒有虛靈的蹤跡,而眼前東萊島修士,竟無一人曾被分神化念所控,唯一的例外就是穿弓子。
但如今穿弓子身上的分神化念也被收回,穿弓子對此恍然無覺,也不覺得自己以前作爲有什麼離奇出格。而這也正是虛靈分神化唸的奇特之處,一旦被分神化念所寄託,此人就等同是虛靈心智情志中的一面。與其說是虛靈操控這些人,倒不如說是這些人共同組成了虛靈。
當分神化念被收回,這些人自然也都變成了各自之人,而穿弓子自己就曾說過,以前想邀請郭岱前往東萊島,如今只不過依循過去想法行事,心中沒有半點扞格。
這世上能看出虛靈分神化念寄託的修士寥寥無幾,而這對於冥煞來說根本不叫難事,就像是一種同源共感。
既然島上沒有虛靈的存在,那冥煞此來目的也作廢了,他轉身欲離,金理荷卻連忙勸道:“仙師且慢!是我等有何不當,觸怒了仙師?”
旁人不喜冥煞,金理荷卻不敢冒犯這位尊神,更何況他也有自己的盤算。
“沒有。”冥煞說道。
“既是如此,仙師何不登島賞玩一番?也好讓我們東萊島一盡地主之誼,省得玄黃洲的修行同道厭棄我們。”金理荷懇切言道。
冥煞對這些事向來不在意,既然對方邀請,那他也答應了。
得到冥煞同意,金理荷立刻請冥煞登上東萊島,待得穿過陰森潮溼的崖窟之後,面前豁然開朗。
東萊島的中部是一片風景秀麗的谷地,遠處可見另外四座岸邊峭壁的內側,各自有飛瀑湍流之下,形成水流匯聚在谷地之中,形成湖泊。
湖泊周圍是人工開闢的藥田靈圃,栽種的也多是適合本地水土的靈藥,其中不乏色彩繽紛的花卉草木。靈圃間可見動作笨拙的術俑在澆灌耕耘,看來這些東萊島修士也追求閒適自在的修行。
靈圃往上的緩坡,則是島上修士散落的洞府。說是洞府,可不是真的鑿壁鑽洞,東萊島修士就地取材,像十萬列島這種地方,不乏千百年壽齡的巨木,而且木質蘊含芬芳,用於打造修行靜室別有意趣。
只不過十萬列島雨水充沛、地壤潮溼,修行靜室並不是直接建在地面上,而是要挑空架起,以免溼氣傷身。並且室內多有薰香,以此驅逐蟲瘴。
東萊島修士較之玄黃洲尋常方真門派,享用的靈材器物要更多。如果沒有中境妖禍,最初東萊洞那幾個門人,也只是有幾座山中茅廬,過着清苦日子,看上去就像山民一般。
這便是十萬列島較之玄黃洲不同之處了,十萬列島中有衆多無人島嶼,不知幾千年來都未曾有人踏足,島上、海中不知蘊藏多少靈材異寶,當地土邦野民不知採用。玄黃洲的修士來到,天材地寶簡直是俯身可拾,稍加煉化便能取用。
冥煞大概明白爲何虛靈並沒有徹底控制東萊島修士,因爲此地物用充足,衆人開闢洞府後各得適志自處,頗有些小富即安的心思。
金理荷跟冥煞介紹了一下東萊島的風土物產,其中也提到了烈寒石。這時穿弓子跟金理荷提起冥煞等島前的煉器之舉,這讓在場東萊島修士十分驚奇,紛紛請求冥煞祭出法器讓他們一觀。
冥煞也沒反對,只是端坐不動,默運玄功祭出法器,靜室之中萬籟俱寂,太極之象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這是用烈寒石煉製而成的?”金理荷感到不可置信,他接觸烈寒石十多年,也絕難有此等成就,更何況冥煞還沒登島,短暫功夫便煉成法器,莫非是烈寒石本身另有玄妙是自己尚未堪破的嗎?
冥煞答道:“就是從海底隨意攝來的一塊。”
冥煞此話沒有半點虛假,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花半點心念去挑選分辨那塊烈寒石更好,石頭一入手便是至正火候。這是無與倫比的心性功夫,旁人固然欣羨,卻無法效仿,冥煞想教也教不了。
東萊島衆人懇求冥煞展現一下法器妙用,而這還是冥煞第一次煉製法器,他也沒有刻意追求什麼妙用威能,只是將心性意境融攝入法器之中,呈現的自然就是這太極之象。
金理荷趕忙請冥煞來到一處峭壁高崖之頂,此處天高海闊,最適合演練法術。而冥煞看着太極之象,說道:“你們向我攻來便是。”
衆人初時聞言還有些不解,但演法試法中也有類似的規矩,因爲前輩尊長修爲法力深厚,後學晚輩難以抵禦,往往是晚輩先動手。
金理荷早就等不及了,他第一個站出來,祭出自己用烈寒石煉成的霜火印,轉眼間周遭寒霜覆地、白焰熾騰,浩大寒熱雙流併發,朝着冥煞一舉轟去。
這是非常光明正大的法力,任誰都有足夠準備時機。但冥煞卻一動不動,任由寒熱雙流排山倒海而來,太極之象也沒有絲毫被催動的意思。
然而當寒熱雙流靠近冥煞,卻陡然化爲烏有,不是相互湮滅,亦非被吞噬藏納,而是就此憑空消失,全無痕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