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低頭盯着茶杯沒有說話,他當然明白楚玉鴻打算將自己支開,好跟意風亭單獨密聊。可關函谷安排他的事,顯然是要落在他們師徒身上,好讓他們帶自己前往青衡道。
意風亭呵呵笑道:“郭道友也許還沒見過躡雲飛槎此等奇物,不如你過幾日領着郭道友一起去觀摩一番如何?”
楚玉鴻眼珠子一轉,笑着答應道:“徒兒遵命。師尊,我先送郭道友到靜室休息。”說罷便從匆匆領着郭岱退下。
璇璣門在陶景山中多的是房宅屋舍,不少還是空空蕩蕩、冷清安靜。楚玉鴻隨便找了一間給郭岱,連忙推他進去,然後說道:“我有事要忙,你就在這裡先歇幾天。”
還沒等郭岱問話,楚玉鴻一溜煙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看着清冷幽寂的房屋,竹影橫斜映入室內,郭岱心思倒是安定下來。這半年以來東奔西跑、險死還生,就沒有過幾次安穩歇息。郭岱也不打坐調息,在長塌上和衣而睡。
次日清晨,天色大亮。郭岱自昏沉中清醒,就聽見屋外有一陣吵鬧聲,似乎是有幾個人在爭執。
“師兄你不能這樣,這塊星珏是我師父所賜,你不能這樣拿走。”一個人焦急地喊道。
另有一人言道:“白雍師弟你先莫急,爲兄我這是忙於煉器,需要這塊星珏佈陣聚靈。不瞞你說,過幾日門內會有一場較藝比試,優勝弟子將會隨掌門一同前往西境青衡道,參與那一甲子一次的杏壇會。爲兄我只有煉成法器方有勝算,師弟你就算關照關照爲兄,我煉器完畢後一定會還你。”
白雍師弟不依不饒地說道:“師兄你也太過分了,這塊星珏是我師父的遺物!你煉器那是你的事,你缺東西找其他尊長去求,哪裡有搶我們這些晚輩的道理?”
那位師兄語氣變得有些陰狠了:“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掌門和其他幾位長老,哪個不是隻關心楚玉鴻一個?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野種,連掌門的三垣泰定都拿到手了。我們這些晚輩弟子只能搶點殘羹剩飯,星珏我又不是不還,你叫什麼?非要引來其他人將事情鬧大不成?”
郭岱聽外面兩人爭執,大概就明白事情來龍去脈了。璇璣門並非什麼大門派,此二人親傳師父估計已經仙逝,在門中自然缺乏指點與庇廕。用於修煉的天材地寶也不足,這位師兄見白雍有一塊星珏,難免動了搶奪佔據的心思。
其實那位師兄說楚玉鴻獨佔了晚輩弟子的好處,恐怕並不見得。他們這些弟子顯然並不瞭解楚玉鴻的出身,哪怕他要煉器,也不是從璇璣門拿天材地寶,無非是想要意風亭的指點教誨。
“看來無論什麼地方,只要是有人就會有這些破事。”郭岱沒有出門現身,這是別人門派自家事情,他終歸是一個外人,多言無益。
過沒多久,那位師兄顯然是仗着蠻橫不講理,硬是將星珏帶走,臨末還說道:“師弟你別鬧了,掌門說了,你還要去給客人送早膳,在這麼弄下去,讓人看笑話……”
也不知那白雍師弟在外面是怎樣糾結,過了一陣便來到郭岱的房門前,輕敲門扉。
“貴客早安,掌門命我送早膳前來。”白雍在門外說道。
郭岱朝着房門隔空招手,兩扇門扉無風自開,把白雍微微嚇了一跳。
“進來吧。”郭岱小露一手,這是他琢磨出來的小法術。
白雍小心將早膳端來,正要告退,郭岱看着他問道:“星珏是什麼?”
白雍聞言就知道,自己與師兄的爭執肯定是被對方聽到了,這或多或少有些丟臉,他支支吾吾答道:“星珏是上古隕星墜地,殘存碎片在地下沉埋漫長歲月……經過地氣蘊養後化作天材地寶。是我璇璣門中不可多得的寶物,能夠方便修士感應周天星宿流變,無論是佈陣煉器,都助益甚廣。”
“這麼貴重的東西,被人搶了難道也不在意?”郭岱問道。
“我……我入門晚,剛拜師沒幾天,師尊和幾位師兄就在抗擊妖禍的前線殞身了,連門中道法都沒修煉明白。”白雍說道。
郭岱問道:“可我聽說貴派掌門不是也參與對抗妖禍嗎?怎麼會讓同門死傷慘重?”
白雍嘆了口氣:“就是因爲我師尊他們的死,所以才讓掌門動念下山。”
郭岱聞言點了點頭,心裡卻有點不以爲然。意風亭抗擊妖禍之舉的確令人尊重,可璇璣門上下略顯散漫隨意。或許便將這等性情算作是道門修仙之輩的逍遙自在,掌門管束並不嚴苛,門人弟子各行其是。難怪意風亭本人修爲高、名望大,璇璣門卻不見興旺。一些晚輩弟子未解道法自然的真意,只知道任意妄爲,門風規戒也不見好轉。
或許這便是楚玉鴻拜入璇璣門的原因,以他的性情,指望讓他守那些清規戒律,不太可能。
白雍並不清楚郭岱的身份,只以爲他是掌門的貴客,欲言又止的顯然是希望郭岱能夠幫助他。郭岱心中暗歎,自己的處境又何曾好過?念頭一轉,便對白雍說道:
“昨日匆匆來訪,還未曾與貴派掌門深談。連拜山儀呈都忘了奉上,實在失禮。這枚符金通寶還勞煩轉交給貴派掌門,就說是郭岱一點心意。”
白雍接過尋常銅錢大小的符金通寶,只覺得其上有靈光流轉,一看便知絕非凡物。這枚符金通寶其實就是華崗會的出產,用造化爐煉製而成。若是在方真修士手中,能夠將其靈光解開,一枚符金通寶能夠變成百斤符金。
與大風軍一戰後,這樣的符金通寶虎爺送給郭岱整整十枚,合約千斤符金,可見謝禮之重。
將百斤符金變成尋常銅錢大小,這也就是關函谷立下的造化爐能夠做到。雖然不知道關函谷爲何偏要這麼做,但顯然有他的用意所在。
白雍拿着符金通寶便去找掌門意風亭,沒過多久他回來請郭岱移步,前往一處涼亭敘話。
“郭道友好大的手筆,百斤符金,在江都城能夠買一座大宅子了。”意風亭言道。
“我這個人不好熱鬧,就是閱歷淺薄,想多增長見識。”郭岱說道:“我聽說璇璣門中有一種叫星珏的天材地寶,想了解一下。”
意風亭撫須言道:“這可真是巧了。白雍,你師尊留下的那塊星珏,拿來給郭道友一觀。”
白雍在涼亭外侍立,一聽這話臉色微怔,他眼神掃到郭岱,卻見對方微微側臉示意,顯然就是讓他將事情趁機告知掌門。
若論修爲法力、地位身份,郭岱是斷然沒有與意風亭對面坐論的機會。可郭岱料定意風亭知曉楚玉鴻的真實身份,如此一來也讓他重視起郭岱來,當做貴客對待。
貴客在前,白雍有什麼難處,當面向掌門提出。意風亭再如何疏懶,也肯定會主動處理了結,免得在郭岱面前失了禮數。
“回稟掌門,弟子的那枚星珏被錢師兄……借走了。”白雍也是領會得飛快,不說搶,而是咬牙頓字地說借。
意風亭向來待人平和淡然,聽見這話也有些皺眉,估計門人弟子有何心性行止,他自己也是明白的。要放在平時,他恐怕也懶得多管這些仙道無緣之輩,眼下卻不得不管。
“將他叫來。”意風亭冷冷一句。
白雍聞言,臉上喜色一閃即逝,稱是離開。
沒過一刻鐘,白雍便領着那名錢師兄來到涼亭外。兩人道了聲禮,意風亭便直問道:“白雍的那枚星珏呢?”
錢師兄不敢擡眼直視掌門,只得帶着幾分慍怒地看向白雍,說道:“弟子暫時借去佈陣煉器用了。”
“你不知道那枚星珏是白雍師尊留下的遺物嗎?豈能這樣說借就借?”意風亭說道:“現在貴客要觀賞此物,你立刻交還。煉器之時不必急於一時。”
錢師兄還欲爭辯:“掌門,這三天後的門中較藝?”
“你這般急躁失態,就算贏了也沒資格隨行青衡道。這次門中較藝就免了,現在回去閉關半個月,好好反省過錯。”意風亭下令道。
錢師兄臉色頓時煞白,可他絕不敢違抗意風亭,只得乖乖交出星珏。然後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一腳深一腳淺,差點沒摔在半路。
白雍滿懷欣喜之色,將星珏遞到郭岱面前。郭岱接過這塊灰黑色、近似硯臺的事物,表面隱約可見星星點點,入手觸感並不粗糙,反而像是把玩已久的美玉。
“原來是貴派尊長遺寶,倒是我失禮了。”郭岱言道。
意風亭似乎也大致想明白了前後關聯,也沒有戳穿郭岱的做法,對白雍說道:“這位是我璇璣門的貴客,這幾日你便作爲人家的侍從,莫要怠慢。這枚星珏讓客人賞玩幾日,你可願意?”
白雍大喜過望,連忙下拜道:“弟子願意。”
這樁小事過去後,郭岱便與意風亭在涼亭中坐談對飲,兩人便以這星珏聊起。
原來璇璣門的創立,還真就與星珏有關。甚至追溯起來,璇璣門的傳承歷史絲毫不亞於一些方真大派。
傳聞上古之時,大地一片洪荒,滄海桑田變幻莫測,許多地方不宜生靈居住。更有一段時日,天降隕星、數以千萬計,墜落大地改易山川。
其中有極少數上古方真,冒險了來到隕星墜地之處,拾取到部分隕星碎片,被其上迥異氣機所激,開始以此參悟道法。
據說璇璣門追奉的祖師喚作渾珠子,他之所以叫這個名號,乃是因爲他借隕星碎片修煉之時,呼應周天星辰,元神中忽有所感,覺得腳下這片大地,乃是一碩大無匹的渾圓珠子。於是將碎片埋於地下,借地氣蘊養隕星碎片,認爲這樣更有利於璇璣道法的修煉。
遠古傳說多有誇大不實,但星珏卻流傳下來。陶景山深處據說還有許多星珏埋藏,或許這一帶在上古之時,便是隕星墜落之地。
星珏本身並不適合煉製爲器,因爲修士與之氣機相通時,能夠感應到周天星辰那無遠弗屆的流變之象,想要煉化材質,對元神定力要求之高,前所未有。
當然,璇璣門也不是沒有希望將星珏煉成法器之人。既然無法直接以修士法力煉化,那便用天地之力來淬鍊。數代璇璣門高人,都在一塊圓盤模樣的星珏上佈下重重法陣。甚至安置在定坐修煉的蒲團下,用漫長歲月的行功來煉化。
最終這塊星珏傳到意風亭手中,終於功德圓滿,煉成一件曠世靈寶,那便是三垣泰定。如今三垣泰定又傳到楚玉鴻手中,可見意風亭對他何等看重。
所以星珏對於璇璣門人來說,幾乎可以算是傳世之寶。即便煉不成法器,一代傳一代,切磋琢磨,這個過程便是傳承的見證。錢師兄從白雍手中搶奪星珏,這已經快算得上欺師犯祖了。
郭岱聽完意風亭的講述,深受感慨。白雍雖然親傳師尊已經離世,其人修爲淺薄,受到的指點教誨也少,很有可能終其一生也難有大成就。但星珏傳承的用心,他還是能夠真切體會到的。
身爲羅霄宗門人,郭岱就是覺得自己與羅霄宗始終沒有太多牽連。就算有重玄老祖這樣的高人現身指點,郭岱也只覺得像是江湖奇遇,而非師門傳承。
與意風亭坐談大半天,郭岱不便多加打擾,起身告辭離開涼亭。反正楚玉鴻一兩天內還回不來,郭岱打算往江都城中轉轉,省得在璇璣門中又招惹什麼事情,也是讓意風亭臉面上好過些。
白雍得了掌門之命,當然要跟隨郭岱。其實郭岱也不在意,等兩人下了陶景山,郭岱便將星珏還給白雍,說道:
“在璇璣門我總不可能動手去搶,就花了點小心思幫你弄回來,你可別再自己弄丟了。”
白雍經歷此番,對郭岱滿是欽佩,真的就當他當做是哪位神秘的方真高人、道門前輩,又是拱手又是揖拜,千恩萬謝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