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聽見關函谷的講述,自己在心裡推敲一下,隨即搖頭道:“不可能,這根本不是含藏手。”
“化不可能爲可能,這就是悟性了。”關函谷說道:“不管這麼說,這道法術確實是從含藏手衍生而出,可又超脫於含藏手,完全說得上是一門獨創法術,而且還能不斷完善。霍天成年紀輕輕有此創制,日後未嘗不是一代宗師。”
郭岱聽見這話有點不快,說道:“你也誇過我的悟性,我與霍天成相比如何?”
“同樣是悟性,實際上因個人求索不同而有差別。”關函谷拿大拇指對着自己說道:“不要臉的說一句,我的悟性在內不在外,比起什麼神功妙法,我更擅長的是探究本心功夫。而霍天成則是宗師之資,對道法修煉與傳承上有着超乎常人的領會與見地,若沒有妖禍亂世,他拜入羅霄宗,怕不是被一幫師門長輩指點,把他當下一代掌門來培養。”
“就他那個弒師叛逆?還羅霄宗掌門?”郭岱冷笑道。
“你別這麼大成見嘛。時勢能夠造就人,也能扭曲一個人,當年你師父範青帶着你們幾個東奔西跑,肯定吃了不少苦頭。苦難劫數最能塑造一個人,霍天成弒師之舉,錯就是錯,我不會因他今日之成就爲他開脫。但反之,也不可能無視他的成就與能力,因爲那不是弒師所得。要是宰個師父就能成爲方真高人,那這世上就沒人敢收徒弟了。”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都是同樣的師父教出來的,我爲何如今遠不如他。”郭岱灰心喪志地說道。
“人開竅總有早晚之別。”關函谷說道:“你能煉就武道元神,我就明白,你的悟性不在修道,而在殺伐。尋常武夫不過習練拳腳兵刃,若能熟通招式套路、應敵一二便算入門;力透筋骨、勁通脊樑,招式到此收發隨心,制敵三五不過彈指之間,十數之衆不能圍也。
要再往上,就不是凡俗武藝可及,需養煉精神、導引氣機,腑臟生元、耳目聰明,內外澄澈,觀之宛如琉璃世界。舉手投足已無招式,凡所及處、料敵機先,招不輕發、發則必中,力不盡出、唯斃敵所需。
武功練到這種境界,已不是勤修苦練所能及,但看各人悟性與機緣。像這樣的武道高人,習武精進不是靠早晚課,而是靠想。”
“想?”郭岱只覺匪夷所思。
“不錯。當武功練到只靠想象就能達到不斷精進的程度,其精神是何等專注集中?”關函谷說道:“俗話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無非是凡夫俗子需要日復一日地不斷熟練,才能掌握各種技藝。但當一個人精神盈滿、心念清明,哪裡還要去練?身心混融如一,想了就是練了。”
郭岱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以武入道?”
“其實你已經摸着門徑了,你自己不清楚嗎?”關函谷搓着後脖頸說道:“方纔我說的第三重境界,就是正經的武道修士,但他們並不是煉就武道元神,而依舊是正法元神。”
“爲何?明明都是武道。”
“武道武道,終歸是道法之一,武道修士煉就正法元神的心境其實無他,習武不爲打鬥拼殺,而是爲鍛鍊自我、明澈身心,從這點而言,武道修士並未陷於旁門。”關函谷說道:“而你習武,無非是爲殺伐。經歷殺伐而煉就的武道元神,除卻殺伐事,元神不得透徹身心內外。你有這樣的感覺嗎?”
關函谷這話說得文縐縐的,聽起來有些費勁,不過郭岱還是大概明白,而且回想起自己在魚梭飛舟外與無數妖邪激戰,那種外界萬物彷彿遲緩停頓的景象,想來就是武道元神發動之功。
當時的郭岱,確確實實達到了關函谷所說的武道第三重境界。拳腳兵刃的招式已全然忘卻,化作身體的本能。並且自然而然地察覺出妖邪動作中所有破綻,刀鋒一過,能完美地將其斬殺,沒有浪費一絲多餘力氣。
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以前的郭岱也僅是在極少數情況下能夠領略到,但事後也未必能夠清楚回味。
“難道自古以來就我一個煉就武道元神?這不可能吧?否則哪來這名頭。”郭岱問道:“而且爲何當今之世幾乎沒有多少武道修士了?”
“武道元神這名號也算是以訛傳訛、將錯就錯了。其實最早被發現煉就此等元神的人,不是什麼武林高手,而是久遠前一位與方真修士有親緣關係的邊關將士。他發現這位將士一旦上了戰場,縱馬橫槊所向無敵,拉弓射箭無有虛發,渾身氣機發動起來,甚至能牽引身後將士血勇膽氣,宛如戰陣樞紐。比許多方真修士的法術都要高明奇特。”關函谷解釋道:“可是等這位將士解甲歸田,就是一名普通老人,而且筋骨氣血衰弱遠快於同齡人,歸鄉沒兩年就暴斃而亡。後來修士盜掘墳冢,發現這位將士筋骨不朽,分明就是煉形功夫極爲高明,思來想去,只能是發動元神鍛鍊爐鼎筋骨。於是便爲這等特異元神冠以武道之名……實際上跟武道關係不是很大。”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關函谷笑呵呵地說道:“因爲那位方真修士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最喜盜掘死者遺骨修煉邪術,後來被羅霄宗門人斬殺。羅霄宗以前有規矩,但凡行殺伐事,門人弟子都要錄下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記入《殺生簿》,以明緣法功業,正傳弟子都可以查閱翻看。這其實對正法修行是有好處的,所以我很清楚武道元神乃是根植於殺伐。”
“難道我也會像那名古代將士那樣,哪一天暴斃而亡嗎?”郭岱問道。
關函谷想了想,說道:“應該不會,畢竟那位將士沒有正經修煉過道法,不懂得全形養生的學問。即便有武道元神之功淬鍊筋骨,那也是在戰場上消耗精元氣機。等他一閒下來,氣血虧損的毛病自然就犯了,能撐兩年還算他命大。至於你……別忘了混元金身,活個一兩百年沒有問題。但這並不代表你的武道元神能夠支撐這麼久。”
“我本來就不是太在意壽命長短。”郭岱說道:“按你這麼講,我大概知道爲何如今幾乎沒有武道修士了。武道修士以武入道,要將武學練到那三重境界,本就十分困難。尤其是心性一關,絕大多數習武之人就過不去,因爲他們習武本就是爲殺伐爭鬥所用,正法元神不成,武道元神也依賴機緣。若真有明澈身心的火候功夫,那習武不習武倒是其次了。這麼說來,武道修士有點像劍修,但也不那麼極端。”
“你能想通這一點,就說明你是真的明白了。”關函谷讚許道:“其實我當初勸過你,捨棄武道元神修爲,就是希望能引你以武入道、重證正法元神的路子。雖然不敢說過程順理成章,但不至於硬掰你回頭去守什麼清規戒律。”
“可你現在還是封了我的法力。”郭岱道。
“你頑固不改,那我只好來點強硬手段了唄。這一關你總是要過的,僅憑武道元神,你贏不了霍天成。”關函谷說道。
郭岱嘆了一口氣,說道:“今天見識到他的法術,我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勝過他。”
“對啊,我們剛纔不是說含藏手嗎?怎麼扯這麼遠了!”關函谷兩手一摶,擠出一道水箭射在郭岱臉上:“你個憋精倒是話多。”
“明明是你滔滔不絕。”郭岱腹誹道。
“方纔你說含藏手不可能做到,那是因爲你境界還不到,確實覺得不可思議。”關函谷說:“在你眼裡,氣機是什麼樣子的?”
“無形無質,卻非是不可察知。”
“錯了。”關函谷笑着拍了拍郭岱的胸膛:“我問你,你是怎麼長大的?”
郭岱想了想,知道關函谷這話必有玄機,細思一番後答道:“食谷飲水。”
“谷水何來?”
“嗯……天降地生?”
關函谷點點頭:“你這話快說出玄機來了。不錯,究其根本而言,人這一身也是生機精氣凝聚而成,但這氣機混融之妙,非造化不可成,所以方真修行內觀身心便是窺知造化。我這麼一說,你就該明白霍天成的法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郭岱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按照關函谷的表述,其實霍天成的法術是截取了含藏手的一部分。含藏手要訣在於“含蘊物性、藏養氣機”,本質上也是方真修士養煉自身的功訣。但無論如何含藏氣機,總歸是有一個去處和用途的,要麼用於鬥法攻敵,要麼用於自身修煉。
但如果含藏的氣機就此散逸天地呢?
霍天成便是領悟到這一點,創制出前所未有的新法術,那玄黑異光就是含藏之功,直接將觸及事物消融吞納,然後將其化作原初氣機、散於天地。從外表上看,就像是那玄黑異光硬生生將觸及事物湮滅抹除,駭人非常。
“很恐怖,是吧?”關函谷看着郭岱沉思的樣子,帶着幾分笑意說道:“你所看見的玄黑異光,其實不是什麼異光,因爲那是消融萬物力量,所過之處,哪怕是光影聲色都會被其消融湮滅,其本質就是一片湮滅虛空。”
“這樣的法術……含藏手接不住。”郭岱忽然明白過來。
霍天成點點頭:“這正是含藏手的剋星。因爲含藏手應敵鬥法,如果要吞納對方法力,前提是對方有法可收,若對方攻過來的就是一片虛空,含藏手根本無法消融。這就是霍天成應對羅霄宗某天可能到來的清算,所做的準備。”
“他……他這心機也未免他陰沉了吧!”郭岱說道:“難道連這種事情他算盡了嗎?”
“這就說明當年弒師之舉,他其實也看得很重。”關函谷解釋道:“也許領悟這道法術前,他心中忌憚的具體對象並不是你,但畢竟弒師之舉乃是方真道中最大的忌諱,一旦被人翻出舊賬,也夠他受的。羅霄宗門人還沒死全,要是真有誰對他下手,那麼爲了應對含藏手此等妙法,就必須找到破解辦法。而霍天成也真的找到的了,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既能破解含藏手,而他自己也必定深諳含藏手精要,天下方真修士在他面前,他幾乎都能立足於不敗之地。”
含藏手能夠消融吞納對手法術以反攻,這等妙法在玄功根基深厚的霍天成手中,本就能發揮出十分強大的力量,除非修爲比他高上許多,否則無法破除含藏手。而霍天成本身修爲法力就極其高深,加上現在掌握破解含藏手的強悍法術,真的就快能橫行玄黃方真道了。
關函谷繼續說道:“你當初在比試大會上大出風頭,他肯定就明白你是針對他而來的。如果你是孤身一人,他還未必懼怕,偏偏你又帶着瀝鋒會的頭銜,這背後的牽扯關聯,才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如果讓他知曉瀝鋒會還和公主有聯繫,那估計會更讓他煩惱。”
“你修爲比霍天成高,難道就不能破解他的那道法術嗎?”郭岱問道。
關函谷搖搖頭:“我這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想到破解的辦法,換做是我,面對這道法術也要避讓。”
“霍天成這就天下無敵了?”
“怎麼可能?你也不至於說出這種喪氣話吧?”關函谷言道:“這種強悍非常的法術,必定大耗神氣,等他施法過後再一擁而上,霍天成也就是一條死狗。報仇火拼,沒必要講什麼光明正大吧?偷襲、下毒、陷阱、圍攻等等,總會是有辦法的。千日防賊最是艱難,霍天成還遠沒到無敵的地步。他現在亮出這手,就是爲了震懾你、還有你背後可能存在的勢力,現在把你嚇成這個模樣,那恰恰說明他做對了。”
“難道就真沒有辦法應對這道法術?”
關函谷意味深長地看了郭岱一眼,說道:“其實……也許有個方法可行,但是我偏不說,你自己好生領悟,因爲這是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