躡雲飛槎在進入西境地域之後,肯定被青衡道所察覺,畢竟大如山峰,所過之處風雲激盪,在方真修士感應之中非常顯眼。
匆忙趕來的青衡道修士顯然也沒料到會是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僅有三兩名修士能夠飛騰至這等高空,駕着遁光停在躡雲飛槎之前,連忙喝阻道:“來者止步!此地已是青衡道治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裡有什麼青衡道治下?難道你等便是裂土割據的叛逆嗎?”霍天成拂袖冷喝,聲音發出可見圈圈氣浪向外激揚,撞得那幾位駕着遁光的修士身形搖晃。
“好強的法力!東境什麼時候出了這樣的高手?”幾位青衡道修士周身遁光動盪,幾乎要被打下雲端。眼見自己不是對手,也不再阻攔,而是折返回頭,轉眼間不見蹤影。
“師尊果然厲害,一下子就讓這些西境蠻子嚇得遠遁而去了。”韓雪樓在一旁稱讚道。
霍天成看了青衡道修士遠去的方向,說道:“邊關不留大將高人坐鎮,只派些不堪重用的人手,是青衡道太過輕視朝廷,還是不把自己的杏壇會當一回事了?澈聞真人,稍候青衡道將有大批高人將至,勞煩你派人啓動魚梭飛舟,省得此等叛逆之輩看輕了我們太玄宮。”
澈聞真人雖不喜霍天成張揚之舉,可也明白爲何皇后要安排此人隨行。即便名義上西境仍屬正朔朝疆域版圖,青衡道此次杏壇會也僅是作爲方真道盛會,邀請修行同道,而不是與朝廷正面對抗。但要是沒有能夠一舉震懾青衡道的能耐,估計會助長西境割據勢頭。
果不其然,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遠方天際忽有烏雲滾滾,轉眼間籠罩天地,分作上下兩層,將躡雲飛槎夾在其中。烏雲內中隱約可聞雷鳴之聲,偶爾還有幾道電光在上下兩層烏雲間竄動。
“這是什麼法陣?”郭岱看着烏雲中電光閃過,只覺得身中氣機莫名受到牽動。
瑤風仙子遠遠望着,臉上也有幾分疑惑:“這是烏雲天羅?不對啊,這其中的雷霆變化,我確實未曾見過……”
“烏雲天羅?是烏雲罩的那個烏雲天羅嗎?”朱三問道。
見瑤風仙子點點頭,郭岱不解道:“烏雲罩又是什麼東西?”
“哦,不是什麼厲害東西,在北境都傳遍了。”朱三解釋道:“烏雲罩本身是一種法器的統稱,最早乃是北境方真高人烏雲大仙的隨身法器。這烏雲大仙名頭吹得挺大,實際上就是一頭烏鴉成精。他別的不行,唯獨對煉器一途鑽研頗深。他煉製出的烏雲罩,乃是採用北境玄水與九天罡風合煉而成。跟魚梭飛舟相似,法器本身也蘊藏着法陣,名喚烏雲天羅。而這個烏雲天羅也有意思,其妙用能方便修士採集玄水與罡風,煉製出下一個烏雲罩。”
郭岱有點糊塗:“法器夠用就是了,他煉製第二個烏雲罩幹嘛?”
“三郎你說得不清楚,還是由我來說吧。”瑤風仙子言道:“據我所知,大仙佈下烏雲天羅,原本是爲了更好祭煉這件法器,以便於日後祭煉出更多重妙用禁制。但此法耗費歲月、遠非一日之功,烏雲大仙採煉玄水與罡風,發現烏雲天羅能夠凝練出下一個烏雲罩,而新煉製出的烏雲罩,也有一樣的妙用。烏雲大仙見獵心喜,於是走遍北境,向自己熟悉的修行同道轉述此事,並且毫不避忌地傳授烏雲天羅的陣圖。”
“這……似乎挺好的?”郭岱半信半疑地說道,他無法理解世上還有這樣心胸的人。
瑤風仙子似乎看穿郭岱的心思,說道:“郭道友別忘了,烏雲大仙本就是妖物化形,性情舉止難免與常人大相徑庭。更何況烏雲罩本身並不算什麼厲害法器,無非憑玄水罡風的無形特質,化作烏雲天羅隨意塑造形狀,最多用於作爲護持洞府門戶的屏障。法器本身有多強,全看修士自身祭煉妙用禁制有多少重。”
“那這件法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郭岱言道。
“郭道友未曾履足北境,不知道烏雲罩所需的玄水與九天罡風根本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只要法力足夠,尋一處深谷冰河與高聳山峰,便能採煉到這等天材地寶,也無所謂什麼特定出產。”瑤風仙子解釋道:“所以在烏雲大仙廣傳烏雲罩煉製之法後,烏雲罩幾乎成了北境方真道中的大路貨,尤其給晚輩弟子賜器時,若尊長手中拮据,賜一件烏雲罩就最方便了。”
郭岱望向遮天蔽日的無邊烏雲,說道:“難道這大片烏雲也是一件法器嗎?那青衡道也算家大業大了。”
瑤風仙子輕笑一聲:“恐怕不是一件,若真是一件法器便有這般氣象,反倒不是尋常煉器之功所能及。我估計是青衡道在烏雲天羅中摸索出什麼新法門來,用許多件烏雲罩佈下大陣,營造出這大場面來。”
“一個個爲了臉面,都豁出去了。”郭岱搖搖頭,無論是東境的太玄宮還是西境的青衡道,都將心思花在這些虛頭巴腦的事情上,但真的要與天外妖邪抗衡時,卻遠沒有相應的能耐。
烏雲之中,數百位方真修士御空騰翔而至,爲首一位長髯道人斜搭拂塵,麈尾一揚,半懸空好似有無形柔勁化作大罩,擋住躡雲飛槎去路。
霍天成見對方攔路,眉尖一挑,二話不說正想動手破法。此時澈聞真人連忙上前拱手道:“原來是淨陽道友,多年不見,道法又精進了不少。可還記得貧道?”
長髯道人撫須笑道,聲音洪亮好似雷音,周遭烏雲震顫、流風激盪:“原來是澈聞道友,確實好久不見。當年你隨雲崖子前輩來我青衡道講演三才數訣,讓我等大開眼界。只是今番前來,爲何氣勢洶洶啊?”
“淨陽道友何必明知故問?青衡道即將舉行杏壇會,邀請天下方真同道。我代表太玄宮與一衆同道遠道而來,爲何淨陽道友要結陣阻攔呢?”澈聞真人反問道。
“非是我等戒備過嚴,而是道友此來確實驚世駭俗。這巍峨飛舟,我能看出是道友傑作。”淨陽道人說道。
“貧道只是盡綿薄之力,還是仰仗太玄宮衆位同道,方有如此成就。”澈聞真人說道:“對了,此番玉鴻公主殿下也一同駕到,想借杏壇會良機向淨泉掌門討教道法玄妙。不如淨陽道友先來拜見殿下?”
淨陽道人一擺拂塵,笑容不改地說道:“澈聞,修爲如你,都淪爲只會攀附貴胄、跪拜凡夫的庸人了?正朔失德,導致妖禍降臨玄黃,爲何還要強延國祚?”
澈聞真人臉色一怔,他可沒料到這位昔日舊識,居然變得如此刻薄尖銳,當着衆人面前,直接斥責自己,全然不將朝廷放在眼中。
霍天成低聲說道:“澈聞真人,看來你的這位朋友並不將你放在眼裡,不如讓我出手破法,好讓他長一長見識。省得如此目中無人。”
“這……還是莫要在此地引發爭端的好,萬一鬥法波及公主殿下,你我罪責不小……”澈聞真人說道。
霍天成暗罵一聲,正要不顧阻攔直接動手,元神卻是一陣驚慄,後方大殿中龍吟聲傳出,緊接着一條百丈蛟龍飛騰而出。將躡雲飛槎前方的無形法力一舉破去,龍尾一掃,伴隨千百劍光而出,逼得淨陽道人等一衆青衡道修士連連後退、施法護身。
“劍化蛟龍?好銳利的劍光!”淨陽道人心中一驚,拂塵環掃,一片沛然霞光將劍光逼住,不使其傷及門人弟子,借力推開,同時朗聲傳音道:“原來是御劍樓的高足!莫非是魏存神老爺子親臨西境?”
只見一道利影從殿中射出,躍上蛟龍頭頂,沉聲言道:“御劍樓魏正陽,拜會!”
“原來是御劍樓少主!久仰久仰,沒想到你也在這艘飛舟之上。倒是我等失禮了。”淨陽道人遙遙拱手道。
魏正陽也不回禮,直言道:“既是邀客前來,便莫要無端攔路。若要恃威凌勢,杏壇會大可你等自得其樂。”
淨陽道人在空中一時語滯,霍天成倒是笑了一聲:“我還以爲這些劍瘋子真的全然不通世情,如今看來,口舌之利不比手中之劍差啊。”
青衡道雖然給御劍樓也送去了請柬,可是他們原以爲向來閉關自守的御劍樓可能不會太關注此次杏壇會,就算來也不會有什麼高調舉動。更何況以前御劍樓並未加入太玄宮,在方真道中一貫自行其是,更不會與朝堂往來。
可沒想到今日御劍樓少主就在躡雲飛槎上,而且看身份地位、所受禮遇,也都比眼下其他太玄宮修士要高,莫非御劍樓與江都朝廷達成了某種往來?否則以這羣卓然獨立的劍瘋子,就算萬里山川之遙,也沒理由借別人的方便前來西境。
然而御劍樓的正劍之道,可以說是天下間最無法模仿造假的修行了。淨陽道人稍一交鋒,立刻就能認清對方來歷。加上劍化蛟龍此等劍修境界,當今之世少之又少,御劍樓派出魏正陽這號人物來,就足夠表明某種態度了。
“看來掌門說得沒錯,江都朝廷此番定有大動作。”淨陽道人稍斂怒意,然後說道:“既然有御劍樓少主作陪,那我等也不好繼續攔路了。只是這艘飛舟實在太佔地方,還容我等回門中通稟一聲,略作安排。”
“那……就有勞淨陽道友了。”澈聞真人連忙恭送道。
淨陽道人一揮拂塵,漫天烏雲好似退潮一般,轉眼消散,霎時雲開天晴,絲毫沒有方纔殺氣騰騰的模樣。收走這大片烏雲法陣之後,淨陽道人領着一批修士飛快遠去,只留下少數青衡道弟子給躡雲飛槎帶領方向。
……
“辛苦魏師兄出手解圍,否則兩邊就要打起來了。”玉鴻公主見魏正陽抱劍而返,對方只朝自己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退到偏殿中閉目養神,一貫此等泰然自任的作態。要是換做旁人,恐怕都要驚訝魏正陽的無禮狂妄。
玉鴻公主倒是視若尋常,看着通明鑑中淨陽道人離去的方向,說道:“這個淨陽道人據說以前也曾被大加栽培,希望能夠擔當青衡道掌門。今日一見,方知此人狂悖自大,派出這樣的人來與我等率先接洽,究竟是青衡道無禮,還是淨泉掌門刻意試探呢?”
此處沒有旁人,只有女侍衛閔若挺直身子侍立在旁,她說道:“卑職聽說,淨陽道人乃是西境大族出身,在門中行走便要八僮八侍執科儀拱簇,今日更是率數百修士佈下大陣,堂而皇之地阻攔公主鳳駕,就算沒有淨泉掌門特地囑咐,估計此人也會搞出這等聲勢。”
玉鴻公主輕搖摺扇說道:“淨泉掌門也是當世奇女子。我聽說她自幼父母雙亡,最初是拜在嘯影門下,修習潛行刺殺的技藝,專幹收金行刺的行當。偶然一次行動撞上青衡道高人,行刺不成反被生擒,被對方拿去試藥,飽受折磨。在危境中依舊能不斷磨礪自我,最後破困而出。”
閔若說道:“其實此刻便已見淨泉此人心性之深沉了,她破困而出後,並未殺死那名青衡道高人,而是在事情敗露後,懇求正法七真之一的沈天長傳授長生道法。也不知道那位好色宗師是否看中淨泉姿色了,不僅真的親自傳授道法,還將她一步步扶上青衡道掌門的位置。至於當年那名拿她施藥的青衡道門人,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閉入死關,徹底沒了聲息。”
玉鴻公主手邊正好有一份卷宗,看紙張筆墨已經有一定年頭了,上面寫的正是青衡道掌門淨泉的各種秘辛往事。
看着這份卷宗,玉鴻公主嘆氣道:“九張機安插的人手竟然能夠打探出這麼久遠隱秘的事情來,倒是真的讓人心中發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