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場面大亂,上有西來陰翳竄擾仙杏,下有狂人亂拳力壓青衡,各方修士爲自保奔逃四散,懷有不軌之心者暗中作祟,更有陀羅幫邪修率衆來犯。轉眼間硝煙四起、轟霆迭生,諸般法術激盪交加,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玉鴻公主看着這片動亂景象,才明白此次杏壇會從一開始就被各方勢力窺視已久,攝提格與魏正陽鬥法,不過是引發混亂爆發的引子。
而太玄宮只要能夠全身而退,便是此次杏壇會最大贏家。經霍天成講道傳出蘊靈訣,青衡道分崩、西境羣龍無首已成定局,朝廷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將西境打成無主之地。靜待朝廷大軍橫掃,就能將割據多年的西境重新併入版圖。
“母后,這就是你的用意嗎?爲了重新收復西境,不惜讓無數生靈陪葬?”玉鴻公主怎麼會看不懂,朝廷先前必然已調派大軍,繞道南境,駐紮在西境邊陲。一旦西境亂局難挽,朝廷大軍一舉收復西境。
可在此之前,西境亂局造成的生靈塗炭、百姓罹難,朝廷恐怕只會冷眼旁觀,甚至讓西境當地勢力不得不向朝廷求援——正如同眼下淨泉掌門向玉鴻公主自己求援一般。
若朝廷大軍掃境而過,那麼盤踞西境多年的世家大族,便有足夠理由將其連根拔起,只有憑藉武力與殺伐,才能徹底將西境局面由朝廷掌握。
玉鴻公主想到此處,身形險些不穩,兩旁女衛閔若與瑤風仙子扶住公主,玉鴻公主問道:“瑤風,你早就猜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了?”
瑤風仙子搖搖頭:“我只猜測青衡道中或有人懷有二心,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麼大。遠在邊陲蠻荒的陀羅幫邪修,竟然能殺到藥夫子山下,這就足以證明,這場混亂乃是蓄謀已久,而且非要有淨字輩門人蔘與不可。”
“原來……原來我什麼都不知道。”玉鴻公主感覺到自己對世事瞭解少得可憐,自己當初還以爲能脫出父皇母后設下的樊籠,沒想到只是跳入另一個束縛罷了。
“殿下,青衡道已是積重難返,縱使無有此次杏壇會,遲早也將有這一天。”瑤風仙子提醒道:“如今亂象已生,非我等能挽回。還請儘快離開此地吧。”
此時聽得遠處轟隆一聲,煙塵火花中,淨泉掌門口噴鮮血,背心似乎有一團火焰灼燒,顯然是被人從身後偷襲。而在她身後的則是一衆青衡道淨字輩尊長,看着自家掌門跌落塵埃。攝提格化身太古雪猿,兩條粗臂瘋狂錘砸,堂堂青衡道掌門,竟然被活活打成肉泥。
淨字輩門人見狀,似乎他們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出手,彼此警惕戒備,隨即四散飛走,唯恐自己也受到背後偷襲,轉眼間就沒有人對付那狂性大發的攝提格。
“走!”玉鴻公主不忍目睹這慘烈一幕,淨泉掌門最後絕望不甘的目光投向自己時,讓她元神也感受到強烈震撼。
公主殿下一聲令下,太玄宮衆人便即刻結陣,早就有人將不省人事的魏正陽拖回,然後施展騰翔之術,將公主一行人飛天帶離會場。
“我們也走吧。”看着玉鴻公主等人離開,莊太甲撒手甩開一名試圖襲擊自己修士的屍體,對身後瀝鋒會衆人言道。
朱三拿着破鈞刃小心翼翼,四處打量道:“可是……二哥還沒回來!”
莊太甲眉頭微皺,說道:“不必管他,那小子一個人反而更能自保。我們先退往福勝城,集合衆人上躡雲飛槎……不好,所有人趕緊離開,地面要塌了!”
話說一半,莊太甲忽然察覺到地面隱隱作動,凡是這種天地劇變之前,方真修士大多會有感應,他連忙提醒衆人,來不及理會現場其他修士,匆忙逃離會場。
等瀝鋒會衆人逃出幾裡之地,身後傳來轟然之聲,隨即地動山搖,遠遠觀之,之前還是一片青蔥翠綠的仙杏樹冠,此刻變得枯黃萎靡,粗壯巨木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頹然折倒。連同仙杏樹根系綿延之地,整座山峰像是被蟻穴掏空的堤岸般,摧枯拉朽地塌陷下去,煙塵激揚、沖天蔽日,方圓數百里都感受到驚人震動。
“這……怎麼可能?”朱三揮手撥開身前煙塵,看着大片塌陷深坑,內中還有無數沒來得及逃脫的修士,若是修爲稍淺,當場被落石砸死,沉埋坑中。
莊太甲見狀也心有餘悸,看着腳邊還在不斷崩頹的山石,連忙帶人往後退,說道:“看來早就有人潛伏山中,將仙杏之下的山體鑿空了……好大的手筆,要對付青衡道的人恐怕早就在準備了。”
……
養生居中,激揚衝擊的煙塵剛剛滾過,宮九素便從後院井中縱身而出,緊接着關函谷也一併現身,手裡捧着長生芝,望着煙塵來處,皺了皺鼻樑說道:“你鬧的動靜可真大。”
宮九素一本正經地應道:“主人佈下符陣移轉仙杏生機時,我已看清沈天長在洞窟中所留法陣禁制。其實那處洞窟能夠維持,全賴沈天長化轉仙杏生機爲法陣之力支撐。兩者若有其一無法爲繼,洞窟自然塌陷。仙杏生機已失,我只是順勢將法陣破去,以免留下線索。”
關函谷笑道:“都亂成那樣了,誰還有心思管?這下好了,青衡道估計也要散了。”
“按主人所言,青衡道當年也曾派奸細潛入羅霄宗,在玉皇頂一役後,鼓動羅霄宗門人散離。如今不過償還因果,合該有此下場。”宮九素說道。
關函谷搖搖頭:“幕後黑手不過是借青衡道的幌子,試圖避過重玄老祖與崇明君的耳目。今日青衡道重蹈覆轍,一來是幕後黑手似乎察覺到我在尋覓線索,所以乾脆捨棄這枚棋子;二來是青衡道壯大遠超預估,也順勢將其離析,以免有朝一日反噬。一前一後攪渾局勢,讓我更難摸出幕後黑手的存在。”
“這麼說來,幕後黑手下一個目標便是正朔朝廷了?”宮九素問道。
“其實一直都是。”關函谷言道:“玉鴻公主前往廣陽湖秘境一事,她本人雖不解因果,但顯然是有人佈局安排,要讓這位公主殿下殞命於夏正曙……其實從夏正曙當年率衆行刺便可得知,幕後黑手從一開始便在針對朝廷。不過先有楚娥英、後有霍天成,反倒讓幕後黑手不方便動作了。夏正曙的死也算是徹底斷了這層聯繫,也都多虧了郭岱和白虹劍。”
“那處秘境似乎也不簡單。”宮九素說。
關函谷撓着頭道:“這纔是讓我煩惱的地方,秘境本身意義並不大,無非是孵化小雞的蛋殼而已。現在小雞跑了,真要找就難了。”
“冥煞似乎有奪舍之能,若他一心潛伏,尋常手段難以找出他來。”宮九素說道。
關函谷聽見這話,沉默了一陣,然後一拍額頭,說道:“對啊!我怎麼忘了這個?”
只見關函谷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個燈籠,正是當初在福勝城外順手拿走的照魂燈。
“照魂燈似乎無此高深妙用。”宮九素見狀說道。
“不是照魂燈!是洞燭明燈!”關函谷恍然大悟道:“仙靈九寶中位屬八/九之器,其中一項妙用就是照徹身心往來事,如果是被冥煞奪舍,定會被明燈照出!”
“仙靈九寶大多散佚,洞燭明燈可有消息?”宮九素問道。
關函谷說道:“傳聞北境深處有人在尋找此寶,我估計要去那裡打探一下情況。可這一去,估計沒那麼快能回來,要先做點準備才行。”
宮九素提醒道:“真龍髓亦將現世,主人需要我幫忙嗎?”
“你先不急,太張揚了容易招來殺身之禍。而且真龍髓現世還有的亂,我還在想怎麼插手。”關函谷收起照魂燈,捧着長生芝默運玄功,擡手一攝,一枚仙杏落入手中,遞給宮九素說道:“現在就吃了,趕緊煉化藥力,不要讓郭岱知道。”
“是。”宮九素接過仙杏,並沒有其他人看見靈果那般驚喜難抑,平淡地將仙杏握在掌中,然後閉目凝神,瓊光玉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被徹底煉化。
“混元金身就是好啊,煉化藥力的速度也比修士快得多。”關函谷說道。
宮九素服食仙杏之後,不自覺地眨了眨眼,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身體說道:“這種感覺……便是人身八觸嗎?”
“否則你以爲,僅是郭岱元神退守,你就能完全掌握混元金身了嗎?”關函谷提點道:“你終究非是人間生靈,我借仙杏靈果讓你體悟生機發動、無中生有之妙,這樣一來,哪怕郭岱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也不至於弄丟了混元金身。”
服食過仙杏的宮九素變得更加富有生機,不再是過去那人偶傀儡般冰冷,而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即便外人只看皮囊會將他當做郭岱,可氣質上卻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郭岱知道了,恐怕真的會生出嫉恨之心。”宮九素說道。
“嘖,我懷疑你其實是閨女,不是兒子。這才過了多久,這就向着郭岱了?”關函谷抱着肩膀說道。
“主人若下令,我可將混元金身煉化爲女相。”宮九素言道。
關函谷連連擺手:“算了算了,郭岱知道肯定會發瘋的……唉,再給你一個,塞進乾坤袋裡,等郭岱元神常駐之後,自然能找到這枚仙杏。”
“明白。”
“按照郭岱預想,他是要去南境彩雲國幹活是吧?”關函谷問。
見宮九素點頭應是,關函谷擡手掐算一陣,言道:“南境也是一團亂麻,彩雲國的事估計有的忙,你便先去吧。要是半途郭岱醒來,你再告訴他經過。但方纔洞中之事,莫要多言。”
……
杏壇會中途生變,陀羅幫邪修攻山,仙杏枯萎、壇場崩塌,掌門身殞、門人離散,幾乎是一夜之間,偌大一個青衡道便煙消雲散。
等宮九素趕到福勝城時,不僅方真修士都在準備離開,當地百姓也在收拾東西,富貴人家備好車馬。杏壇會劇變讓衆人感覺到,即將有大禍降臨。
對這一切熟視無睹,宮九素回到城中瀝鋒會駐地,莊太甲也在安排人手,在對衆人講解情況。
“二哥!”朱三看見“郭岱”入門,趕緊喊道。
宮九素有禮地微微頷首,問道:“你們準備要離開了?”
“對啊,躡雲飛槎明天一早就要回東境了。”朱三問道:“二哥你之前到哪裡去了?藥夫子山都亂成一鍋粥了。”
“我事先感應到異狀,離席前去查探,剛好避過一劫。”宮九素簡單答道。
“你小子倒是好運氣。”莊太甲揹着手說道:“西境估計要大亂了,瀝鋒會並不打算牽涉其中,我們的人如果不願意留在這裡的,自然安排到別處去。”
“西境大亂,其他地方就太平了?”宮九素反問一句。
莊太甲眉毛微微挑起,點了點頭:“不錯,你小子還算有點眼力見。再說了,時局動盪,對於某些人來說也是開張利是,其實要走的人也不是很多。”
瀝鋒會終究不是一個方真門派,內中成員良莠不齊,更不用說心性行止,趁着混亂世道,燒殺劫掠的事也未必做不出來。
“你們回東境便是,我已與勾腸客約好,前往南境彩雲國。”宮九素說道。
“二哥,現在路上不太平,要不你先跟我們回去?”朱三問道。
“不必,我們人少好安排,不走大路便是。”宮九素言道。
“勾腸客已經跟我說過了,這是我給南境那邊的信,到了地方給他們就好。人手上的安排他們知道怎麼做。”莊太甲說道:“不過你們要小心,現在朝廷大軍陳兵西南兩境之間,情況未明,不要做出格的事。”
宮九素收好書信,勾腸客這一路上也跟着瀝鋒會衆人,見識到方纔杏壇會的大亂,此刻在駐地院中歇息,看見宮九素走來,說道:“得虧我跑得快,否則就沒命回彩雲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