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聽聞婚禮的吉日，族長定在了八月初八，柔嘉算着日子，不過二十多天就到了，忙着到內室將婚禮的各項事宜着手準備起來，就連雲兒也收起了愛玩的小性子，整天跟着柔嘉進進出出，絲毫不覺得累，白蘇也差人將萬花宮上下都裝飾一番，整個懸陵山都洋溢着喜氣，這倒是百年來第一場婚禮，所以大大小小的宮室都開始籌備……
印花瑤看着眼前的大箱子，一一翻出來都是些珍寶玉石之類，琳琅滿目，還有一些字畫，聽聞民間娶親也是這般，印花瑤看着殿裡來來回回的宮人，抱着玉器，花瓶之類，柔嘉也不見蹤影，這幾日一直在逸弗宮裡忙着，雲兒端着一盆溫水來，甜甜道：“小姐，洗把臉吧~”
印花瑤擦擦臉，看着殿外有些喧鬧，“雲兒，這幾日我都悶壞了，我們出去玩玩吧，柔嘉這會也不在。”
“不行，柔嘉姐姐待會兒要來量姐姐的尺寸的，要做嫁衣~”
“還不能出去麼……”印花瑤將毛巾放下，癟癟嘴。
“小姐，這些日子，你就在宮裡吧，萬一我們找不到你，怎麼辦呢？”雲兒將盆端起，不忘回頭說道。
幻空司裡，蓮笙小步來到南沐雪臥房，請示道：“宮主，這懸陵山大小宮室都在準備逸公子的婚事，我們宮裡要不要也……”
南沐雪正盯着棋盤，右手執起黑子，緩緩落下，“你就準備兩份厚禮，送給逸弗宮和萬花宮，其他的，就不必準備了。”轉而再填一白子，幽幽道：“婉辰估摸着就這幾天醒來，看到我們宮裡這般熱鬧，我該怎麼跟她解釋。”
“宮主，婉辰小姐喝了忘川水，應該無礙……”
“但願。”一子罷，白棋勝，南沐雪淡淡一笑，“若是妹妹在，怕是黑子勝了……”
幻空司偏殿，躺在睡蓮池的女子，緩緩睜開雙眼，彎彎的睫毛下，似水的眸子宛若一片冰山融化在平靜的湖面，流光瀲灩，她擡手在眼前晃了晃，還好，能看的清晰……慢慢起身來，看着自己置身在睡蓮池內，身下全是一朵朵白嫩若雪的睡蓮，布在周圍散着淡淡香氣，輕輕嗅來，覺得腦子也清醒幾分，微微起身一躍，踏着睡蓮輕輕落在地上，鵝黃色的裙襬隨風蕩起，她慢慢走到睡蓮池外，看着迎面的白色帷幔在空中飄蕩，對面一個模糊的身影向自己走來……
南沐雪隔着帷幔看着對面的身影，不用想，也知道她就是婉辰，那個爲不顧一切爲自己擋劍的女子，那個與她一起來到懸陵山的小妹妹，那個含着淚水，在她肩上對自己說道，“姐姐，我是你的家人……”
婉辰輕輕拉開帷幔，看見南沐雪眼角的淚水滑落，但她還是輕輕一笑，“妹妹，你醒了……”雙目對視，婉辰看到南沐雪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下落，既是悲傷，又是歡喜，不知爲何心裡竟然如此難受，她上前抱住南沐雪，哽咽道：“姐姐，不知爲何，我覺得我的身體好痛，心裡也好痛，好痛……”
二人相擁在諾大的幻空司大殿，白色的帷幔輕輕蕩起，冰冷了百年的大殿，此刻也變得溫暖起來，“妹妹，你大病初癒，該好好休息，我們先回房吧。”南沐雪小心的擦拭婉辰臉龐的淚水，“我讓蓮笙去燉烏茲湯。”
婉辰點點頭，隨南沐雪回到房中，兩人坐在榻上，南沐雪將棋盤收起，“你剛醒來，就在我這裡住些日子，十八樓我已經命人打掃了，等你身體恢復好了，再搬回去。”
婉辰握住南沐雪的手，“姐姐，我記得我在人間不小心受傷，而且我還做了好多噩夢，像是自己的身體被擡到了十八層地獄……我好怕，好怕，剛纔我醒來，見周圍都是千年一遇的雪蓮，就知道定是姐姐救了我……”她揉着腦袋，眉心一皺，“就是有些事，我倒是想不起來了，不知道……”
南沐雪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蓮笙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烏茲湯端過來，看着婉辰歡喜道：“小姐身體剛好，可不要太過勞累，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宮主日夜盼着，就盼着小姐能夠平安醒來呢~”
婉辰將烏茲湯端起，看着蓮笙莞爾笑道：“我昏迷的日子，多虧你照顧姐姐了。”
“小姐客氣。”
南沐雪道：“婉辰，你的身子還有不舒服的嗎？”
婉辰將一口湯嚥下，搖搖頭，道：“姐姐，沒什麼了，就是覺得剛醒來，恍恍惚惚的，我去活動活動筋骨就好。”
蓮笙小步上前將碗收起，柔聲道：“小姐，我今日可是做了許多小姐愛吃的點心，您要不嚐嚐……”
婉辰兩眼一閃，道：“是嗎？端上來，我和姐姐一起吃~”
南沐雪起身走向蓮笙，悄悄塞給蓮笙一個小瓶子，擺弄着衣袖道：“再沏一壺茶來。”
蓮笙應聲退下，片刻後，幾盤精緻的點心端上桌子，婉辰本覺得不餓，一看這花樣又比平日裡多了不少，一口氣就吃了一大半，南沐雪只是喝了幾口茶，約一炷香來，婉辰便倒在桌上，昏昏大睡……
“蓮笙，把她扶到牀上去。”南沐雪將婉辰手邊的點心放在一邊，“你放了多少幻香？”
“宮主，我放了一半，我怕小姐醒得早了，出去了可怎麼辦。”蓮笙小心扶起婉辰道。
南沐雪將被子輕輕搭在婉辰身上，“一半……還好，她喝了忘川水，怕也記不得什麼了，無礙，我們都出去吧。”
“是。”蓮笙扶着南沐雪走出殿外，問道：“若是小姐想出去走走……”
南沐雪驟然停下步子，蓮笙屏住呼吸，低下頭來，半晌，才聽見身旁的南宮主一字一句道：“若是她想出門，你就跟緊她，不該去的地方，不要去！”
“我知道了。”
暖閣裡，婉辰吃了三盤點心裡都含有幻香，幻香是百毒門最厲害的**，常人沾一點就能昏睡三天，跟死人沒什麼區別，此刻的她靜靜地躺在牀上，就像當初躺在睡蓮池那樣，寂靜，安然……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婉辰才從牀上醒來，迷迷糊糊走出大殿，見蓮笙正往這邊走着，便小步走到她面前，餘光正好掃到蓮笙手裡捧着一個精巧的盒子，她看着那個盒子好奇道：“蓮笙，你這是去哪兒？”
蓮笙見婉辰突然在眼前站着，嚇得兩隻手將盒子猛地捏住，算算**的藥性也該走了，看看婉辰的氣色還算好，禮道：“小姐，我這要去內院，小姐剛醒來是要去哪？”
“哦，我在牀上躺的久了，出來走走。”婉辰看蓮笙似乎有事情做，說道，“你先去忙吧。”說着往大殿門口走去。
蓮笙忙將盒子放在一旁，急着追出去道：“小姐！”
婉辰回頭見蓮笙小跑過來，問道：“怎麼了？”
“呃……小姐身子剛好，還是我陪小姐一起去散步吧。”說罷、蓮笙扶着婉辰的手正欲往前走着。
婉辰見蓮笙的手撫上自己的胳膊，眸子裡閃爍着點點擔憂被額前的碎髮遮住，這種神情，在她來懸陵山就是沒有過的，像是在掩飾些什麼……自己不過是出去走走，難不成會遇害……想到這裡她拍着蓮生的手，擡眼閃過一絲冰冷，“蓮笙，聽姐姐說，我的病已經好了，不礙事，你這般擔心我出門，莫非這宮裡有我不能見的……”婉辰的話輕輕飄過蓮笙的耳邊，如同冬日的寒風，劃在身上，不寒而慄……握住婉辰胳膊的手慢慢鬆開，輕輕揉着帕子，解釋道，“小姐，我……”
“婉辰，是我讓蓮笙這幾日照看你的，知道你不喜歡人打擾，但是你的身子我也不放心啊！”南沐雪的聲音悠悠傳來，輕輕走到婉辰身邊，柔聲道，“早些回來。”
婉辰輕笑，“姐姐，我都已經躺了這麼久，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宮主，我陪小姐您就放心吧~”
南沐雪看着蓮笙陪婉辰走遠，直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在幻空司，她才慢慢轉身，回到寢殿，次日一大早就去了赤華宮，夫人知道婉辰醒來後，也只是淡淡囑咐她好生照顧，別的也不再多問，想必是不會有事了……
蓮笙一路陪着婉辰，也只是跟在她身後，不敢與她靠太近，這個小姐向來就是孤身一人，性子尤爲冷淡，平日裡在十八樓也只是一個人住，也只有宮主和逸公子與她能說得上幾句話，蓮笙看着婉辰的背影，在漫漫長路上顯得如此消瘦，還記得百年前從人間擡回來那一次，她扶着南沐雪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姐，血肉模糊，渾身衣服被鮮血染得刺眼，頭髮粘在臉上的傷口上，像是螞蟻一樣黏在乾枯的樹幹上，讓人看了心跳驟停，心裡一陣翻滾，血腥、殘忍……
不知不覺來到了通往逸弗宮的方向，遠遠地就聽前面有些吵鬧，婉辰便換了方向折回去，蓮笙暗自鬆了一口氣，忽的一個小廝慌慌張跑來，也沒看路，直接將婉辰撞了一下，那小廝摸着腦袋擡眼一看，見那女子淡黃色羅裙，外披白色輕衣，微微蹙起眉梢，看着自己，眸子雖沒有一絲怒色，但散發的陰寒之氣讓人不敢直視，蓮笙上前斥道：“這般莽撞，衝撞了閣主還不快走！”
那小廝忙跪下磕頭道：“閣主莫怪！我只是來送賀禮的，驚擾了閣主，我這就走！這就走……”說罷那小廝看看都不敢看蓮笙，跌跌撞撞的跑了……
婉辰看着逸弗宮的方向，“怪不得如此喧鬧，原是有喜事。”眼光流轉，輕輕拍了拍被那小廝撞倒的衣裙，上面還沾了些泥土，轉身道，“我們先回去吧。”
蓮笙依舊在身後不遠處跟着，遠處一位身着墨綠色百褶裙，腰帶珠玉，纖細的手腕上帶着五環玉鐲，隨着步子叮鈴作響，湊近一看，原來是霖音閣閣主、靖漓，蓮笙微微一拜，“靖漓閣主。”
婉辰見那女子淡淡一笑，衝着自己點頭道：“閣主身子可好些了？”
腦海裡飛轉着一些畫面，霖音閣……霖音閣……御江宮……逸弗宮……婉辰的頭開始隨着這些畫面有些疼痛，她輕輕搖頭，怔了怔，看着眼前的女子，“靖漓……閣主……”
靖漓見婉辰臉色微微有些發白，“閣主怕是大病初癒，有些乏了，蓮笙，快扶着！”
蓮笙應聲上前扶住婉辰，小聲道：“小姐，沒事吧？”
“沒事……”婉辰輕聲道。
正說着，雲兒從逸弗宮裡出來，見靖漓和一位黃衣女子站在一旁，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小跑着上前禮道：“閣主來了，快請進吧~”見旁邊一位女子似乎沒見過，倒是蓮笙姐姐她是見過的，雲兒走上前眨眨眼睛小心問道，“不知這位閣主是哪個宮室，雲兒眼拙，不知如何稱呼……”
婉辰看着眼前這個孩子十三四歲的模樣，髮髻高高挽起，稚嫩的臉龐微微泛紅，他低頭看了一眼蓮笙，蓮笙輕聲在耳畔道，“小姐，她是逸弗宮的，可能是新來的，所以……”
婉辰點點頭，不語，蓮笙道：“雲兒，這位是幻空司閣主。”
雲兒聽罷一禮，“閣主安好。”
婉辰道：“起來吧，前面怎麼這麼吵？”
“回閣主，這幾日臨近大婚，大家都在準備，難免會吵些，請閣主見諒。”雲兒不緊不慢道。
蓮笙心頭一驚，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在後朝着雲兒使了個眼色，但是雲兒似乎沒有發現，最終擔心的還是發生了……
婉辰不經意問道：“大婚？那個宮裡大婚？”
雲兒驚訝道：“閣主還不知道嗎？是逸公子和萬花宮花瑤閣主的婚禮啊？……”
靖漓在一旁打斷道：“雲兒，隨我去逸弗宮吧，我這裡還有一些事交代你。”
雲兒一愣，拍拍腦袋，“你看我這記性，都快忘了我是來幹什麼了……閣主我們走吧！”
靖漓繞過婉辰，瞥了一眼身旁的蓮笙，蓮笙看着她們走遠，回過頭來道：“小姐，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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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辰的腦海裡還在迴盪着雲兒剛說的話，“逸公子和萬花宮花瑤的婚禮……”她靜靜地站在那，眼神微微有些空洞，心裡突然有些黯然，像是一汪池水被抽走了源頭一樣……就連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爲何會有這種痛心的感覺，想必是身子還未好，思緒有些混亂吧，她轉過身來由着蓮笙扶着回了幻空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