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一愣,微現赧色,道:“哦,我貪求道行進展迅速,服用了方靈寶師兄的‘蓮脫胎膏’,以致真氣錯行筋脈。清早洗澡換衣時可能亂了心智,糊里糊塗跑進竹林暈倒,偏巧被你遇到。這事千萬別跟別人講啊,否則大家笑我急功冒進。”
桃夭夭道:“嗯……你光身的情形,我看見了……”
小雪以爲他要道歉,忙道:“沒事的,你無意的嘛。再說兄弟姐妹間朝夕相處,何必拘泥世俗的禮法?”
桃夭夭腦一激靈,恰似冷水淋頭,暗叫道“她對我親密,卻是把我當作兄長?”恰好凌雲石到達目的地,“咚”一下接觸崖壁。桃夭夭放開小雪,呆呆的注視着她。小雪近前攙扶,關切的問:“你還好麼?”
桃夭夭自覺汗顏,暗想“小雪天真純善,全無世間女子的俗態。她以赤忱相待,我竟趁機佔她便宜,滿腦子齷齪念頭,真是禽獸不如。”想到愧疚處羞臊難當,擡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小雪見狀驚異,問道:“桃師哥,你幹麼打自己?”
桃夭夭喃喃道:“有,有蚊子……我打蚊子呢。”
小雪笑道:“無量峰高懸天外,哪兒有蚊子?你真會逗樂。”
桃夭夭這才舉目觀望,只見前方霧鎖峰巒,草木稀疏而不凋,霞光斂藏而不,隱隱透着藏龍臥虎的魄勢。近處立着塊石碑,上篆“無量峰”三個字。桃夭夭思忖“所謂峨嵋‘虛無三峰’,璇璣,無量已見其二,未知元始峰是何景緻?”
小雪扶他離開凌雲石,沿石子小徑前行。四下裡屋舍星羅棋佈,全是用樹皮或竹枝搭建而成,比璇璣峰的宮殿簡陋許多。兩邊時而有人經過,均爲劍仙弟子,彎腰招呼“東野師姐”。小雪頷致意,師門儀節儼然有秩。
逐漸走到山峰頂部,小雪停住腳步。路邊一座茅草屋,前後兩丈寬,作羊圈都嫌窄小。桃夭夭暗思“這是凌波大師姐的居所?也太寒酸了。莫非學劉禹錫的風骨,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小雪推開木板門,引領桃夭夭步入其。四周黑乎乎的,似有垂簾遮住視線。小雪分開“垂簾”,光線透過來,那‘簾子’卻是天然的藤蔓和樹葉。再走幾步,眼前豁然敞亮,樹木,草地,山谷,瀑布,奇景紛呈。小小茅屋怎能容納廣闊的天地?回再看時,茅屋木門隱藏於樹藤枝條,彷彿是連接異界的秘密通道。
外面晴空萬里,此處卻滿天繁星。綠葉玄石,星光流轉,清輝脈脈,一片靜謐。小雪帶桃夭夭穿越樹林,來至一小塊空地前。花草茂密而平整,象被仔細修剪過似的;遠望山影聳峙,峽谷深邃,一條瀑布從懸崖垂落,谷底升騰着冰蘭色的水霧。
草坪央坐着一位紫衣女郎,面朝幽谷,身前凌空鋪展着大幅宣紙。她右手持畫筆,正聚精會神的勾勒。小雪走到女郎身後,屈膝半跪,道:“東野小雪參見大師姐。”
桃夭夭觀賞奇異景色,心曠神怡之際,覺那紫色女郎倩影朦朧,似被淡淡霧氣籠罩,正合詩經‘蒹葭萋萋,伊人宛然’的意境。桃夭夭尚未見着大師姐的真容,已然爲她飄逸的氣質所折服。試想世外仙人,所作之畫不知好到何種程?他顧不得行禮,目光越過紫衣女郎肩頭,望向那張懸浮的畫紙。
只見畫卷色調幽藍,背景是星空和山谷,畫面綠草成茵,有位紫衣女子坐草地裡畫畫,兩名少年男女侍立左右,正是桃夭夭和小雪!再仔細辨認,畫紫衣女子的畫卷裡也有內容:同樣的綠茵,同樣的瀑布,同樣的紫衣女作畫,兩名少女少男相伴……
依此類推,畫套畫,層層疊疊無窮無,彷彿兩面鏡子相對擺放,顯現出無數相同的影像。
桃夭夭眼花繚亂,腦海裡浮現兒時聽過的怪談――“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講故事,講的什麼呢?講的是‘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講故事’……”與此刻的情景多麼相似!他越想越迷糊,死死盯着畫紙,恍惚已經走進了畫境。內心有個聲音提醒“別走神!千萬保持清醒!”,可是驀然凝思,注視畫千個“自己”,竟分不清那個“桃夭夭”是真的?那個“桃夭夭”是畫的?反覆苦思,漸覺胸腹間熱血翻涌,幾乎就要脫口噴出。
危急時刻,只聽小雪驚道:“哎呀,他魘住了,大師姐快收了法術!”
紫衣女郎輕抖玉臂,“刷”的一下收攏畫卷,道:“桃公子請退後。若是胸悶難受,切勿憋氣剋制。”
桃夭夭聞言驚覺,退後兩步輕輕吸氣,果然神清意爽,煩亂的感覺倏然消解。他驚魂稍定,敬畏之意油然而生,拱手道:“凡俗小子狂妄,衝撞了仙姑,乞請寬恕。”
小雪道:“她便是凌波師姐。此地名爲‘止觀法界’,心若止水方可任意遊覽,是大師姐修行的道場。”
凌波轉過頭,起身收拾畫具,微笑道:“我眼睛看不見,剛纔又畫得入迷,沒有注意你們來到,原是我怠慢失迎了。”
隨着清婉的話音,桃夭夭忽覺柔和的力道托住膝蓋,也就跪不下去了。擡頭打量凌波大師姐,看她年紀約莫二十五歲,容顏清麗端莊,儀態優美嫺雅,真有洛神凌波的風采。然而雙眼始終閉合,手指顫巍巍摸,又象黑夜迷路的孩童。桃夭夭駭然,暗道“難道她真是瞎子?瞎子怎能畫畫?”
凌波似乎聽到他心裡的疑問,收好了畫具,答道:“我是個瞎子。然則此畫稱作‘大千世界’,無須眼目觀注,只要意會即可畫成。常生子修煉‘禳夢真法’,言行有些失常。他們攝魂門的道法煉得越深,越容易產生妄念。因此我作此畫,幫助修爲高的弟子認清真我,安定神魂。”
小雪接口道:“大師姐講的對極了!你把派事務託給大師兄,可常生子師兄處事卻黑白顛倒,他縱容周天使……”
凌波擺了擺手,道:“別說了。”盤膝靜靜打坐,似乎入定去了。少時睜眼醒轉,微笑道:“你們不必多言,我都知道了。你倆的來意,我也知道。”
桃夭夭暗思“凌波師姐眼睛雖瞎,卻能夠洞察秋毫。我的身世遭遇,以及經歷的那些怪事,該不該對她講明?”正躊躇間,忽見小雪擠眉弄眼,大打手勢,意思讓他趕緊跪拜磕頭,懇請大師姐收錄。
凌波揮手製止小雪,笑道:“小妮子別瞎搗亂,我自有主張。桃公子義勇豪爽,根性悟性俱佳,本是我輩人。但他並非峨眉山‘三村附鄰’的子弟,家境諱莫如深。峨嵋派收徒素來講究出身清白,此節半分含糊不得。”說罷默然微笑,靜待桃夭夭自報來歷。
桃夭夭滿臉難色,欲言又止,終於鼓起勇氣道:“大師姐容稟,不是小可刻意隱瞞,確因家事難堪,個原因錯綜糾葛,倘若據實相告,只恐給小可招來麻煩。小可也不願扯謊欺騙,望大師姐諒解。”
凌波點點頭,未置可否。小雪道:“別人家裡的**,爲何非逼着往外張揚?怕他來路不正,我給他擔保好了。大師姐,我做接引人可以麼?”
凌波笑道:“你瞧瞧,我這小妹妹性急。既然小雪作接引人,那又另當別論了。況且也要給歐陽孤萍幾分面子啊!若非她暗施法相助,桃公子焉能找到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