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潛過半柱香的工夫,萬里深境已入**。途中遇到性靈力強的精怪,一望螃蟹來勢威猛,哪個敢發兇攔路?只有些智性愚鈍的大鱷巨鯊惘知好歹,遊至近前探查,都被螃蟹兩隻大鉗撕成了碎片。片刻間降至水底山脈,按李鳳歧指點尋到那個山洞,螃蟹又揮鉗一陣猛挖。就看砂石紛揚,巨巖粉碎,阻塞多年的通道又掘開了。忽然一團白影從石隙裡游出,越遊越大速度極快,帶着歡悅的低鳴從螃蟹旁邊一晃而過,身後還尾隨着許多崽。
李鳳歧失意切莫傷害它們,給衆人解釋:“那是天山神獸白蟾蜍。當初困在坍塌的坑道里出不去,便將腹中受過陽精的卵產下,這些年居然養成了一大家子。”世外怪物尚能舉家解困,人間情侶卻難成眷屬,不經意間他話語又微露蕭索之意。孤萍忙岔開道:“天山神獸不是很厲害麼,這白蟾蜍倒不見得怎樣。”李鳳歧道:“神獸按類別分屬內境外境。白蟾蜍原是天山外境十二神宮的畜類,祖師爺取來鎮守陵墓大門,如看門狗一般,豈能與內境仙靈相提並論。”
挖通水下坑道,山洞盡頭即是那道透明屏障。兩邊雖被挖開數丈,因離火劍強勢阻隔,仍然沒有半點水流滲入。螃蟹載具穿屏而過,停在前方石廳當中。衆人開艙落地,四下裡一望,滿眼松柏蒼蒼,雕像森立,肅穆氣象彷彿延續了億萬春秋。桃夭夭問李鳳歧:“有何異樣?”李鳳歧搖搖頭,繼而又皺緊雙眉,輕聲道:“模樣外觀沒變,但是......這勢派好生壯闊!”衆人聞言一驚,凝目細觀之下,石廳包括陵墓佔地不過數頃,卻象可容納霄漢星河!果真出奇的開闊深廣。慕蘭若道:“這裡布了壇城。看起來不大,實際空間幾乎近於無限。”文虎淡淡的道:“仙魔最後一戰,是該選個寬敞的地方。”擡腿大踏步前行,衆人趕忙跟上。
沿着甬道走至陵寢,門上“方寸宮”三字灼灼生光,格外耀眼,兩側“封塋爲禁,生魂無入”的銘文也透着森嚴之氣。龍百靈輕聲道:“我總在擔心......與玄門九陽在方寸宮決戰,也是妖皇企盼的結局......千年等待歷盡波折,峨嵋派終將妖皇逼入絕境。焉知這一切不是它的預謀?方寸宮不是它重獲實體的復興地?”桃夭夭不答,指了指頭上,意謂“信天命盡人事”即可,隨後推開大門跨了進去。
一進門景隨步轉,李鳳歧故地重遊,眸子裡似乎還時而閃過那熟悉的身影。青青河岸悠悠酒香,翠竹紫藤圍繞玉石,這哪裡象是陵墓!分明便是供王侯千金消閒玩耍的大花園,只不過所有景觀天然巧構,全無絲毫人工開鑿的痕跡。雪喃喃道:“朱雀姑娘深愛祖師爺,祖師爺卻未能償還情義,因此才把她的長眠之所修建的這麼精美......大師兄,你以前是這麼講的罷,還祖師割下一片心,永遠陪伴朱雀姑娘住在.......”
李鳳歧霍地喝道:“停!”駐足凝立,面色分外嚴峻。衆人料知有異,各佔陣法方位警戒。過了好半晌,李鳳歧道:“不對,朱雀的靈柩沒有隨水流飄過來,這裡機關已經被人改動了。”蘭世海道:“除了我們,此處好象沒別人。”黃幽應聲晃動雙肩,遁甲法使開瞬移瞬回,答道:“河源頭的水車邊擱了一口水晶棺,裡頭躺的女子便是你們的朱雀姑娘罷。棺材停在那沒動,如蘭兄所料,整個陵墓未見別的活物。”蘭世海皺眉告誡:“你太冒失了。此間什麼所在,任你如此穿走打探。且休論誤闖失陷之危,大戰當前也宜斂藏真氣,少動爲上。”黃幽一凜,忙道:“是是,蘭師兄教訓的極是。”
桃夭夭低頭沉吟:“水晶棺停止飄移,這是何意?靈兒,你想出什麼原由了麼?”龍百靈臉色反常的沉冷,一字一頓的:“想到了,只是還不敢斷定......都祖師留心陪伴靈柩,若反過來一想,靈柩何嘗不是爲了監守祖師那顆心而設.......”衆人莫名其意,目光齊齊望着她。百靈擡手描劃,問道:“你們瞧,這河修造的樣子,象不象堡壘外的護城河?既防外賊入侵,又防內中的囚犯逃跑。”
李鳳歧恍然大悟:“你是,朱雀靈柩竟是......是用來圈禁祖師之心的!”回憶水晶棺每隔幾個時辰去而復返,果真象是巡邏監獄的看守,失聲驚呼:“我也笨的可以,在墓前住了兩年,居然慮不至此!”其實他是對師門虔敬至深,根本沒敢拿囚犯與祖師相比。
龍百靈道:“元宗祖師的心冢在哪?”李鳳歧定定神道:“好,我帶你去看。”跳過河,幾經鬥折,領衆人來到紫元宗的墳墓前。一剎間人人臉上變色,只見墳頭竟擺着兩張紙卷,其上色彩青黃斑斕,畫着人物影像。
百靈最先反應過來,道:“是心王丹券!”解下後背皮筒,將四張心王丹券依次挨着排開。一溜六張並齊,畫中人或側立,或背向,衣衫細節相同,確然都是紫元宗的圖影。龍百靈道:“據,真人之體可以承妖皇邪欲。那種人才能叫做真人?神農門的師兄知道麼?”研究人類體性是神農門專長,魔芋大夫應道:“《素問》有載曰‘上古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故能樂享天地無有終時’。”
書文百靈自是通曉,提問只爲打消顧慮,低低絮念:“把握陰陽,獨立守神......獨立,相公早先個性獨具,不從三界諸流,妖皇才找他附體,除他外還有誰能算作真人......只要找到那人便能找出妖皇入世的肉身。”眼光轉到墓碑,忽地抖身一顫,頭頂恍如電轟雷鳴。
其餘的人仍在關注心王丹券。蘭世海道:“我們尋獲五張,另兩張丹券各在青城,五臺兩派手中,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桃夭夭道:“當然是御天龍放的。五臺青城兩掌門早被他收服,海底鬥法時我親眼看他攜帶丹券。”黃幽道:“那麼水晶棺也是御天龍弄停的了。但無論怎樣,此刻他不在陵墓裡,方纔我遍各處都沒發現有活人。”遁甲首徒天尋地絕無遺漏,一個方寸宮又怎在話下。衆人微微頷首,都認同了他的判斷。雪只感困惑費解,道:“如果是御天龍放的這幾幅畫,那就太奇怪了!七張畫收齊燒掉,妖皇就會滅亡。如今他們幫我們湊齊丹券,豈不是把致命的罩門交出......”
話猶未絕,雪神色陡變,忽見七張丹券遇風紋絲不動,恰似鑲嵌在墳墓上的圖案,別引火焚燒,恐怕用刀斧才能鑿破,但誰又能亂鑿祖師爺的墳頭?恍然間雪心生奇感,隱隱覺得好象心冢與丹券一體,祖師爺的墳塋在維護妖皇的命門!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龍百靈只取四副丹券比對,但此時剩下那張竟自行飄出筒口,飛到墳上與那六張排好。菜花兒意欲抓扯,手摸到畫紙邊緣慘叫一聲,縮之不迭,彷彿烙鐵灼燒一般。衆人情知激變就在眼前,立時凝運真氣,招呼百靈後撤就位。龍百靈充耳不聞,雙眸只管盯着墳前墓碑。
桃夭夭急呼:“靈兒當心,你還在看什麼?”百靈回過頭,臉頰白的可怕,彷彿暗夜裡孩忽遭燈光照射,看清一切的同時自己也嚇壞了。逢當桃夭夭呼喚,她冷不丁的問了句:“祖師墓碑上自稱‘無倫凡夫’。相公,你還記得無倫獸嗎?......那是妖皇的別稱!”
這話就象點燃炸藥的火星,桃夭夭腦中猛地閃過詩句“七星高懸天西,古魂四野遊離,無倫獸兮無所依,何日尋回舊軀,何日長眠永寧。”一顆心如觸電般抽搐,暗叫“妖皇的肉身,難道竟是元宗祖師!”經歷那麼多奇變,此刻諸事齊集,一條條線索糅合,衆人也都想隱約到了這點。雪驚聲道:“紫元宗祖師是妖皇.......”電光火石之際,桃夭夭猛然記起一事,惶急萬分的大喊:“不要啊,不要叫出他的名字!”
仙魔咒語若要起效,大多須心口相應,即心念緊緊縈繫,口裡明確念出,相關法效便會觸發。其實民間許多忌諱也同此理,比如坐船忌“沉,翻”,生日結婚諱談“死,分”等等。蓋因“舌乃心之苗”,心性靈通時講出話語,往往能夠變成讖言,時機一到就會應驗成真。只因世人心性昏蒙,千許願萬祈禱都靈不了,咒語一鮮有證實,但修道者卻不一樣,所以佛家謹守“身,口,意”三戒,唯恐不慎失言,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
紫元宗是妖皇這句話,便是引發魔首復生的咒語。唐初紫元宗被妖皇附身,承受狂欲而毫髮無損,可謂古往今來第一惡魔,後經千難萬苦割離魔心,藏斂魔體,設下禁魔法咒,人間仙界的浩劫才告結束。知情的妖怪俱已除盡,同道中人均知點破不得,故而三界內外再不聞這條訊息。非但紅拂女,衡虛仙丈竭力隱瞞,連玄門前輩麻姑都避而不談。桃夭夭此時方纔悟出根由,震驚駭懼百種情感驟然涌上心頭!
步入方寸宮之初,龍百靈已經暗存懷疑,因謀算精細才言出嚴謹,連剛纔提示桃夭夭都十分委婉。雪素來心直口快,身臨此等驚變怎不喊出聲。其實心口相應咒語即靈,心裡想到紫元宗是妖皇,口裡揭示真切清晰,包括龍百靈那句“祖師是無倫凡夫,妖皇是無倫獸”的**,都足以引發咒語生效,桃夭夭的警告顯然是多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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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喊罷,墓頂分開裂口,魔心的血氣冒出,七張畫像陡變,側影背影都轉了過來,漸漸立起化作真人形體。
峨嵋派祖師紫元宗出現了,面前的敵人,正是嚴陣以待的峨嵋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