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笑道:“莫急莫慌,老兄遠來是客,待客之道是不能免的。”命紅袖從殿內搬來座椅,沏兩杯香茗送上。桃夭夭穩坐捧茶,請問九華掌門尊諱,家中高堂安否,幾位令郎令愛,有一搭沒一搭的寒暄。張少陽心急如焚,又不能失了禮數,強撐着敷衍,那茶水喝進肚中如火上澆油。正焦煩無着,猛聽同伴高呼“看哪,蛇鷹陣散了!”一扭臉,循聲而望,張少陽面露驚異,張開的嘴再也合不上了。
此刻慘號聲已聽不到,飛禽的啼叫響徹雲霄。只見試煉場上空千萬條人影穿梭,彷彿天兵顯威。人影飛過之處,那些鷂鷹如斷線風箏似的飄墜,頃刻鷹羣稀落,燦爛的星空重又展現。張少陽只看的眼花繚亂,忽見一個人影跳落前方,單手抓着只鷂鷹,衣着相貌與新師尊毫無差別!那人影丈餘外停步,鬆開五指,鷂鷹掉地“嘎嘎”大叫。神氣鮮活卻無力撲騰,彷彿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了。
桃夭夭道:“老鷹喉嚨裡的怪蛇已取出,掉落在試煉場長春麓各處。侯兄帶三十名弟兄去收拾,毒蛇就近掩埋,禽鳥暫送逸性谷圈養,留神別弄傷了羽翼。”侯天機率衆下峰。桃夭夭傳命蘭世海等人:“進山的陰靈先別驅散,拘到林子裡留待後用。”攝魂弟子接令走了。桃夭夭這才轉過臉,笑問道:“困局如此化解,張道兄看使得麼?”
張少陽目瞪口呆,瞧一瞧桃夭夭,又望一望那邊的人影,實在弄不懂怎會出現兩個“新師尊”。桃夭夭笑道:“張道兄剛纔談到化身,恰好提醒了我。本人雜學旁收,分身化形的法門也粗通一二。”說罷站起身,邁步向前,那個人影也迎頭走來,面對面交融合並,重又合成一個“桃夭夭”。隨即伸臂仰天長嘯,聲如龍吟虎咆。天上的人影應聲返歸本體,成千上萬的排成一字隊形,自高空“呼啦啦”飛降到桃夭夭身上。張少陽駭的毛髮倒豎,驚道:“這,這是什麼仙術!”紅袖傲然道:“我主人的分身大法!凡夫俗子八輩子甭想見着!”
原來趁喝茶的工夫,桃夭夭已暗中作法,遣出分身飛入鷹羣,一隻只捉住了捏喉取蛇,手法輕巧未傷片羽,同時施加鳳妖伏百鳥的法力,維持鷂鷹的生機,又使其失力難逃,相關的世人由此得以保全。張少陽不明其中的詳情,但覺奇觀如電閃,眼中所見超出腦中所思,癱在椅上好半天動不得。桃夭夭收回分身,吩咐兩旁:“我用妖法束縛鷹身,或許會讓世間的人感應中邪。燕盈姝帶幾個人去巡視各處鄉鎮,醫治民間急症。楊小川你們保護神農弟子,遇到道宗趕退則罷,休要殺傷。”派完這幾隊,踱回座椅道:“張道兄,咱們品茶聊天。”
張少陽回過了神,趕忙離座立正,畢恭畢敬的道:“師尊神通無量,爭端必得善解。小人趕着回稟敝上,不便多擾了。”一揖到地,調頭要走。桃夭夭一把抓住他手腕“怎可就走啊?九華和峨嵋是老朋友,大過年的正該串門敘舊。”心裡暗想“楚晴下午送信,天黑還沒回來,如果他被道宗使詭計陷住,這姓張的倒可用來交換。何況九華派上山報信,已是通敵的明證,分裂道宗的把柄豈能白白放脫?”念及於此,傳令道:“九宮兄勞你出馬,率十二劍找回咱們的信使。”擠了擠了眼睛。何九宮心領神會,同乾坤十二劍下峰,趕往道宗駐地接應楚晴。桃夭夭一拉張少陽的衣袖,笑道:“來來,品茗清談,小弟新官上任,要請張道兄多多指教。”張少陽道:“萬不敢當。”此時他虔心敬服,視桃夭夭如天神,叫敘舊便坐下敘舊,全無半點異言。
一直談到東方發白,桃夭夭刨根問底,張少陽知無不言,講的是道宗和玄門的舊日恩怨,箇中曲直並無偏袒。桃夭夭暗生好感,心想這人倒是條誠實漢子,笑道:“累了張兄半宿,甚是不周。”命紅袖下去傳早點,暗思“楚晴怎地還不見回?”紅袖走兩步忽停住,指着接引橋笑道:“說早點,早點到,廚房大娘是順風耳。”就看開花婆婆兩臂揮舞,從橋上飛跑而近,嘴裡亂叫:“了不得啦,不得了啦!”跑到石階前伸脖大喘,兩手空空並沒拿食器。
桃夭夭是被她板子打怕了的,屁股朝後縮了縮,笑問:“大娘何事慌張?”開花婆婆叫道:“廚房失陷啦,糧草劫光啦!”凌波道:“有敵人攻入?”開花婆婆比劃道:“他鑽進屋裡翻箱倒櫃,我掄起板子打他!呼呼,一下下全落了空。他反打,乒乓,我就摔了個仰八叉,他抓起櫥櫃裡的飯碗大嚼大咽,呼啊呼啊,吞下去的那個快啊,比拉稀還通暢。”夾七雜八不知所云。旋即丁志玄跑來,同樣表情驚懼,稟道:“廚房食糧被吃光了!”
桃夭夭道:“不是說儲物充足麼?怎會……”凌波微微前傾,低聲道:“廚房那邊邪氣很重。”桃夭夭運目遠望,透過濃密的晨霧,遙見廚房附近魔光暗涌,隱斂而不放,渾厚的氣勢遠非普通妖魔所能及。丁志玄喘息道:“是日前那個老怪物,闖進廚房翻箱倒櫃,蔬菜豬肉,甭管生的熟的,見什麼吃什麼,象才從十八層地獄放出來的餓鬼!”
桃夭夭登知事態嚴重,喝命:“峰上弟子和虎賁螭衛守衛自然宮,紅袖替我管待客人,無令不得走動!”衆人齊聲領諾。桃夭夭衝張少陽抱抱拳,道:“少陪!”騰身飛縱,一霎跳落廚房門前,踢開半掩的門板,擡眼就見玉銀童躺在飯桌上,左手持半隻熟雞,右手拿着幾張麪餅,肚子脹的滾圓。木狗來福“汪汪”狂吠,繞桌子腿打轉。
桃夭夭一愣,點頭道:“好個老怪物啊,真有兩下子,竟能破掉我的鎖山咒。”這一日屢經波折,他神思懈亂,忘了遙測玉龍山底的動靜。未料玉銀童逃身有術,幾個時辰內就能出離困境。
廚房裡碗翻盆傾,如遭洗劫。玉銀童兩手左起右遞,往口中猛塞飯菜,嘟囔道:“脫胎換神極耗精神,老子快餓死了,吃飽了再跟你算賬。”桃夭夭訝然道:“你脫胎換神……”
脫胎換神又稱“羽化”,修行到一定階段,突破極密的封禁,元神離體而不失散,再返還原身重合時,肉身則可轉變爲仙體。但封禁可遇不可求,修行者自我禁閉有失嚴密,陷身他方又太冒險,所以“羽化”既需苦修又要天助,是修仙者最難過的一關。峨嵋派現任首徒之中,只有凌波,班良工,魔芋大夫三位煉成仙體。桃夭夭憑藉魔劍輔助之力,跳離幽冥江才羽化成功,幽冥江就是他修成仙體的封禁。至於成就“混元神體”,全因機緣巧合,神木甲與天王盾貼應促化,並非常規修道的階段。
而玉銀童受困玉龍山底,竟將山體也當修道的封禁來突破——先自廢法力退化爲凡胎,再從玄門基本功煉起:打坐養氣,通大周天,洗髓易經,培植內丹,千年道行須臾修滿,最後元神離竅,衝破了鎖山咒的禁錮,仙體在山外重新合成。這番作爲委實離奇,已無法用常理解釋,廢掉法力即日重生,便是峨嵋祖師也辦不到。
桃夭夭深知修道之艱,估計玉銀童定帶有什麼法寶,速成仙體和兼修七門的奇蹟,都出於那寶貝的助益,點頭道:“你逃跑的本事很高,膽子也夠大,居然還敢上山來送死。”玉銀童抹抹嘴角的油水,鼓起眼道:“怎麼不來,今晚的競德大會本前輩要大展雄威呢!”桃夭夭彈冠做醒悟狀,道:“啊呀,今晚是除夕!差點忘了。”玉銀童道:“對啊,除夕舉行競德道會,近十年都是這規矩。”桃夭夭放下手道:“今年改了。”玉銀童驚問:“什麼?”桃夭夭道:“今年競德道會改期舉辦,不在除夕了。”玉銀童漲紅臉道:“誰說改的!”桃夭夭道:“我說改的,我是峨嵋師尊,這點事還做不了主?”
玉銀童險些氣炸肚子,顫聲道:“你他媽的,老子千辛萬苦鑽出那地牢,只爲趕着參加競德道會,哪知小賊說改就改……”桃夭夭道:“你競個屁德,越競輩份越低,只有當灰孫子的德行,我勸你還是別參加的好。”玉銀童道:“賊小子莫貧嘴,老子既來參會,自有神妙寶貝在身,定教你們服輸。”桃夭夭笑道:“嘿嘿,我正念着你的寶貝呢,老實交出來吧!”手隨聲起,猛然抓向玉銀童頭頂。
他這一抓如天羅地網,十個玉銀童也當就擒,可偏偏就抓了空,耳後響起笑音:“賊小子來逮我呀,神妙寶貝在身,逮得着我是你孫子!”桃夭夭目不瞬,身不轉,鼻中打了個哼。玉銀童身畔冷光颼然,六十四股紅氣升起,呈利牙狀交錯收縮。此乃血蝠妖王的“盲牙籠”妖法,無須眼目追索,循着聲響確定敵人身位,長牙合爲牢籠,是頭等靈異的捕敵之技。但紅氣縮緊仍無所獲,玉銀童身如鬼影,忽然閃現在試煉場西角。六十四股紅氣排成六十四卦位,那邊漏防均有靈應。桃夭夭感知他從西邊突圍,瞬移到那裡守株待兔,敵影方顯立即出手,暗藏五種擒敵法術,手掌如山飛罩,誰知又抓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