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笈道長看明他的意圖和困礙,心急如焚之下,靈光陡然迸現,大聲道:“認準卦形方位再填,仔細聽我念……道歸一氣始生形,氣形藏地水相濟。壬水暗生於申位,申金頓分艮中明……”將殺止動法訣從頭念起,特意重讀“壬水,申金”等詞。桃夭夭恍然而醒,照着所示方位出劍,一劍劍準確無誤,石粉登時旋結成塊,井然有序的飄回河面。
紫元宗開闢幽冥江的方法,的確取源於仙宗法門——挖掘仙土壘成天王山,暗布法咒數道,排列方式依從崑崙“殺止動”仙法。待天王山破碎,法咒令仙土返歸原位填實,這是爲某天關閉幽冥通道留下的後手。此時情形相仿,石屏乃天外的異材,先以無上神力掘破,異世通道就打開了。後經劍刺卦位,激起歸藏法效,石屏復歸初態。一連串變化符合崑崙大道,武玄英縱有摘星換月之能,也沒法插手阻止。江面越變越窄,桃夭夭心知勝機在握,任由武玄英風龍庭劍狂轟,脣變已泛起了微笑。
忽然笑容僵冷,一股劇痛穿透心臟,桃夭夭眉頭皺緊,心道“熾厲魅又來了。”劍勢微偏,未能刺準卦位,剛入水的石塊立時飄散。雲笈道長厲聲道:“熾厲魅!你好生卑鄙!”
熾厲魅道:“這人的命我要定了!”先前爲避開宇宙鋒,他潛入隱蔽處靜息,蓄足法力迴轉再戰,恰逢桃夭夭收緊神木甲,正在防守武玄英的攻勢。熾厲魅趁機施術,又令桃夭夭嚐到那痛不欲生的滋味。雲笈道長強抑義憤,勸誡道:“熾道友昔日援手,貧道足感高義,而今因何無端害人?況你是蓬萊鎖靈部仙客,專一趁人之危,遑論仙家正道。”熾厲魅不理他,只緊緊盯住桃夭夭。雲笈道長拔出寶劍,就要上前放對。尚雯珠忽道:“慢着,你鬥得過熾厲魅麼?”
雲笈道長道:“鬥不過又怎地?”尚雯珠道:“鬥不過白丟崑崙派的臉!天武宿哪怕只剩一人,也不許天文宿自招其辱。”掌中青瀾劍斜撩,一道勁光閃過,雲笈道長登感手熱心跳,寶劍差點脫手,暗忖擊退尚雯珠已屬不易,鬥敗熾厲魅更是空想,救應桃夭夭還得另尋他途。但最高法訣都傳了,再有何措可救,一時心念恍惚,呆在原地。
武玄英劍勢風雷交攻激暴,神木甲若放鬆少許,身體必遭大害。桃夭夭明白處境,忍痛楚集中全副精力,舉薦刺向卦位,但痛苦太猛烈了,直痛的眼前金星亂冒,幾番嘗試均作空費,劍氣前端偏出卦位好遠。他漸感心灰意冷,暗笑道“我這條命有甚值價?引得神仙們大費周章,想要我命拿去便了……”一念未幾,“噹啷”聲響,雲笈道長寶劍掉地,臉上苦笑哀慼,顯然也放棄了希望。
正在萬念俱灰之刻,殿外有個聲音道:“好大的房子,各位主人家,抱歉叨擾了。”語氣恍如求宿的旅客。但話音甫畢,桃夭夭的痛感立即消止。熾厲魅驚聲道:“藥師丸!”蜷身倒縱,一溜煙縮進殿角,四肢觸地擺出戒備的架勢。自相遇以來,桃夭夭首次見他如此緊張,來不及細思,抓住時機劍刺卦位,一劍刺準,石粉又往河裡飄落。尚雯珠喝道:“什麼人!”提劍衝向殿外,距門口尚有十來步,尚雯珠腿腳僵凝,彷彿化成了石像,猛地伸手摸臉頰,發出淒厲的尖叫:“我,我的鼻子,鼻子呢?”
天光幽冷,照亮她半邊臉面,卻看長鼻子的地方變平了,只剩一塊怪異的空白。尚雯珠駭怖萬分,慌不擇路往前跨,左邊眼眉耳朵又沒了,如同畫像上抹掉線條顏料。一霎氣氛詭譎,雲笈道長大叫:“別走近門口!”武玄英收起龍庭劍,隔空抓回尚雯珠,朝着門外道:“藥師丸無相,你敢傷我的女侍!”外面那人“呵呵”兩聲笑,並不作答。雲笈道長醒過神,忙道:“休要再生事端,武師叔,是尚雯珠攜劍衝犯無相尊者。現下我們已元氣大傷,不能跟蓬萊仙宗結怨。”
剛說到此,“轟哧”悶響,石粉落盡復整,幽冥江終於填實了,桃夭夭歷盡千辛萬苦,終至大功告成,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汗呼氣。武玄英秀眉微蹙,情知此戰一敗塗地,玉霄子身亡,尚雯珠和自己都帶了傷,強撐下去後果難測,當即道:“雲笈師侄說的不錯,趁人之危,果真是蓬萊派的慣技!”
門外那人道:“我路經此地,發覺好象有峨嵋弟子在,跑來看看而已,並不想跟崑崙派打架。”武玄英道:“崑崙派倒想跟你較量,地府煉成百億滅魔軍,本爲消滅妖皇預備的。你若是有膽子,在這等我召齊軍隊,咱們鬥個高低強弱。”說罷,拉尚雯珠斜飛,從殘壁破洞中飛離大殿。那人道:“哎,告訴我峨嵋弟子在哪兒……”雲笈道長道:“好教無相尊者得知,峨嵋弟子就在殿內。”武玄英在遠處喝道:“雲笈,還不跟來,你要背叛崑崙派麼?”雲笈道長見桃夭夭脫險,心下已復安然,不再違抗本派長輩,頓足拔身,也從破壁間飛走了。
大殿寂然,風吹塵浮,激戰後的氛息蕭索而寧謐。桃夭夭手抹額頭汗水,側過臉張望,只見門口走進個人影,穿緇衣打綁腿,一頂竹笠遮住大半張面孔,手裡拿根探路用的竹竿,看不出是善是歹。桃夭夭喘氣道:“我是峨嵋弟子,你找我何事?”那人不言語,盤腿坐在三尺外。桃夭夭道:“你是那方的神仙,也想要我性命?”嘿嘿苦笑,搖頭道:“我的命有啥值錢,想要就儘管來取吧!”
那人道:“怎麼,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嗎?”桃夭夭一努嘴,道:“喏,牆根底下就有一位。”那人竹笠微側,似用眼角餘光斜睨。一片黑暗中,熾厲魅伏地窺伺,兩隻眼睛好似兩枚燒紅的火炭。那人問道:“喂,你想要他的命?”熾厲魅狠狠的道:“要他死,要他死,赫,赫,我要他死……”鑽出陰影,伏地爬行,遍身閃閃油亮,每塊肌肉似都蘊蓄無窮的精力。那人點了點頭,道:“嗯,從現在起,方圓千里無論誰死了,必有你的屍首作陪。”
這話說的平平淡淡,好似對坐閒聊家常,但強橫霸道的氣魄無以復加。熾厲魅如聞聖旨,顯出懼怯難抗的神態,爬三寸,退兩尺,終究不敢違逆,大叫一聲竄出門,身法快的如夢似幻。桃夭夭見狀駭然,能令熾厲魅聞風逃竄,該是何等厲害的角色!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隨口道:“藥師丸無相,他們是這樣叫我的。”起身走到石屏旁邊,用竹竿戳了兩戳,自言自語:“封虛石靈力已失,沒法闢成幽冥通道了。”
桃夭夭反覆咀嚼他的名字,感覺象在哪兒聽到過,一時又想不起來,續問道:“熾厲魅爲何害怕你?”那人笑道:“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如果他還畏懼某人的話,那隻能是我了。”桃夭夭愈加驚疑,低念:“你是熾厲魅的師傅……”想到一節,擡起臉道:“你們是蓬萊仙宗?武玄英他們提到過好幾回。”
那人道:“蓬萊仙宗是我們祖脈之一。秦皇時徐福東渡,帶入蓬萊仙宗的法義,與我族早先神道相結合,演變成現今的東瀛秘忍宗。”講述之際,站回正前方,道:“蓬萊仙法在中原凋零消沒,在東瀛卻方興未艾。如今稱我們爲蓬萊仙宗,那也恰如其分。”
桃夭夭擰眉盯住他,零散的記憶逐次拼合,武藏丸死前的話語在腦海裡迴響“東瀛神道二聖將並立,武藏丸塵骸,藥師丸無相。今日塵骸滅亡,無相立當入世,大戰以此爲始……”
想到此,桃夭夭目光轉厲,道:“藥師丸無相,我想起來了,武藏丸提起過你!說什麼無相入世,大戰即開,填屍平海才罷休。”戒備之色大盛,道:“你要和誰開戰?”
無相笑道:“當然和敵人了,但若能不戰,最好就不戰吧。”按摩膝蓋道:“整天走路累的很,我看你也夠嗆,還嫌沒打夠嗎?”桃夭夭凝然半刻,也笑道:“不錯,倘若什麼話都挑明瞭,分清敵我不得不打,那是自惹麻煩。”深長吸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正色道:“但有些麻煩不得不惹——說罷,你找峨嵋弟子幹什麼?”無相道:“只想問件事情。”
桃夭夭道:“向人求問,須當直面坦誠。你遮遮掩掩不露臉,怎好要我實言相告?”無相道:“哦,是我失禮了,買的這竹笠大了點兒。”手指伸到腮顎下,解開系笠的細繩。桃夭夭道:“這纔對了,熾厲魅師傅的尊容,我正想瞻仰……”話音忽頓,彷彿被剪刀裁斷,兩眼幾乎瞪出眼眶。
即便妖皇突然現形,都不及這人露相之驚心,桃夭夭失聲叫道:“亂塵大師!”
注1:收集死者靈魂組成滅魔大軍,取材北歐神話。傳說神王奧丁居住在瓦哈喇神殿,命令女武神收集戰死者靈魂,爲最終大戰“諸神黃昏”做準備。
注2:八部神王即天龍八部,取材佛經中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