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崔妾原是唐末長安城的美女,博陵崔慎思慕名上門,意欲迎娶爲妻,女子道:“我終非世家主婦,他日另有所歸,當下只可爲妾。”遂嫁給崔慎思做偏房,人稱‘崔妾’。兩年後產下一子,夜間從屋上走下,右手握匕首,左手提着人頭,對崔慎思道:“我父親被郡守殺害,尋報多年未得手。今遇崑崙仙師傳我仙術,大仇已報,正該遁世修仙。”說罷,扔下郡守的首級,走向嬰兒的房間。崔慎思嚇傻了,少頃崔妾出房,道:“塵緣了斷,就此永別。”飄然而去。崔生回房看時,兒子已被殺死。因崔妾要免人情牽連,妨礙修道,所以作出殺子棄夫的舉動。
賈妻的典故與此類似,其人原爲賈家媳婦,生就麗質慧心,夫亡十載改嫁餘干縣王立,隔年生下個兒子。因時時懷念前夫,人後稱作“賈妻”。一天忽然看破情關,告訴丈夫:“有志修道崑崙,無心慕戀塵世。”說完走進嬰兒的房間,王立以爲她是去給孩子餵奶,須臾看賈妻出來,道:“無牽無掛,方是乾淨。”離家不知所蹤,再到房裡察看嬰孩,已被賈妻砍掉頭顱。此舉只爲斷絕人情,以免修行被母子情牽擾。
這兩人均爲前代崑崙弟子,留名於史傳。因其求仙之志堅毅,殺子之行殘忍,先被崑崙派關入齊天宮受苦百年,待殺氣罪孽消盡,方許拜入崑崙修道。懲罰雖重,到底遂了她們修仙之願。崑崙仙宗禁止妄殺無辜,但以“滅情”爲修仙首要前提,父母兄弟朋友等情分不絕,如何參悟仙宗的避世要旨?比之那些行善積德的賢者居士,賈妻崔妾反而更具修煉崑崙仙道的資格。她二人百年前滅於萬仙斬劍下,不得效力崑崙派,否則定將爲天師所召喚,到天文宿首座跟前現身說法了。
子虛天師重提這兩件舊事,意待勸服首座,繼而講道:“文妃,自從你廢棄道行,定力智識都大大衰退了。被凡世人情玷染慧根,變的優柔寡斷,軟弱多情,但那些小情小義何足記念?李聃講的深切‘六親不和,有孝慈’,諸如父嚴母慈,子孝兄友,夫妻恩愛等鄙陋觀念,纔是傷命亂世的毒藥!真正的‘大仁’該當怎樣?悲憫蒼生而無偏愛,絕不因惜念區區小兒女,放棄拯救天下的……唉,你不是仁主,無法做到入世不情,這些話多講無益。將來等法力復全,還是遠遠離開塵世的好。”說着目光深邃,盯着文妃道:“忘情,是修仙的門檻,現下就是跨越良機。捨棄母子之情,你能不能辦到?”
宓文妃默立半晌,忽而走近搖籃,抱起男嬰,拔下頭釵刺破他手指尖,擠出三滴鮮血落進花瓣內。子虛天師頷首道:“很好,這麼做就對了,我當傳你歸元神功,重聚散失的法力。”搖指輕點,一道紫氣傳入文妃眉間,叮囑道:“紫氳可否保留在身,全在你能否做到滅情無情!”
與此同時,那男嬰手指吃痛,哇哇的搖手大哭。小女孩被嚇醒了,也尖聲哭叫起來。文妃將她放在牀榻上,情花插在枕頭邊。花香輕飄,小女孩兒鼻子輕聳,片刻間果然驚懼消盡,打個哈欠又甜甜入睡。男嬰卻象察覺出什麼危患,抽風似哭鬧不止。外面沙沙微響,紫雲羅快步走近屋門。
雲羅隔着老遠聽見孩子號哭,深恐文妃因情錯亂,學琰瑤環加害孩子,或者懷恨瑤環奪夫,要弄死她的女兒,焦急中假裝回屋覆命,闖進門跪拜道:“啓稟首座,百洞花仙遵令停止歌舞,現已飛離灩池。”偷眼望去,兩個孩兒安然無恙,暗自長舒口氣。又見屋裡多了位清矍文士,雖不認識,知其必爲前輩仙客,也向他磕了個頭。
宓文妃道:“來的正好,你把這嬰孩交給琰瑤環,從今往後便是她的兒子了。”
紫雲羅一驚,遲疑道:“您真捨得……搖籃若空了,這屋裡該有多冷清。”不敢明言強勸,拐着彎子想喚起她的愛子之念。文妃回答:“空不了的,我女兒還等着睡哩。”紫雲羅道:“您女兒……”驀地省悟,琰瑤環就算生女,掉包計仍要施行,不由發急道:“您的孩子是兒子啊,龍家老爺他很想有個兒子!您替大老爺想想罷。”母子情失效,改以夫妻情打動其心。
文妃冷笑道:“我正要他沒有兒子!”口氣尖刻,彷彿從牙縫裡往外迸字:“他出身皇族,兒子低微卑賤;他尊貴驕傲,兒子要受人輕賤。成日裡想兒子承繼香火,兒子卻在眼皮底下受辱。哈哈,這就叫報應,龍大老爺應得的報應。”厲聲道:“換子之事,龍家的人絕不能知曉,否則唯你是問!”
紫雲羅怔怔的答不出話,可臉上的表情顯露無餘,分明是在抗辯“如此缺德陰損的勾當,我怎麼幹得出來?”文妃臉色轉和,道:“爲了掩藏痕跡,兩個孩子滿週歲之前,要禁絕外人探視,你須幫着琰瑤環照管這孩兒。雲羅,如果做成這件的差使,我不會虧待了你。”指着陳放古玩珍器的櫥架,一輛精緻的小車,道:“扶桑龍輿你想了很久,明天就送給你吧,另外‘嬋娟霜’的配方,也可一併交給你。”
紫雲羅精神陡然一振,眼裡滿是喜悅的光芒,兩樣寶物思之彌深,拿性命交換她都甘願。宓文妃道:“明年的今日,一應事體料理停妥,你可去四海山川遊歷。跟着我太悶了,寄身江海舒意暢懷,有助你修行。”好處接連臨頭,把雲羅砸的暈暈乎乎,文妃將男嬰遞到跟前,她便接在手裡,應承道:“夫人之命,弟子照辦就是。”稱呼都亂了,夢遊似的走出門去。
子虛天師道:“她是你收的末輩弟子吧,瞧她性情氣色,難保不走漏風聲。”
文妃道:“雲羅生性慈善,但對我忠心不二,既已領受命令,定將傾力執行。只是對琰瑤環暗懷同情,少不得要將兒子來歷透露給她。”坐回椅子中,沉靜的道:“孩子的來由,我正想要琰瑤環知道。”天師笑問:“不怕她下手害死公子麼?”文妃道:“尋常的嬰孩,或許她能下毒手。龍家的嗣子麼,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侵犯。況且女兒在我手裡,膽敢有半點差池,她女兒也休想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