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火雲飄近,倏爾隱現龍形,雲中有人道:“神主召爾等會集,卻爲小事挑起內訌,大巫師實屬不該。”稱呼雖敬,語意傲慢,竟似訓誡奴婢的光景。圖抻怒氣上衝,喝聲:“叫你神主認得大巫師!”拋念珠擊向火龍。北面譁然水響,那浦陽江裡波濤卷涌,浪峰盤曲搖擺,隱然有化龍的勢頭。瓦喇薩滿也擅馭“水火雷風”自然之力,大巫師怒中作法,威勢更是超常數倍。豈料水龍剛高過河岸,忽地“嘩啦”落回,水氣頓然消解。林子裡走出個金甲武士,說道:“大巫師切莫妄動無明。”伸手遞出一物,正是那串瑪瑙念珠。
圖抻暗自吃驚,思量並未察覺外力搶奪,自家法寶怎地就到了他手中?再看其人渾身金燦燦,宛如龍鱗疊生,那“金甲”竟是皮膚結成的斑塊。正訝異間,火雲內人影拜倒,高呼:“參見磐空長老!”金皮怪人道:“焚天,神主叫你搜捕玄門餘黨,來此會場何爲?”說着,將念珠遞給圖抻,略欠身致意:“秘忍宗木忍磐空,幸會薩滿大巫師。”
雲端上焚天回稟:“磐空長老恕罪。部徒望此間鬥氣浩盛,恰似神主指明的峨嵋道法,故駕雲查勘。眼見金輪法師意興勃發,兩手伸向地上那女子,必定是要尋取煉功之物。大巫師設水障攔截,頗有交惡的態勢。部衆謹記神主傳召令的意義,這才大膽替兩邊排解。”分說時雲色略淡,緩緩將法力收回。粘罕黑虎等人翻身躍起,解開衣衫摸索胸膛,剛剛火燒火燎的痛,細察卻皮肉完好,一點兒燙紅的印子都沒有,不由惘然呆立。磐空長老囑咐焚天:“水忍,土忍長老即將駕臨,你位卑職小,不宜在此久留。”
圖抻大奇“火忍是真的了,這木忍長老怎會遍身鑲金?按常理‘金克木’,他該忌諱金器纔對,莫不是金輪教串通火忍矇騙我?”秘忍宗極重“秘”字訣,行蹤詭秘,形制嚴密,內部法學更不泄漏於外。那“金木水火土”五部修煉者依着修爲高低,或多或少受五行生剋法的限制。而五位長老已修到極境,神通再無制約,外表反而顯出剋制物的特徵。圖抻眼識廣博,卻也窺不破箇中奧秘,問道:“尊駕是木忍部長老麼?”
磐空長老不答,略一抖身。四面八方簌簌聲響,那些被“轉生術”抽取生機的樹木,陡然間形神振發,枝幹葉子挺伸,邁動樹根“嘎吱嘎吱”圍攏上前,恍如一羣奇形怪狀的樹精。樹木成精是民間訛傳,亙古及今誰人見過實例?顯是操縱木性達登峰造極的地步,方能使枯樹轉活,作出人類的姿態。圖抻道:“確是木忍長老……”運神感察樹羣戰力,每一棵都與自己相當,心下駭然,暗憂木忍長老強大至斯,瓦喇薩滿還怎麼跟秘忍宗分庭抗禮。
磐空震住圖抻,續朝天上發話:“你眼裡只有示源長老麼?就不遵我的號令了。”焚天確實只服本部長老。往昔秘忍制度嚴緊,上下皆單線聯絡,各部絕少往來,更談不上私交。焚天對早期蓬萊先輩知之甚少,因神主聚衆舉事,近期才見其餘幾部尊長的面,也是恭敬多而服從少,當即迴應:“神主命部徒殺盡峨嵋弟子,那破樓裡象有兩個,部徒不敢瀆職罔察。”
磐空道:“峨嵋弟子已被我方控制,這兒用不着你。”剛說到此,一旁玉銀童猛地蹦起三丈高,大叫:“誰說殺盡峨嵋弟子?奶奶的王八羔子,倒殺我看看!”水魘術方解,他手腳舒活,滿肚子怨憤急欲發泄,接過那兩人話頭頂撞,又朝圖抻叫喊:“使陰招暗算我,臭巫師再來啊,峨嵋老前輩奉陪到底!”
焚天疑道:“這人是峨嵋派的?形貌氣色不象。”玉銀童怪模怪樣,身帶邪氣,最恨旁人以此爲憑,編排他不是峨嵋正宗,大喝:“紅臉賊莫放屁!我這尊容乃是祖傳,峨嵋歷代師尊全長成這樣……”嗓門忽而啞了,胸中火燙如烙,心臟每跳一下增一分灼痛,憋足勁“啊”的叫出聲,身形忽隱忽現,已在三丈開外。
這一移位距離雖短,但身法極盡玄妙,竟將灼燒的怪力甩脫幾成。焚天道:“咦,是峨嵋遁甲術。”火龍張牙舞爪,纏繞右手鋼鉤,瞬時燒成通紅。玉銀童駭道:“引心火燒人是蓬萊派法門,你個猴屁股臉怪物哪學會的,早年蓬萊焰摩天……哎呀!”話沒說完,被火毒鞭抽中內臟,急忙閃身躲避。如若玄風通微術使全了,十個焚天也傷他不着,怎奈法力大減身法失靈,火毒縛心難脫,漸次眉毛皮肉都發黃變焦。焚天揮舞鋼鉤,火毒鞭每出必中,眼下首度燒人不死,驚訝之餘倒加重了殺念,道:“峨嵋派果有幾分門道。”只聽尖叫飄蕩,玉銀童閃出數裡。磐空長老道:“那個峨嵋逆賊交給你捉拿,不要讓他逃了。”焚天一心想燒死此人,道:“部徒遵令。”以火毒爲引,縱紅雲急追猛趕。誰料玉銀童的逃術着實了得,東一藏,西一躲,急切極難尋捉。兩人前後兜圈子追逃,漸向峨嵋山境靠近。
蠶娘子神衰氣頹,背倚騾車看羣雄鬥法,臨到玉銀童遠遁,方始回覆活氣,急道:“小姐快……快逃,逃遠……這裡好多狠角色,法力強的我不敢想……再不逃小命難保。”龍百靈坐在泥水裡,似聽非聽的點頭,眼望幾片殘落花瓣,蜷着腿腳再不挪半寸。蠶娘子道:“現在,不是你失魂落魄的時候!”鼓勁挺臂,意待推她兩把。忽然間寒光橫空飛來,鋒芒直指百靈頭頂。
圖抻一見大呼:“休要傷人!”黑虎護神心切,立刻搶步衝去,粘罕等人跟着擁上。磐空道:“且慢阻攔!”聲響時“樹精”揮枝虛劈,發出勁風將衆人捲開數尺,七手八腳摔成一團。圖抻也站不住腳,連連退步趔趄,筋骨痠軟竟象服了麻藥,恍覺樹爪綠光微閃,暗叫:“樹枝上有毒!”莫想再前進半步,思量我堂堂瓦喇大巫師,竟如嬰孩一般任人擺佈,木忍長老法力之強委實可畏。再瞧空中寒光,飛得也不算快,但去勢罩定龍百靈逃路,顯要置她於死地,偏偏那少女坐定了不躲不睬。蠶娘子心急如貓抓,拼盡全身氣力,撲上去擋在她身前,叫喊:“小姐!”寒光倏然收攏,化作利器,從她後背直通到前胸。
磐空長老性通左近草木,早察知酒樓裡的變故,說道:“是我方的攻勢,大巫師無須阻擋。”龍百靈陡然心神大震,猛轉頭看蠶娘子胸口插着古怪兵器,前端彎曲分叉,不由失聲驚呼:“灼魂鉤!”
蠶娘子追出酒樓之後,常生子迅即增強法效,夢局外設夢局,層層連環封鎖。祝蕾剛掙出右半身,又象風乾的泥塑,硬梆梆的僵立不前。金輪教二護法光着身子,法器衣裳全被吞沒,還折了噶朗吉,只把祝蕾恨的雙眼噴火。見他受困欲待報復,奈何攻不進天罡正氣圈,又怕饕餮發兇,只好回身向轎子裡請示:“三師弟追那龍姓女子,想是要採她紅蓮增補法力,待弟子們前去助力。”
殊勝佛道:“峨嵋孽障未除,你們須防他逃脫。”奧波耶道:“有常仙師作法,諒這小子難逃。”殊勝佛道:“正是常仙師對敵,你等才須留着心眼防備。”
常生子暗打個突“聽這話,好象有懷疑我的意思。”他精於收攝心魂之法,念頭雖動心如深海,外力萬難探測其心思,當下笑問:“教主何意,嫌貧道不濟麼?”殊勝佛道:“哪裡哪裡,常仙師法術精奇,別說馭獸門的小兒,此屋誰都逃不出你的手掌。但恐記念香火之情,手底一鬆讓敵人溜了,我幾個劣徒在旁設防,正好就近補漏。”金輪二護法聞言警惕,暗思姓常的出身峨嵋派,雖由周尚義引薦,何兆基擔保,畢竟當過攝魂首徒,焉能不念舊日同門之誼。況且此人作法時談問自若,神通遠超我輩,倘要翻臉變卦,屋子裡的確無人可擋。
常生子笑道:“教主想岔了,貧道與馭獸弟子久戰未決,卻是另有一番計較。”右掌輕揮,擋開祝蕾射來的破幻箭,再設夢局將其困阻,續道:“教主可知馭獸門調訓猛獸的法則,”殊勝佛道:“請教了。”常生子道:“遇見桀驁狡頑的畜生,先挖陷阱困它個三五日,不教拿食料給它吃,待那飢火一衝,再兇頑的性子都能收降服帖。貧道修法峨嵋,多聞馭獸門慣技,今日正可以其道反制其身。”
殊勝佛道:“對方可並非獸類。”常生子笑道:“教主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祝蕾馴養饕餮作神獸,借它貪吃之性煉成‘噬靈環’,本身強弱已與獸類互通。先前用酒飯挑動饕餮的吃性,激發其神力。而此獸消食極快,神力雖強難持久。等我困他幾日餓得熬不住了,神獸兇性收斂,那時祝蕾自會俯首貼耳的歸順。”
殊勝佛道:“常仙師是想收降異己,增添自家羽翼了。”
周尚義插言:“仙師早有自立門戶之志……”先前玉銀童動粗摔人,金輪教只護定何兆基,單讓他青城掌門出醜,周尚義心中大感不忿,更覺老友常生子纔可依靠。逢當金輪教質疑,忍不住想爲他辯護,卻被大護法奧波耶喝斷:“教主駕前豈容多舌!”一句說未了,猛然牆角人影閃過,太監劉公公貓腰抱起莊公子,跳出酒樓向北飛跑。摩尼珠喝道:“休走!”忽然眼暈腳亂,打着旋子撞到奧波耶,兩人險些摔交。屋中衆人也團團亂轉,稍頃定神止勢,記起這似是“亂性訣”的法效,登時心感驚駭,一齊向常生子看去。
常生子正眼望劉公公背影,灰濛濛煙氣遮繞,望不見些微影跡,訝然沉吟道:“區區一個宦官,能在吾輩眼底將主人救走。凡夫俗類豈有此等膽色,此等本事……這人是誰?”金輪二護法乾瞪眼,心想要不是你弄術阻礙,到手的皇帝焉能輕易放脫,一霎敵意大起。又聽道宗門人抱怨,這個說俘虜看管不嚴,那個說酒樓垮破人頭攢動,明明看太監趁亂溜走,如何然又偷偷摸回來救人?正議論未定,常生子轉面笑道:“恕貧道得罪,但放那皇帝脫身,對我方也不無好處。”
奧波耶道:“又有什麼道理好講?”常生子道:“我們各派應召聚議,無非想分取中土江山。今觀皇帝荒淫無道,正合敗家喪國之象。倘若將他或拘禁,或處死,如先朝塞北陷駕之局面,中國定然另立新主,氣數一旦轉旺,徒增我們成事的難度。莫如放那昏君回去坐朝,淆亂坤宇喪盡運祚,奪他社稷豈不易如反掌。”一席話,說的奧波耶啞口無言。周尚義附和:“仙師總是深謀遠慮。”殊勝佛道:“句句是理,可要剖心析膽的共謀大事,不是光憑嘴巴說說就成了。”
常生子一聽此言,登知疑意挑明,今日絕難過關,問道:“依教主怎樣?”殊勝佛道:“仙師前邊論到馭獸慣技,倒提醒了我,想那中原門派裡邊也有一項慣例。”常生子道:“貧道也請教了。”殊勝佛道:“若生人投奔山頭,或合夥結盟,須做一件斷後路的死案,稱作納‘投名狀’。世外宗派原本無此俗規,但常仙師起身峨嵋邪派,突然間棄暗投明,只教人惶惑難辨,還望以實行表明心跡才妥。”沒等常生子允否,又接着道:“姓祝的後生既要收爲部屬,也不好令仙師爲難。剛走的龍姓女子與峨嵋派淵源極深,現在就可將她除掉。一則剪敵枝葉,二則仙師立威,敢問意下何如?”常生子笑道:“我當何事難辦,因貴教護法看重,貧道才放過那女子,既要殺何不早說!”一聲清嘯運氣施術,灼魂鉤的寒光破空飛出。
攝魂道法不比劍仙劍術迅猛,勁勢前快後慢,虛虛實實存乎一心。蠶娘子眼看朝小姐頭上刺到,那辨得真假輕重,只顧惶急撲擋,怎料“灼魂鉤”專門破殺妖魂,循着妖氣一下刺透心室魂所。龍百靈昔以“冰蠶仙索”縛她妖魂,使其“蟲性通人性”,自身心魂也與之感應,突逢妖魂將滅,剎那間心頭狂跳,驚覺道:“蠶娘…..蠶娘子!”伸雙手扶住。
蠶娘子胸口血流如注,內丹碎散化塵,雙眼卻只望着百靈,喘道:“小姐,小姐,你定要跟桃姑爺,跟桃夭夭結成夫妻……洞房花燭夜,你倆脫光衣裳上牀,摟緊了親嘴摸……”她神志昏聵,竟忘了桃夭夭“已死”,口內交待遺言,也脫不了淫穢之事:“你們倆盡情取樂,‘山門緊閉僧擠進,豆殼鬆開蟲爬出’,好快活哦……可惜我去得早,不能教你幾招牀上功夫,小姐答應我,一定要嫁給桃夭夭,讓他享盡做男人的快樂,你也享盡,做女人的快樂……”命終之刻,本性爆發,淫詞**滔滔而出。龍百靈只情點頭,一迭聲道:“我答應,我答應你,一定,一定……”手臂內忽輕,女人形體消散,妖怪現出原形,卻是一條大拇指粗的死蠶。
常生子隨即飛至,收起灼魂鉤端詳,吹氣道:“好污穢的妖血,別損了法寶靈力。”金輪教衆和道宗門徒從後趕來,奧波耶叫嚷:“快殺了那女……”猛可裡暴吼震耳,大巫師圖抻跪地高挺雙臂,瓦喇羣豪相隨呼喝,聲勢直震九霄。圖抻眼角金紋已變赤紅,升起兩片血色雲霧,飄到龍百靈周圍構成屏障。磐空長老道:“大巫師何必再三阻擾?金輪教,道宗兩派屬我方陣營,他們要殺的人就該……”頓然一震,只見毒樹枝爪顫抖,觸及血霧如被烙鐵燒燙。圖抻料知龍百靈身份重要,雖難確定是“伊都恩絲”女神,但絕不能眼瞧着她受害。危急下畢其全力,使出損耗陽壽的“血靈祈神法”,召喚北方赤睛神鳥庇護。那紅霧裡隱然扇動鳥翅,蘊藏極大的破擊力。古傳赤睛鳥是薩滿保護神之一,真形從不泄漏人間,但靈威逢祈必應,千萬裡外也可催山斷嶽。磐空欲觀其奧,稍撤毒樹蓄勢再攻,冷然道:“正好鑑賞塞北異術。”
後方步聲沉重,祝蕾艱難行來,腰腹雙手猶陷在夢中,趁着常生子移位時困束略鬆,兩腿奮力前挪,張口大喊:“常生子叛徒,亂塵大師在天上看你呢!龍姑娘莫慌,我姓祝的絕不教你落入魔爪!”酒樓的談答他全聽在耳裡,驚怒常生子傷天害理,豈但自承叛變,還想殺害無辜向邪魔錶誠獻忠,於是拼死命搶出營救。這時龍百靈已將蠶屍收入布包,握手垂眸,心念默傳,忽然那饕餮奮蹄揚尾,跳上前“吭嗤”虛咬,利齒離祝蕾體膚僅寸餘。
天山“馭龍術”神妙絕倫,龍百靈只修得皮毛,驅動龍種饕餮卻也如臂使指。攝魂門法理她曾學過,雖火候未到使不出來,但憑藉超凡拔萃的智慧,箇中關節已然深悟三昧。祝蕾被夢局束縛手腳,一身能爲無從施展,依靠神獸守護,天罡正氣圈防禦,僅能勉強保命而已。百靈驅令饕餮連咬,每一下都咬中冥陽真氣的傳接點,纏附身軀的氣網霎時漏出破綻。
祝蕾仗本身力量撕碎夢局,大喜道:“好神奇的通靈術,龍姑娘是天山仙宗傳人麼?”他小小年紀曆練豐富,知識遠超尋常道派的宿老,一見端倪即猜到了根底。嘴裡說着話,雙膀開闔生風,訓龍用的“孔甲神鞭”向常生子揮擊。孔甲是夏代天子,極愛馴玩龍族,集天下仙道之力製成鞭形,揮動時能令百萬龍魂繞鞭騰撲。祝蕾八歲得獲此寶,苦煉十年煉作細細兩條索子,平常纏在臂上,用時真有驚神泣鬼之威。暗又施陷阱術纏住常生子腿腳,鐵了心要將叛徒抽個腸穿肚爛。
好在常生子的亂性訣已至化境,不運氣,不作勢,隨敵勢自然而生。那孔甲鞭呼嘯盤飛,卻總抽不中要害。常生子趁機近身設下夢局。他本門道法確也精深,無論龍魂人魂妖類之魂,但凡具備思維之能,儘可送去做夢,當下孔甲鞭勢道減弱。祝蕾立使看家本領,化作青光與本命神獸合體。孔甲鞭由犄角處飛卷,持續擊打。饕餮伸脖子張開大嘴,牙齒咬合處生成數個噬靈環,沙石土木等物統統吞沒。如意仙給水魘術撞昏倒地,纔剛悠悠醒轉撐腰,沒留神被饕餮一口叼住,猛嚼兩回吞落下肚。淫辱無數良家女子的金輪第三護法,就此變做一團肉醬。連番突變快似閃電,衆邪徒猝不及避,紛紛惶然
常生子苦笑道:“怕是殺不了人,反要被人家痛宰。”有龍百靈通靈傳意,饕餮能夠咬斷攝魂法傳氣路徑,就很難再將祝蕾拉入夢局中。兩人這麼一聯手,實力增強何止十倍。饒是常生子左閃右避,仍被孔甲鞭撩中幾下,衣衫破裂鬍子掉落大把,心中稱奇“哪兒跑來這麼位龍姑娘,既知攝魂門發功原理,又懂天山仙宗的仙術,協助祝蕾倒是棘手的緊。記得上次她到峨嵋山攪鬧,施術駕御一條飛龍,如今學會玄門道法,想必亂塵大師愛才擇賢,將其收錄入門……”他本不欲傷害龍百靈,念及於此前願更堅,覺察祝蕾攻勢減緩了些,抽空向殊勝佛道:“貧道慚愧,恐非此女敵手,請教主另指一人殺之。”
殊勝佛坐在轎子裡,由四名番僧擡着,開言道:“算是夠了,那蠶妖有歸附峨嵋派的意向,殺她與那女子結仇,也可充作常仙師的投名狀了。”常生子讚道:“教主神明燭照,竟能洞徹妖精心意。”殊勝佛笑道:“何足論哉,舊年執控百萬妖類,若無測度妖心的末技,中原道家怎能送予‘妖皇’名號。”
寥寥片言,只挑的常生子心頭怦然亂跳,暗驚“他是自擡身份,還是扯謊誘我,竟指自己是魔首妖皇!據周尚義言稱,殊勝佛是最勝和尚師弟,只算得西域崑崙的旁支頭目,豈可與名震千載的妖皇並論?”一念未落,忽感對面消停,疑思登換作憂思“不好,小祝蕾中招動不了了。”定睛看時,饕餮神氣未減,只是扭過頭駐足不前,銅鈴大眼直瞅着龍百靈。
此時祝蕾也疑惑“龍姑娘沒動靜了!中了妖魔的妖法麼?”意待進擊,少了百靈解夢,只恐再落常生子彀中;想要退守,又辨不出她有何好歹,進退兩難之際暗叫“龍姑娘你莫走神啊!”苦於與神獸合體,無法出言提點,當下石像般僵挺着呆望。衆人摸不着高低,也不敢妄自啓釁,順饕餮眼光看向龍百靈,發覺她同樣目有所視,面朝那幾名瓦喇大漢怔怔發愣。
逢當“血靈祈神法”佈設之初,瓦喇羣豪便挨肩坐地,各自摸出木笛吹起,笛聲由輕到響飄向遠方。磐空知道此爲薩滿異術,遇險時發出信號,召喚同伴援救之意,當下只冷眼靜觀。漸次龍百靈聽見笛音,猛然想到“這曲調我聽過!好象很久很久以前聽過……”她思緒猶未清明,但覺笛曲粗獷有餘,欠缺靈韻,似是而非的,總也想不起何時何地曾經耳聞,一時間忘卻悲恨,站在車旁陷入了冥想。忽然磐空長老道:“瓦喇薩滿只這點能耐,枉負神主重視了。”一改坐視之態,揮手掌凌空拍擊。
木忍部長老何等厲害,掌起處長影閃搖,恍似樹枝乘狂風劈打。瞬間將赤睛神的影像打散,薩滿喚神法崩解,龍百靈身外的防敵血霧也消散無跡。磐空餘勢未止,樹影斜掠入地,四處枯枝敗葉盤成捆仙索,纏住饕餮腿爪扯拽。祝蕾振奮鬥志,馭神獸狂咬猛噬,只把那束腿之索當作麪條,須臾吞盡,又向敵方一路咬去,挨着嘴邊的甭管鐵木泥石,晃眼盡數入口,神猛威勢似可吞噬山海。磐空喝道:“吃罷!”一發力,反將數十棵“樹精”推進神獸口中。猛聽祝蕾長聲大呼,身形與神獸分離,盤膝抱腹運真氣調息,一張俊臉慘綠欲滴,顯然身中劇毒。神獸蜷伏顫抖,口邊流綠沫,也顯出誤吞毒物的症狀。
只數息之間,磐空長老制服羣敵,掌控局勢,神通之強大實爲罕見。金輪教道宗兩派均自喜形於色。瓦喇衆人略無懼意,仍不緊不慢的吹着骨笛。少時人影飄現,十五個瓦喇人走出林間。都穿着類似圖抻的法衣,步伐徐徐舒緩,然而腳底乘攜風雲,一眨眼已至當前。常生子道:“瓦喇援兵到了,我們議事要緊,讓貧道設夢困他們片刻。”磐空道:“不必,這些人已爲水忍所控。”粘罕是瓦喇軍百夫長,望見本族巫師趕到,忙起身趨步相迎。祝蕾打坐照例設了正氣圈,遙遙感察來者兇氛,忙喊:“別動!”喊聲未落,粘罕雙手已被巫師握住,兩人恰似摔進火坑的冰雕,“嘩啦”崩碎化作大灘清水。衆人駭然,張着嘴連驚呼都忘了。
地上水窪凸起,忽又凝成人形,陰惻惻的道:“薩滿巫師自北源源南行,當真想作違抗神主的逆黨?”其人面色焦黑,雙目發赤,脣間鼻孔冒紅氣,活脫脫一副弄火燒窯的怪相。磐空道:“是此間吹笛喚來的。”轉對金輪教衆道:“此位乃水忍長老薩摩炎。”秘忍首領各修五行,外相與技法屬性相反,衆邪徒省出此節,都爲又添強援而歡喜。薩摩炎道:“十四個巫師被我洗了心,但另幾路人馬還往這方趕,北方部落是要違逆神主了。”水忍“洗心術”專攻心性,法理類同火忍驅運心火,中者內心變成空白,記憶,信念等恰似被水洗掉,木偶般只任施法者驅使。圖抻先遭木忍毒氣侵蝕,怏怏然頹坐,此刻看族人受害慘酷,禁不住昂首怒道:“東瀛御天龍邀我們到江南會談,難道是殺害瓦喇人的騙局!”
忽而遠處“轟轟”聲響,蓋過了圖抻的怒吼。衆人轉頭眺望,只見那半邊破泥閣左顛右顫,底下好象長了腿腳一樣。頃刻越走越近,越近越小,到眼前縮成粉盒分寸,託在一人手掌上,驀地五指合攏,捏成粉末,笑道:“會場都化塵土,還會談什麼?”這人頭裹藍巾,穿樹皮衣,面相枯皺生滿疙瘩,活象朽木雕制的粗陋神像。按“木克土”之理和言語舉止,衆人估計當是土忍高手,果聽他說:“土忍長老奧野座知會金輪教主,收到尊駕元神敦請,神主命土,木,水三部長老前來主持大局。”打過招呼,環顧四面道:“神主傳召你等集合,卻爲何相互攻鬥?”
祝蕾暗暗叫苦“這三個怪人神通廣大,法力遠高於我,如何除邪教救龍姑娘?沒的連自家也賠進去了。唉,只能等世芳姐他們支援……別說世芳姐,馭獸門現有弟子齊上,怕都敵不過其中一個怪人。來多少隻作送死,這可怎麼辦纔好?”
圖抻道:“三月前接到御天龍傳文,請我們瓦喇派人商議大計,沒想到是設圈套誘騙我們。”
奧野座道:“神主傳召各方,是叫你們聚齊了抱成團,商量怎樣爲神主效命,莫不成叫你們來瓜分中原土地?”掃視餘衆道:“從此歸屬秘忍宗,給神主賣命作奴僕,任憑驅使調遣,各位有異議嗎?”金輪教衆大呼:“沒有,沒有!”殊勝佛笑道:“金輪教即秘忍宗,秘忍宗即金輪教,神主與我如頭腦手腳,歷來就不分彼此。”常生子也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那五臺青城兩派還有何說,趴在泥地磕頭如搗蒜,只叫:“情願依附神主,懇請神主收納……”奧野座笑道:“瓦喇薩滿仍不識好歹?逆我神主者死,且給你弄個樣瞧瞧。”一座石山倏地移攏,象破泥閣那般縮成小塊,手指一捏登成土渣。他這“掌運乾樞”是土忍絕學,凡地表地層之物,無不手到抓碎。石山距此百十里,貼地移轉聲勢可怖,四下裡彷彿地震似的搖晃。奧野座道:“若是不歸從,此山便是你們榜樣。”瓦喇衆人果有驚惶者,跌撞着向後退避,手中木笛掉落亂滾,兩三支順顛簸的地勢滾向龍百靈腳邊。
磐空道:“金輪教及歸附道派留下,以金輪教主爲首,商訂恭奉神主的條例。瓦喇薩滿帶去覲拜神主,其餘逆賊盡皆誅殺。”口氣堅決不容置辯,得知奧野座傳達的神主意向,他已經沒把圖抻放在眼裡,轉向龍百靈道:“此女行止奇特,似對北方蠻族意義重大。先囚禁於當地,待稟明神主再發落。”
龍百靈早將生死淡忘,潛心回想笛曲的來歷“四千年前商都外的莽原上,那鬼方女子吹笛子,有幾處同這曲調相似,但是音律改變好多。”深深思憶原曲,隱隱覺得,其中包含着與自己此刻相似的那種情感。
薩摩炎道:“就這麼辦!”手起法顯,在龍百靈身週三尺處升起水氣。另兩名長老各施手段,佈下淡黃土氣,青綠水氣。三道神氣構成法圈,直若三道天羅地網,佛祖道尊也休想救出圈內囚徒。黑虎見狀大急,以爲秘忍侵害女神,死命掙扎着爬去。圖抻怒喝運勁,也要奮不顧身的營救。奧野座搖頭道:“如此頑固,見神主怕有冒犯之舉。”磐空道:“那就不見,全殺了吧!”手掌向圖抻疾拍,樹影凌厲下落,眼看即將血濺屍橫,忽感一股寒意撲面,肩膀前胸直冷到了骨髓裡,立即往後撤開。餘下二長老並金輪教衆,道宗師徒,同感寒冷徹骨,止不住連退數步,一齊凝目朝那看去。
圖抻旁邊多了個白衣男子,身如臨風玉樹,神似乘龍蕭郎,說道:“我聽笛子聲追來的,鬼獫族終究離開‘蒼琅密境’了?”所提的“鬼獫”,乃鬼方和獫狁合稱,薩滿巫道的兩種祖先,後世指代恭奉兩祖的巫師組織。但自古只在巫師口中秘傳,絕無外人知曉,這年青人何以張開就叫出。圖抻驚疑不定,仰頭衝他道:“你是……你是誰?”
常生子認得此人,高聲道:“唐連璧!他是峨嵋風雷門的唐連璧!”正巧把祝蕾點醒,恍如深淵裡驟遇救星,扯開嗓子呼叫:“唐連璧,唐師兄,我是馭獸門祝蕾!快救救那位龍姑娘,還要提防秘忍三個長老……你受累撐住一時半會,馭獸門其他師兄弟很快就來了。”
唐連璧不加理會,直視圖抻道:“幾百年來的傳聞,鬼獫深居外人難尋的蒼琅境內,出入極是隱秘,今天怎會大隊跑到中原?還把笛子吹的遠近皆聞?”他往常話語既少又冷,此刻卻透着激動,一連串述說追詢。圖抻道:“你是峨嵋派的人,憑什麼問我們族裡的事!”
身後忽地風緊,磐空樹影襲到。祝蕾急呼:“小……”心字尚未脫口,卻看唐連璧好象動了動袖子,磐空長老便似醉酒般東倒西歪。好不容易站穩,低頭一瞧,手臂幾乎凍結成冰棍,咬牙道:“冥霜!”逆運真氣化除,眨眼復現金黃常態。水忍長老道:“此人極強,須我三人聯手對敵。”立即盤腿凝聚法力。敵方如何反擊,己方如何受挫,衆邪徒誰都沒看清,心中震駭,只望着唐連璧發呆。
唐連璧道:“那笛曲,是誰教你們的?”不等答言,取下胸前青龍玉珏,道:“教笛曲的人戴着鳳珏,跟這塊玉龍成對,那鳳珏現在在何處!?”圖抻張口結舌,耳聽問語緊迫,處處關聯本族祖傳之秘,惶惑間如何答的出口。
忽然法圈裡語音清婉:“我記起來了,曲子你們吹的不全,應該是這樣……”龍百靈俯身拾起木笛,湊到脣下按孔輕吹,一霎時笛聲悠揚,動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