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百靈將碧玉茶盅放進茶盤,笑道:“我吃好了,多謝姐姐們照料。”侍女頷首回禮,端着器具退出小艙。桃夭夭搶步而入,大喊:“掃把星藏哪去了?快給我出來領打!快出來......”發覺是龍百靈的臥艙,念她正須靜養,壓低了嗓門東張西望。
百靈卻已頰生緋霞,昨夜之事如夢似幻,記得他好象給自己換過衣衫,羞慚慚的道:“相公,你找什麼呢?”
紅袖道:“少奶奶救我,主人他要對我施暴!”
桃夭夭沉聲道:“小紅你自個兒出來領罰,我下手或許輕些,不然......”
龍百靈瞧兩人的光景,已明就裡,笑道:“大清早的,嘔氣傷神,依我相公就饒了她罷。”桃夭夭道:“饒她?哼,哪能輕饒,你可知她幹了些什麼?”欲待細訴,但涉及婚約等事,不願多提,只道:“反正卑劣的很,你不知道也罷。”
百靈笑道:“紅袖隨口編造幾句戲言,東野小雪聽了暴怒,由此猜疑疏遠相公。齟齬小錯而已,談不上卑劣。”桃夭夭大驚:“你,你怎麼知道?”紅袖緊緊閉住口脣,也被“少奶奶”的判語驚呆,尋思方纔少奶奶並不在場啊,怎知我編排主人?言出確鑿,竟似親眼見到一般。
龍百靈道:“昨晚酒宴中,我給寫了字作臨別贈禮,相公竟未領會。”
桃夭夭道:“寫字......你寫了個兌字,那不是祝吉的斗方麼?”
百靈道:“確有此意,但兌屬六十四卦,相公跟楚先生學過易理,何不從‘十翼’上去想?”
桃夭夭凝神思索,沉吟道:“易經麼?兌卦喜慶啊,亨利貞,主喜吉生消延續。”忽記起易傳“說卦”,裡面一段有關“兌”的解釋,那文字寫道“兌爲少女,爲口舌,爲毀拆”。反覆默唸幾遍,桃夭夭變了臉色。
龍百靈道:“對嘍,‘兌’爲少女口舌。紅袖舌如利槍,專喜挑撥造謠,毀事拆臺。東野小雪腦子又蠢,聽信謬言不辨真假,必定亂髮脾氣。相公想與她姻緣和美,須要謹防丫鬟紅袖的那張利嘴。唉,我好意提醒,相公熟視無睹。”
桃夭夭眼都直了,道:“又拿字謎耍我呢!繞那麼大個圈子幹嘛?你直接告訴我......”暗想當時大庭廣衆,她女兒家論人姻緣,指點長短利害,怎好直言講明?自己這麼問,也是蠢的可以。
紅袖又喜又佩,道:“少奶奶算無遺策,言出必中!婢子佩服的五體投地!少奶奶你儘可寬懷,小紅絕對站在你這邊!我這張利嘴爲你所用,但有指派,管教對手嘴底喪魂!”
桃夭夭喝道:“你再敢亂說,我把你紅石戒指扔進大海!”龍百靈笑道:“相公何苦生氣?小紅姐雖然頑皮,但她點頭知尾的挺機靈,留在身邊或可解悶,總比那粗野愚鈍的女子強些。”紅袖點頭不迭,道:“少奶奶此言極是。”
桃夭夭道:“哼,你兩個早串通好了,故意設計來消遣我。”擔憂小雪誤會太深,很難補救嫌隙,但就算補救了又如何?紅袖有靈兒撐腰,伶牙俐齒煽風點火,今後的麻煩還少的了?越想越窩火,轉念之際,都怪龍百靈不該上山,千差萬錯因她而起,兩步跨到面前,鼻子衝着鼻子,牙縫裡擠出字句:“靈兒你聽仔細了,我非常非常的討厭你。小時候抹鼻涕,長大了抹眼淚,其實你樣子很醜,半點都不討人喜歡。”紅袖肚中大樂,暗道“主人終於被氣傻了,居然會說靈兒醜!哈哈,如果靈兒能評個‘醜’字,那天下女人不都醜成了母夜叉,包括小雪師妹,哈哈。”
龍百靈打個哈欠,笑道:“海枯石爛,永遠在一起,相公慢慢討厭我罷。”望向門外碧藍晴空,欣然道:“天氣真好啊,日頭暖暖的,我也好多了......”扶着牀沿站起,忽然“砰通”巨響,船身顫晃,她往前一俯。桃夭夭伸手扶住,道:“起猛了頭暈!你快躺下罷。”
話音未落,“砰砰砰”轟響震天,艙房窗棱“咯咯”亂抖。桃夭夭連忙出艙觀望,只見海面煙團升騰,甲冑閃亮,一隊隊白傣兵士頭纏布帕,腰懸緬刀,站立於戰船兩側。艦首大炮除了炮衣,點燃火yao接連空放。場景敞闊壯觀,桃夭夭胸臆大暢,讚道:“好威風,好氣勢!”
左邊勁風呼嘯,一頭飛獸展翅低翔,金鞍轎裡坐了五人。一名馭獸弟子指揮,三個侍衛持矛警戒,中間是百花教主。他身披黃金軟鎧,得意洋洋的呼喊:“開仗啦,桃兄弟,今兒直搗金輪教的巢穴,你來不來?”
桃夭夭大叫:“要來,要來,教主的坐騎雄健,可否搭我同乘?”召羅巖呵呵笑道:“峨嵋劍仙需要坐騎麼?你御劍飛得快,我們現在上邊候着!”飛獸拍扇雙翼,轉瞬升入雲霄。
桃夭夭高擡右腿,便慾念訣跨出船沿,手腕忽被人拉住,扭頭一瞧,龍百靈秀眉含憂,道:“相公別去。”
上次桃夭夭營救民女,桃夭夭前腳剛離峨嵋山,龍百靈已然牽腸掛肚,其後見他受傷,更是痛悔莫及,如今大戰將至,怎能讓他再去冒險?挨近身畔,勸道:“金輪教徒都被困住了,此戰我方必勝。兵法雲‘善戰者非能戰於天’,收拾殘敵是小事,相公留守壓陣,可比上陣衝鋒更要緊。”
紅袖道:“留下罷,留下的好,去了也是累贅。”百靈使個眼色,道:“小紅姐!”紅袖忙改口道:“對對對,我是說,主人英勇神武,只愛征伐強敵,不屑追殺窮寇。眼下靈兒正須主人照護,充當護花使者嘛,纔是英雄的本份。”
桃夭夭好生猶豫,只覺百靈嬌軀綿軟,似乎無力站穩。他經歷前幾次的苦戰,信心暴漲,書生氣大減,除惡只欲爭先。但若離棄虛弱的靈兒,終下不了狠心,權衡再三,鬥志漸衰,暗歎“早知甩不掉她,不如當初留在武陵,還可早晚侍奉孃親。”苦笑着扶她往船艙走。猛然間嘯音震盪耳膜,如驚濤,似滾雷,傳自艦隊中軍方位。
一條戰船破浪而出,兩旁艦隻漸次讓道。許大安蹲在那船的桅杆前端,揮拳捶胸仰天長嘯,活象受激發狂的雄猩猩。陽光燦爛,給那醜陋的形體染上金輝,卻透着一種奇異的威嚴。四方波浪翻涌,神獸紛紛浮起,伸長脖頸咆哮相應,南召兵士拔刀出鞘,發出“嗬嗬”吼聲。剎那間人奮獸怒,九霄搖撼,大戰的氣息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