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淡淡看了一眼,許聽潮就回過頭來,繼續架了雲頭飛遁,絲毫與其搭訕的興趣都沒有。
那道人見許聽潮疏忽遠去,原本和善的臉色陡然陰厲下來,冷“哼”一聲,便駕雲回了那臨海山峰。有幾個煉氣士出來迎接,反被他大袖一揮,憑空捲起罡風吹得東倒西歪!
許聽潮入了大海,駕雲飛遁一陣,只見四下盡是墨藍一片,頗有些不知該前往何處的踟躇。雖然仍自擔心身後追兵,卻還是逐漸放緩了遁速,心中思忖不斷,若在這大海上與黃驂和那老禿鷲相遇,該如何應對。
想來想去,也只得出一條,這大海上水行靈氣充沛已極,若然動手,定要多多動用水行道法。
正思忖間,前方半空忽然傳來一陣嘩嘩水聲,許聽潮舉目看去,只見一墨衫男子腳下生浪,凌空踏步而來!
這男子面目甚是平庸,舉手投足間卻說不出地恣意灑脫,更兼一身妖氣浩浩蕩蕩,比之修成元神數百年的高人亦不遑多讓,分外惹人注目!
知曉遇到了個了不得的妖修,許聽潮神色微凜,就打算繞道避開。
“許道友孑然一身遊覽東海,何不隨我去白龍島坐上一坐?”
“你是何人?”
聽得此言,許聽潮哪裡還有避讓的心思,兩眼直視這飄飄然踏浪而來的墨衫妖修,神色冰冷!
“嘿嘿,這些年許道友聲名傳於天下,我認得道友並不奇怪。”那妖修見了許聽潮的神色,卻渾不介意,“聽說道友單憑一人之力,便足可力敵數名元神!在下不才,倒要討教一二!”
這妖修說完,也不待許聽潮答應,擡手就打出一道百丈長的碧藍水流,轟隆隆當頭澆下!
許聽潮臉色微變,也是擡手打出一道水流!
這水流色作清冽,並無碧藍水流那般有百獸奔騰的氣勢,方一接觸,就被碧藍水流衝得散逸開來!
許聽潮也不氣餒,默默使出疊浪之術,原本潰不成軍的水流中忽然生出無窮潛力,一波一波地向前涌去,竟將那碧藍水流堪堪抵住!
那妖修見許聽潮的道術如此不堪,臉上本已微微露出失望之色,此刻卻忽然驚呼出聲:“盛名之下果無虛士!許道友可願隨我一行?我願將這踏浪之術相傳!”
這妖修說話間,揮手收了水流,臉上神色已然變爲喜不自禁!
許聽潮也是隨手一揮,近百丈長的清冽水流重新散作天地靈氣,淡淡地看了那妖修一眼,架起雲頭就走。
“哎……道友且慢!”
墨衫妖修大急,腳踏激浪追來,卻如何趕得上許聽潮的摩雲翅?這妖修情急之下,竟然凌空化作一頭形似麒麟的十丈怪獸,四蹄奔騰間,帶起滾滾浪濤,轟隆隆地追在許聽潮身後!
“事成之後,不僅我願將踏浪之術傳授,墨鯉妹子也會以獨門法術‘癸水元刀’相贈!”
許聽潮本不想理會這莫名其妙的妖修,忽然聽得“墨鯉妹子”四字,心下一動,就停了雲頭。
那妖修見狀大喜,轟隆隆趕至近前,恢復了人形不說,還一步踏進許聽潮的雲頭,與許聽潮並肩而立,間隔僅僅三尺!
許聽潮見狀,臉上肌肉抽搐幾下,差點沒忍住將這妖修強行扔出去!
“道友且行,認路的差事便交給我吧!啊,先轉向東南!”
許聽潮並沒有立即催動雲頭,而是淡淡說道:“有五個元神在追我。”
那妖修神色一滯,很是古怪地打量了許聽潮幾眼,才作輕鬆狀笑道:“無妨!道友可敢與我同去?”
許聽潮二話不說,按照妖修的指點,五色雲頭直往東南遁去。
那妖修心裡嘀咕幾句,便熱絡地與許聽潮攀談起來,半頓飯的功夫,許聽潮倒是有些明白怎麼回事了。
原來那白龍島上,住了一頭鯉魚妖,立誓要化魚成龍,奈何蹉跎數千載,也未能遂了心願,眼看壽元將近,就趁海上起風暴的時候,拼盡全身妖力,與這天地異象對抗,試圖在生死存亡之際能有所悟,脫去魚身,化作真龍!
人說生死之間有大悟,此話誠然不假,在定胡城十七年,許聽潮就親眼見到兩三位門中師叔與生死之際悟得大道,成就了元神,但是因此而丟掉性命的,反而佔了九成九!
這鯉魚妖的運道不算好,它本已悟了,卻於半龍半魚之際妖力耗竭,落了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老魚妖雖然死了,但他的身軀乃是不可多得的寶貝!世人均都聽說過真龍,但真正見得真龍的又有幾位?老魚妖身化半龍力竭而死,遺蛻引得無數修士爭奪!
這老魚妖有個弟子,名喚墨鯉,乃是一頭深海墨鯉成精,拼死保住自家恩師的遺蛻,逃回了白龍島。衆修忌憚白龍島上的魚龍漫衍大陣,便聚在海邊望月峰上廣邀同道商議對策,好一舉攻破白龍島大陣!
這墨衫妖修,自稱乃一頭天地異種踏浪獸化形,是墨鯉妹子的心上人,聽聞白龍島出事,不遠萬里從麒麟州上趕來相助,本待先去望月峰鬧個天翻地覆,卻意外遇見了許聽潮,便忽然改了主意。
這踏浪獸聽聞了許聽潮的許多事蹟,尤其欣賞許聽潮斬卻天魔補足轉世師叔殘魂的情誼,以及從小被狐妖收養的身世,還有認了一頭狐妖當妹妹的舉動……等等諸如此類。反正一句話,這踏浪獸看許聽潮順眼,就邀請他到白龍島,好幫助自家墨鯉妹子做成一樁大事!
許聽潮也不知是該罵這踏浪獸愚蠢,還是誇讚他能“慧眼識人”,反正自己麻煩在身,這踏浪獸雖不是元神,卻也可堪與元神一戰,若黃驂和那老禿鷲追來,正好是個不錯的幫手。就是不知他嘴裡那位墨鯉妹子實力如何,自己這般貿貿然前去,會不會被人家拒之門外……
“踏浪,這位是誰?”
看着眼前大陣中模糊的倩影,許聽潮就知自家的擔心已然成真,這頭墨鯉妖可不似踏浪獸那般單純。
“這是太清門的許聽潮許道友,對我等妖修甚是親厚!妹子快快打開大陣,放我們進去吧!”
踏浪獸見得自家墨鯉妹子的舉動,顯然有些焦急,生怕許聽潮一個不高興拂袖而去,一邊好言央求,一邊向許聽潮賠笑不已。
“原來是許道友!”陣中墨鯉妖的語氣忽然輕鬆了很多,掐動法訣打開陣門,“道友請進!如今白龍島危機四伏,小女子行事不得不小心一二,道友請見諒!”
許聽潮正自疑惑,爲何自家的名頭竟這般好用,就覺手上一陣大力涌來,被那踏浪獸拉着闖進陣中!
“鯉兒妹妹……”
踏浪獸一見到這魚鱗紋墨色衣裙的素顏女子,就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花癡狀,連許聽潮把手腕從他手中掙脫也不知曉。
墨鯉被這般注視,兩片臉頰早就嫣紅似血,也不知該如何喚醒這呆瓜,只好強作鎮定地對許聽潮道:“十多年前,尚箜篌前輩和老叫花前輩來島上盤桓,提及道友,多有讚譽!今日一見,實乃小女子之幸!道友駕臨蔽島,墨鯉本該克盡地主之誼,怎奈正值先師喪期,簡慢之處,還望道友多多擔待!”
“道友自便即是!”
聽得許聽潮這般說話,墨鯉纔算稍稍放心,向許聽潮歉意一笑,強忍羞意,彈出一個水球澆在踏浪獸頭上!
“你這呆子,我師往日待你不薄,且先隨我去給他老人家磕頭上香!”
“好!好啊!”
被這般對待,踏浪獸絲毫不以爲意,反倒有些樂在其中的意味,也不顧佳人置氣,腆着臉拉住人家小手,不由分說地直往島上闖。
墨鯉臉上的紅暈瞬間蔓延到脖頸耳根,掙扎幾下,卻掙不開這莽漢的大手,只得仍由他拖着往裡走。
許聽潮無聲輕笑,腳下用力,也跟着去了。一路上只見禁制重重,其中大半的氣息,都頗爲熟悉,正是出自於自己有恩的尚箜篌和老叫花兩位元神前輩。這般看來,這兩位前輩與這白龍島還真的大有淵源。
“這墨鯉妖倒是不曾說謊!此番打算藉助踏浪和白龍島對付大敵,須得重新計議……”
如此想着,許聽潮跟着踏浪和墨鯉二人來到一處白綾高掛的靈堂。
首先入眼的,是一頭盤成小山般的蛇樣白鱗怪獸!定睛看時,這怪獸的樣貌依稀在魚龍之間擺盪,進一步是龍,退一步就是魚,身上氣勢更隨着這變化忽強忽弱,看來詭異無比!
這應該就是墨鯉的師尊,那“白龍伏波,身死道消,爲天下笑”的東海老魚妖!
這老魚妖生機全無,渾身上下卻沒有半點傷口,想來是墨鯉不忍它死後身軀殘缺,施展法術修補過了。
許聽潮就這般看了半晌,忽然走上前,從靈桌上拿起三柱香,在長明燈上點了,恭敬地施禮後,才插到靈桌香爐上!
踏浪陪着雙目通紅的墨鯉回禮。
許聽潮伸手虛扶:“道友節哀!”
不說還好,這話纔出口,那墨鯉忽然就撲簌簌地流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