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十八透過枝葉,見蕭家兄弟沒有繼續追趕,頓時肩膀鬆垮了下來,人朝樹幹上靠去。這番狂奔猛跑,可把他累得夠嗆,舌頭都快吐了出來,虧得他身子骨還賤實。
在高處休息一陣,吃了兩張幹餅子,淩十八哼着小調,一路破去他用來陰人的幾個簡易陷阱,又翻過三座山頭,山坡下一片村落在望。
淩十八用袖子使勁擦擦,幾把抹去臉上的僞裝,露出一張還有兩分稚氣的臉龐,他咧嘴做了幾個嘿嘿憨笑的表情,快步朝村西口走去。
“呦,東越娃子回來了……這是又去禍害誰家吶?這麼大一頭青羊,夠你小子吃好些天了。”
“小十八還真勤快,一大早就出去打獵。這是要賺錢娶媳婦呢?來來來,給石蛋爹說說,你看上誰家閨女吶,老漢給你保媒……”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村西口的老槐樹下,坐得有幾個老漢,見滿臉憨笑的淩十八過來,紛紛取笑他幾句。
淩十八大名凌東越,在族內排行十八。
他站定之後,叉手給幾位老漢胡亂行禮,嘴上笑着應道:“三叔公,小子晚晌燉羊肚骨頭湯,回頭給您送去一鍋,這個時候吃着最是溫補,冬天您就不怕冷了……石蛋爹,您家滿丫快十五了吧?小子等下就切半扇青羊,上門去您家提親去……”
“咳咳……給老子滾球,半扇青羊就敢上門來,不打斷你小子的狗腿……”
衆老漢一陣暴笑,伴隨着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淩十八用背上的獵物捱了兩柺杖,誇張地跳着,叫痛走人,逗得幾個老漢樂呵半天。
一路過去,淩十八嘴裡叫個不停,“三嬸勝叔二狗叔”,見着人就打招呼,沒擦乾淨的眉臉上,透着憨厚與親熱,讓見着的村裡人個個開心。
他身後跟着一羣光腚小娃,還有幾條歡蹦亂跳、尾巴快搖斷的土狗,熱鬧着一路。
“十八娃子又懂事又勤快,也不知哪家妹娃有這福氣呢?”
“是啊是啊,小小年紀,持家理事就是一把好手,還是個有良心的厚道人,要不是他家嬸孃太厲害,給他說親的……還不踩破他家門檻……”
淩十八聽着片語閒言,頓時加快了腳步,領着一幫娃娃和土狗呼嘯而過。
很快到了村南一座有點破舊的院落前,推開虛掩的木門,淩十八把背上的青羊解下來掛到樹上,就着院子裡的水缸,舀了一瓢涼水,咕咚咕咚一氣喝了半瓢,再用剩下的半瓢狠狠地洗把臉,使勁甩着臉上頭髮上的水珠子,濺得四周翻騰玩耍的娃娃們四散躲避。
玩鬧一陣,淩十八進屋掏出半袋乾果山貨,丟到桌子上,任小傢伙們爭搶剝吃。
在竈臺燒上一大鍋水,淩十八拿出傢伙什,選了把雪亮的小刀,在青石上磨蹭了幾下,開始處理掛在樹上的獵物,死透冷卻又沒放血乾淨的獵物不好剝皮,但是沒辦法,總不能在別人家的地盤上處理獵物吧,那就不是囂張,是腦子被門夾了。
淩十八忙活了半個多時辰,正在進行收尾工作,一條魁梧大漢忽然闖了進來。
“哈哈,九哥來了,快坐快坐。”淩十八丟開刀子,抓起抹布擦了把手上的血水,笑道,“九哥好有口福,早上纔打的青羊,竈上燉了一大鍋,正好中午一起喝幾杯。”
凌九揮手把小娃娃們趕走,坐到院中凳子上,低着頭臉色有點陰沉。
“這是怎麼了?九哥,出啥大事了?”淩十八見情況不對,把幾條土狗踢出院子,關了院門,坐下來問道。
“老十八,你……怎麼就攤上個那麼惡毒的嬸孃呢?!”凌九擡頭瞪着眼睛罵道,重重一拳捶在桌面上,幾乎把桌子給砸散架,乾果山貨骨碌着滾了一地,“你還不知道吧?那婆娘叫着吵着,非要送你去那險惡地方!這……不是讓你去送死嗎?”
淩十八臉上的那絲憨笑徹底凝固,整個人如墮冰窖,他的心一點點下沉。難道,十八年前發生在他老爹身上的悲劇,又將在他身上重演。
“還不快去!愣着幹什麼?”凌九盯着眼前的少年,喝道,“那婆娘正在族長家鬧呢,這次怎麼着都不能讓那婆娘得逞。老十八,你可別心軟!”
淩十八茫然看向凌九,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邊走邊說吧。”凌九嘆氣道。
等走到村中心處,淩十八臉上纔回復一點血色,定住腳步問道:“九哥,你是說這次抓鬮……是抓了十九弟的名字?我嬸孃要把我替換上去?”
“是啊,那婆娘忒不要臉,還說你們沒有分家,只是分開住,一家人可以替換名額,與別人家無干,還說以前就有先例……我呸,你看看她說的是什麼屁話,就沒見過這種噁心惡毒的女人,居然算計了你家十幾年。”凌九破口大罵。
淩十八默然,怪不得嬸孃一直不肯分家,即便是他前兩年分開住也不肯分家,原來是在這等着呢,真是好算計啊!
一路上有得到消息的村民,紛紛朝族長家跑來,碰到淩十八都是飽含同情地安慰。
“東越娃子,你別怕那婆娘,你爹孃不在,還有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給你做主,還反天了那婆娘。”
“小十八多好的娃子,給他二叔家做牛做馬乾了十多年,早就還上了那份情……憑什麼要去替換那惡婆孃的兒子,憑什麼讓小十八去那鬼地方送死?”
淩十八心亂如麻,被衆人擁着進了族長家的院子,正好與他二叔對了一個正着,呼啦一下,老少爺們姑姑嬸嬸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討伐他二叔。
“凌義豪,抓鬮抓到的是你兒子,這是老天爺的意思,你居然想讓東越娃子去替換,你良心被狗吃了?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大哥嗎?”
“就是啊,凌義豪,你還要不要臉?你大哥家就十八娃一根獨苗苗,你自己有三個崽子,還想斷了你大哥的香火,虧你想得出來……”
“人在做,天在看,做多了虧心事,會遭報應的……你就不怕被雷劈!”
淩十八他二叔凌義豪臉上青紅皁白,低着頭一聲不吭,任由大家攻擊辱罵,最後蹲坐在地上,抱頭嚎啕痛哭:“我怎麼這麼倒黴啊,連續兩次,連續兩次啊,都抓鬮到了我家裡,我大哥失蹤十八年生死不知,現在又輪到我兒子,老天爺啊,怎麼不讓我去哇?爲什麼啊……嚎嚎……”
一時間,院子裡安靜下來,衆人面面相覷,唯有中年男子在悲愴的哭述。
“……是我上輩子造的孽啊,就讓我來還吧,不要找上我大哥和我兒子。老天爺啊,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讓我去死吧,求求你了,打個雷劈死我吧……嚎嚎……”
凌義豪哭到傷心處,猛烈地用頭觸地,三五下之後就血流滿臉,周圍的婦人掩面不忍直視。
“叔啊,你幹嘛呢?快停下,快停下啊……”淩十八終於清醒過來,撲上去抱住他二叔,喊道。
“十八娃,叔對不住你呀,叔對不住你。”他二叔發泄之後,渾身哆嗦着道,“你嬸……要是敢再提換你替代小十九,老子就休了她……悔不該當年聽她唆使,這都是命啊,強求不來。悔不該當年聽她唆使,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