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一路思忖着,直到家門口才有定計,對看完熱鬧回來的凌十四分派。
“老十八回來要走村東口,你明天中午,叫上幾個本家兄弟,在村東的坳口埋伏,見到他別和他廢話,直接綁了堵上嘴巴,用麻袋裝着,悄悄地擡回村東口的倉庫,先關他一晚。”
“後天就是送人去鎮上的日子,我就不信,那婆娘見不到老十八,還肯押上全家性命來賭?她不就欺負老十八心軟嘛,嘿嘿,我直接斷了她的念想……嗯,明天讓人放出消息,說老十八出遠門了,這幾天都不回。”
“哥,你真厲害!這辦法對付那惡婆娘最合適。”凌十四滿臉崇拜地舉起大拇指,讚道,“義傑叔曾經救過咱爹一命,咱不能忘本,怎麼着也要幫老十八這次。”
“義傑叔是真漢子啊!當年抓鬮,其實是抓到了凌義豪……”凌九感嘆一句,突然醒悟說漏嘴了,盯着張大嘴巴的凌十四,壓低聲音警告道,“老族長叮囑過,你小子可別出去亂說啊,否則老十八會發瘋的。”
“啊……嗯啊!”凌十四被這個驚人的消息震得有點頭暈。
天啊,太嚇人吶。要是讓老十八知道了真相,只怕老十八會找他二叔一家拼命。
這個晚上註定是不平靜的,狗叫人吵娃兒哭,鬧騰了一晚,凌九感覺才眯了一小覺,就被踢門聲給吵醒。
凌九見到他老弟風風火火闖進來,正想發作,卻見凌十四臉色發白,一驚,他有很不祥的預感,忙問道:“不會是老十八提前回村了?……不對啊,他趕不回來。”
“不是啊,哥,是老十九出事了,他……那廢物被野物給禍害了。”凌十四艱難地嚥着口水說道。
凌九跳起來一把揪住凌十四,厲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給老子說清楚點。”
“都怪那蠢婆娘,她把老十九給藏到山裡一個洞窖,義豪叔怎麼打她都不說。還是老族長出的主意,叫了一夥人牽兩條獵狗,聞了老十九用過的鞋子和衣裳,一路聞着才找過去,我也去了,快天亮才找到地兒。好慘,被野物吃得只剩半個頭和一個腳掌……義豪叔當場就傻了,真慘呢!”
凌九一屁股坐回牀上,聽着外面隱約傳來的婦人淒厲悲嚎,他心中覺得荒謬無比,這他娘叫什麼事啊……
淩十八揹着獵弓,腰挎獵刀,他風塵僕僕走進村口,已經是下午日頭偏斜,看到凌十四蹲在樹蔭下發呆,於是咧嘴一笑:“老十四,你是在等我嗎?走,回去吃肉喝酒,算我給你賠不是了。”
凌十四慢吞吞地站起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可不敢再吃你家的酒……那個,老十八,族長讓你回來了就去見他。”
“有啥事嗎?”淩十八疑惑地問道,見凌十四搖頭,遂道,“那一起走吧。”
凌十四引着朝小路穿去,一路悶頭趕路,淩十八走着走着突然停住,眉頭皺起聽了片刻,道:“不對,那是我嬸在哭……是我十九弟出事了?你爲啥不早告訴我……”
“喂喂喂,等等再去啊……”凌十四看着撒腿跑掉的淩十八,趕緊追喊道。
“我先去我叔家,等會再去族長那。”淩十八揮揮手,跑得更快了,跑到大路上,遇着的鄉鄰都是同情的與淩十八打招呼,嘆息着搖頭。
一口氣跑進他二叔家,只見院子裡站滿了人,一個個交頭接耳的,淩十八已經從一路上的片言隻語中知道了事情經過,臉色頓時很不好看。
“十八娃回來了……唉,真慘咧!”
族鄰讓出一條通道,讓淩十八過去,淩十八抱拳左右示意一番,才走進院子,只見他二叔佝着背垂頭坐在地上,臉色蠟黃還有很多抓痕血痂,滿身的泥土,身上有股死灰暮氣,彷彿老去了二三十歲一般。
他嬸額頭上纏着白布,身上血跡斑斑,兩隻眼睛腫得成了一條縫,趴在院子黃泥地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地面,哭唱着:“……我的個可憐的兒娃,都是娘害了你咧……都是娘造的孽哦,老天爺爲什麼不收了娘去,娘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山裡咧,我的個可憐的兒娃……”
用的是山村傳統哭靈的唱調,聲音沙啞高亢,異常悽切。
周圍婦人都跟着抹眼淚,不停的小聲勸慰着。不管他嬸平日裡如何潑婦,遇着此等慘事,婦人們還是給予同情。
淩十八神色木然,擡頭看去,只見堂屋裡擺着一口黑漆棺材,裡面香火繚繞。
淩十八在心底嘆了口氣,解去身上的獵刀獵弓丟給跟來的凌十四,伸手要過一條白布纏在左胳膊上,徑直走進堂屋,點了三根香對着棺材躬了三躬,又燒了一疊紙錢,然後走出堂屋,在亂哄哄的人堆中尋找能理事的長輩。
“三叔公,您是親厚長者,還要麻煩您老幫着主持一下場面,招呼人手搭建靈棚,安排三天三晚的道士和吹鼓手,把喪事辦得熱鬧體面點……義勝大伯,要麻煩您安排籌辦酒水還有幫廚等雜活,您只管按豐盛的場面弄起來,我這就給您採買銀錢……五嬸,我兩個弟娃就要麻煩您照看幾天,我叔和我嬸傷心過度,肯定是顧不過來了……”
淩十八對着院中幾個長輩一一單膝跪下行禮拜請,順利地把喪事各雜項給安派下去,院子裡的人手頓時開動起來,有人飛奔了出去,很快就有鞭炮響起。
“十八娃是個好娃子,真是仁義啊!”
鄉鄰族親紛紛交贊,隨即又搖頭嘆息,唉,可惜好人多磨難呢。
待到附近的道士和吹鼓手陸續進了院子,天色已近傍晚。
淩十八悄悄走出院子,朝族長家裡走去。
凌十四默默地跟在後面,他真是佩服老十八,年紀不大,做事老道而且條理分明,和村裡人都合得來,不服不行啊。
族長駐着柺杖,在院子裡看天,見到淩十八走進來,問道:“十八娃,只能是你替換去那地方了……你恨你嬸嗎?”
淩十八跪下磕頭,說:“要說不恨,肯定是假的,只是事已至此,我再恨也沒有用。族長,我今晚想呆在我母親墳前一夜,還請成全。”
“唉,我凌家好不容易又出了一個可造之才,卻陷於婦人陰謀,可悲可嘆!”族長神情蕭瑟,擺手道,“十四與你一起去吧,明日一早,我送你上路。”
族長轉身,顫巍巍朝屋裡走去,這等生死關頭,派人監督是應有之事。
抓到鬮的凌十九死於野外,除了同一個戶薄的淩十八,村裡沒誰願意替去那險惡之地。萬一淩十八趁夜跑了,對村裡來說,將又是一番風波,族長是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