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伏忽然發覺身體失去了控制,他知道飛仙控制了他的身體。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從容不迫地穿行在數不盡的幽光裡,這盡是擦身就能瓦解了他存在的幽光不知有幾百萬道,可就是沒有一道能摸着他。
“記住了,這叫玄衍星數……”飛仙說。
蘇伏心裡微微一震,直覺告訴他這與《玄衍神術》有莫大關聯。
“就是‘玄衍神術’的附屬法門。”飛仙大有深意道,“給你一盞茶的功夫,記住它的運行法門。”
隨後劍上開始縈繞莫名劍意,蘇伏心裡一震再震,那劍意與南離宮外的牌樓上的幾乎同源,那是‘南離劍意’。
但更讓他無言的是,原來飛仙早就知道“寶典”存在。
“玄衍星數的核心在於‘星數’二字,一盞茶過去一半了,你還發呆?”飛仙顯然不願多談寶典之事。
蘇伏這下完全明白過來,打從飛仙第一次救了他之後就知曉了寶典的存在,只不過故意不說破而已。
這時連忙將心神沉入妖體內,感受着靈氣極細微的變化,便是那種變化讓他總是能在關鍵時刻避開幽光,避免灰飛煙滅的下場。
如此細微的變化,根本無法捕捉,別說運行法門,便是原理他都無法勘破。
“星數的構成與變化,盡在一百零八星辰裡面,當年太玄比照的是自己的法體所創,走的雖然不是‘煉妖經’的路子,卻有異曲同工之妙。”飛仙淡淡說,“不要急着嘗試領悟它的原理,這對你來說還太早了一點,你只要記住那種感覺。”
“感覺?”
“不錯,感覺。”飛仙不知想到了什麼,發出了一聲輕笑,“我與太玄初識時,他還是個很怕死的樹妖,那時他的本體共有十一片葉子,但被搶走了十片,所以找我哭訴。化爲人形後,他很怕最後一片葉子也被搶走,所以創出了星數,說白了就是逃命的神通。”
原來飛仙與寶典的主人太玄真人也是認識的。
要說《煉妖經》最神妙的地方,自然是一百零八星辰了。
蘇伏心念動間,心神已然投入心內虛空,一百零八星辰果然正在閃耀。竅穴在這裡演化爲星辰,靈氣運轉路線自然一目瞭然,僅僅片刻就記住了法門。
雖說記住,但並不代表理解。它比水龍吟複雜十倍,比劍意遊走周天複雜百倍。前者路線雖然複雜,但並不長,只有十來個大穴;後者雖然囊括百零八大穴,卻只是單純無腦的遊走。
而“星數”不但路線複雜,還囊括百零八大穴,只怕走錯一步都不行,有些地方在此之前他會以爲是不可能完成的。
蘇伏心裡有些複雜,劍域已然足夠他傾盡一生來領悟,如今又多了《混元搬運法》與“玄衍星數”。不過,話說回來,劍域強大卻單一,前者讓他對敵時多了許多變化,後者則填補了他防護力薄弱的缺陷。
這可是他人羨慕不來的奇遇,自然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不過,你可要小心一點。”飛仙話鋒一轉,“這神通能不用則不用,當年太玄雖然是個老好人,卻還是有個仇人……唔,也不能說是仇人,應該說是情敵,來頭可不小,你若施展此神通時被他撞見,說不得會殺你泄憤。”
蘇伏心裡頓時一涼。
“咳,倒也不用太擔心,你又不是太玄本人。”飛仙道,“縱使心懷怨恨,應該不會爲難你這小輩。”
“好了,你記下了麼?”
“記下了。”蘇伏本想問那個情敵是誰,飛仙卻不容他分說,南離劍意突然灌入他體內。
蘇伏突然發現身體停了下來,迎面而來的幽光“咻”地穿體而過,將他驚出了一身冷汗。旋即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好像身體處在了界域與界域之間的空隙裡,那種感覺,那種感覺……
“不錯,就是‘扶風歌’。”飛仙不知想到什麼,冷冷一笑,“蕭南離將南離劍意分解成本初狀態,也就是‘扶風歌’的形態,遺憾的是,除了無極那個孩子,沒有人把它放在眼裡。”
“那是因爲無人指導。”蘇伏有些不服氣。
“縱是有人指導,並告訴你修煉‘扶風歌’會成爲絕世高手,你願意?”飛仙冷冷道。
蘇伏不由啞然,將心比心,如若那時他在劍齋被如此對待,他只會感覺劍齋看不起他的資質,故而敷衍了事,拿一本破劍訣應付。
似乎想到了什麼:“所以大師兄這幾百年都在修煉‘扶風歌’?”
“當然不是。”飛仙說。
“不是?”
“除了‘扶風歌’,他從五歲開始,每日揮劍一千次。”
“一千次……”蘇伏自忖做到不難。
飛仙說:“五歲零一日,一千零一次,如此與日遞增。”
蘇伏頓覺毛骨悚然。
默然片刻,又問:“那爲何大師兄修煉出來的是玄昊劍意,而非南離劍意?”
“玄昊便是南離前身。”飛仙淡淡道,“好了,莫要多問,你不是想要斬了他,還不快動手?”
蘇伏這才發現身體已然能夠控制,無數的幽光穿體而過,不能傷他一分一毫,這種感覺真是無與倫比的強大。
他猛地縱身,斬破幽光形成的界域,跳出了九重天。
幽光猛然凝聚成人形,騰蛇的一雙眼睛都變成了深灰色,彷彿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妖神的尊嚴不容踐踏,他放棄自主的神智,徹底淪爲怨靈。
說時遲那時快,怨靈伸手之際,蘇伏眸中倒映的就只剩了死灰色,他舉起飛仙劍自下而上斬去。
就只是這麼一劍,附在體內的南離劍意與他的靈氣盡皆傾瀉而出,眼前的情景倏然一變,不知何時來到了一處高空,正與另外二人形成三角而立。
身下是一望無垠的大地,他的左手邊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和尚,右手邊是一個白髮紅袍的青年,胸口處的紅蓮刺青非常顯眼。
他們都望着大地出神,那兒有一處裂縫,正在咆哮。
“如願了?”蘇伏發現自己開口了。
和尚宣了個佛號:“蕭施主,貧僧實不知會如此,若早知曉,定不與他爭持。”
“哈哈哈,覺緣,你心裡不是暗樂麼,至少此劫不用你來應。”青年大笑着閃身不見。
隨後裂縫噴薄出哀鳴,開始四面八方的延伸,大地開始搖晃,天穹開始震動,四海翻騰,五湖傾倒,溪河倒流,山川崩塌,好像大地的某種意志被某種力量強行一分爲五,猶如世界末日。
蘇伏眼前又是一個恍惚,場景一變,卻又回到了九重天罡下,只見真罡層間橫亙着一道空蕩蕩的,如同被人抹去了存在的虛空直透天際,直覺告訴他,盡頭處便是三十三天外域。
“這……”他有點摸不着頭腦,“騰蛇呢?”
飛仙劍倏然離手,幻化爲飛仙的模樣:“死了,此次真正不復存在了。”
他望着被斬出一條通天大道的九重天罡,神情卻有些無力。不是那種耗盡氣力虛弱的無力,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力。
蘇伏道:“師兄,這一劍連九重天罡都斬碎了,您還不滿意?”
“你懂什麼。”飛仙斜睨他一眼,“這一劍連最弱的純陽都殺不死,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最弱的純陽,也是純陽。”蘇伏倒沒有什麼失落的情緒,感受着手掌間殘留着飛仙劍的刺感,忽然取出了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髮出了輕微的顫鳴,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不滿地撒嬌。
“好劍。”飛仙讚了一聲,“不要辜負它。”
……
飛仙走了,他沒有留很久,該說的話早已在方纔的“言傳身教”裡說完了。
蘇伏的身心才一放鬆,背後猛地遭遇到了一股香風襲擊,這種感覺,是龍吟瑤,然後他便暈了過去。
揮出那一劍,看似擡擡手而已,實則將臨戰領悟的精華全都凝在了那一劍上,包括劍意的運轉,水龍吟的附加等等。
暈迷並不長,甚至夢都來不及做一個就已然醒過來。
雖然不長,卻已然來到了一處寢宮。寬大的拔步牀,柔軟的牀墊,迷人的芬芳交匯着,合成了更好聞的味道鑽入鼻裡。
他睜開眼睛,耳邊便傳來蘇瞳的聲音。
“爹爹,你醒了。”還算鎮定的聲音,青衣就在她的身旁,想必是她告訴她,他沒什麼大礙。
蘇伏微微一笑:“你們,都在啊。”
龍吟瑤冷冷望過來:“能不在麼,等你把我們都拋棄了,再去勾搭別的女人?”
蘇伏想爬起來安慰她,但她突然哭成了淚人:“你這混蛋,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隨時想要讓我們變成寡婦……”
夜流蘇的臉紅紅的。
“好了,他既然沒事了,我們也走罷,外面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們處理。”青衣撫慰着龍吟瑤,輕聲說着,“陸相也有交代,說有些事要讓我們去做。”
姑娘們都走了,蘇伏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
他怔了片刻突然笑了,此時此刻,這份幸福,任是何種代價都是不願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