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熟的長髮,眼熟的着裝,眼熟的眉眼,唯一不同的便是這縮小的身板。
爲再一次確定這裡確有兩個人,而非家主突然因修煉或者其他原因縮小,關安寧回頭朝身後看去……
冷淡着一張臉的家主,確確實實還在,那,“家家家家主,那那那那是?”
楚逸淡淡掃他一眼,沒應他的問,舉步走到餐桌旁坐下。
這孩子的身份,他也想問。
“過來用餐。”
小阿錦應聲走過來,在關安寧三步開外停了一下,微微頷首,“關叔。”
關安寧完全蒙圈,“關叔”是個什麼鬼?
所以,這小孩,真、真的是他想的那樣?
阿錦沒再管關安寧如何震驚,邁着小短腿走到餐桌另一側,然餐椅都已高過他耳際。關安寧一見,也沒顧上心中的驚訝,上前就要抱他坐到椅子上,卻被阿錦側身巧妙躲過。
擡眸……
噢,連這冷淡的眼神都和家主如此相像,嚇得他都不由後退了兩步。
“那個,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
“多謝關叔,不過這等小事,阿錦尚應付得來。”
關安寧就見眼前的小孩輕輕一點地面,便已穩穩當當的坐上比他那小身形都大了一倍不止的椅子上。
關安寧瞬間:“……”
是這個世界變了吧?不過一個剛高過他膝蓋的小孩兒,不僅說話順暢利索有條理,這身手也是半點不差。
自始至終,楚逸都只是看着,並無任何要來助小阿錦坐上椅子的打算。楚家子孫,便是寵,也不當寵在這般小事上。更況他知,一個敢揚言說從五十三樓跳下都只是受些傷的人,斷不會連這點小事都做不來。
阿錦坐好後,正欲執起筷子吃東西,突然想起一事,便又將筷子放下。
“父親。”
然後他這一聲喚,嚇得身後原本就震驚非常的關安寧直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雖心中早有猜測,可那也畢竟只是猜測。
直到聽到對面的楚逸淡淡回了一個“嗯”,關安寧便再沒有任何理由不去相信。
這就是事實啊,事實它就是家主突然多了個兒子!
可是這個兒子到底是哪裡來的?家主是什麼脾性誰人不知?近來待一個女子親近之事,若傳到各大隱世家族耳中,衆人怕都會覺得是天方夜譚,更況突然冒出一個兒子!
關安寧有種預感,這件事,要大條。
“說。”儘管仍是一樣的惜字如金,關安寧卻明顯感覺到家主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今次阿錦在來的路上,巧遇藍家家主,他曾贈與阿錦一物。”說着小阿錦便從空間戒指中將匕首取出,遞過去。
小阿錦這般,實則有着他的打算。之前在機場他告誡藍仁海等人莫要將見過他之事與任何人提起,包括楚逸,是未想到他會與楚逸這麼快見面,眼下既然見了,有些事情他便要聽聽楚逸的意見。
誠然,這不是小阿錦不信道林。道林既讓他接藍仁海的禮,必也有他的道理,只是他斷不能不明不白的受人贈禮。小阿錦眼中,楚逸就是強大的存在,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他解決不了的。
楚逸接過,拔出匕首端詳片刻,又收回去,“是個好匕首,適宜於你防身之用。不過,你既將此事告知我,便說明你知曉平白不能受人之禮,那你作何又要接?”
小阿錦一默,他自不能將師祖說出來,否則他的身份怕也瞞不住了,此番既已與父親見面,他尚有旁的打算,並不想在此時將身份揭穿。
楚逸見他這樣,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不知名的無奈,“又是暫不能告知?”
“是,還請父親莫要追問。”
“你若不與我說緣由,此番便是說起藍家主贈物一事,我亦沒有頭緒。”
小阿錦眼珠子一瞪,圓溜溜的煞是可愛。
他根本就沒想到這一點,什麼都不提,父親縱是能耐再大,也斷然查不出什麼來。可是,他當真不想父親現在便知媽媽的身份,否則父親將來待媽媽,許便沒有那麼純碎。
這些東西小阿錦不懂,但他知曉道理,他並不想父母是因爲對他的責任纔不得不在一起。更況,隱世世界牛鬼蛇神衆多,他想先去一探,待媽媽回楚家時,他要讓任何人不敢有半句不滿之言。
接下楚逸遞過來的匕首,小阿錦便將其收入空間戒指中,思量片刻纔再次開口:“父親想是誤解了,阿錦此番將此事告知您,只是想您代阿錦還這一份人情,並無旁的意思。”
這些事,且等以後父母正在一起後再說吧,也不急於一時。
楚逸眸光定定落在他身上,倒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說。“藍家主既是贈物於你,想是見過你的樣貌,對你的身份必是已有猜測。且放心,不過一個人情,我楚家還欠得起。”
“還有一事。”
楚逸示意他說。
“今次阿錦過來,還遇上華清市肖家的肖玦,知他欲趕往海市尋您相告楚梟將設局加害於您一事,阿錦得知後便讓他先回了。提及此事,是想父親在力所能及之時,多予肖家一些方便。”
“小……小少主,那楚梟,實則是您的二叔。”
聽到小阿錦直呼楚梟其名,關安寧以爲是他不知楚梟身份,是以開口解釋。
卻見小孩兒一張原本就冷清的臉變得更冷了幾分,“二叔?憑他也配?”
殺父之仇,害母之恨!若非有楚梟,他們一家人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相見不相識!
自小阿錦出現,不管是關安寧還是楚逸,見到的都是他沉着冷靜得不似一個孩子的模樣,這般生氣憤怒,着實讓他們有些意外。
小阿錦可不在乎他們如何意外,也不在乎他們會怎麼想,左右他對楚梟的恨意,是如何也削減不了的。
“關叔不知,我與楚梟有不共戴天的仇怨,我楚家收養他一場,他不記恩情便罷,竟還狼子野心!”
關安寧直愣愣的點頭,這小孩身上的威懾力,竟是有家主的六七分!了不得啊!若當真是家主的兒子,楚家又是一代的興盛了。
他會如此激憤,想是知曉家主之前是被楚梟所害吧。
“屬下原是以爲小、小少主不識楚梟身份,這纔有此一番解釋。”
“阿錦亦無責怪關叔之意,只是楚梟此人,往後便只能是敵人。”
楚逸安靜的看着小阿錦,而後輕聲告誡,“行大事者,素來最忌心思浮躁,你這般嫉惡如仇的表現,實不該顯於人前。”
小阿錦有些慚愧,恭謹應:“是,阿錦謹記父親教誨。”
關安寧看着這一幕,動動脣想說什麼,終是沒開口。他不知這小少主的身份幾分真幾分假,但畢竟只是一個小孩子,家主這般,委實有些嚴厲了。然轉念一想,若他當真是楚家的小少主,將來必是要繼任楚家家主之位,如此,便不能以年紀大小來說事。
說來小少主還算幸運的,這般年紀尚且有家主看護,家主卻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父親,只留下一個精神失常的母親需要他看顧,又揹負那樣一個命格。
“肖家之事,我自會處理,你不必再管。”
小阿錦點頭,“是。”只是答應過會讓媽媽去給肖玦診治,這件事他必然是要與媽媽提的。
恰是此時,門鈴又一次響起。
關安寧看看小阿錦,又看向楚逸,得他示意後方轉身去開門。
待看清門外的人,關安寧狠狠地鬆了口氣,“我說柳竟,你想嚇死人啊?”
柳竟不解,“我嚇你什麼?”
關安寧一默,還真是,柳竟又不知這房間裡突然多了個縮小版的家主,毫無預兆的就按響門鈴也確實沒什麼錯。
“你找家主?”
柳竟點頭,“家主呢?”
“在裡面呢,先進來再說吧。”關安寧剛一說完,就猛地擋在柳竟身前,“但是!”
嚇了柳竟一跳。
“有事說事,一驚一乍的成何體統!”不着痕跡的退後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那個,柳竟,看在咱們有這麼多年感情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進來後不要太驚訝。”
柳竟擡頭看他,神色頗有幾分奇怪,“多年感情?”
關安寧一拍腦門,“口誤啊口誤,說得咱跟夫妻似的,我的意思是交情,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
柳竟睨他一眼,遂一腳又踹在他小腿上,舉步往裡走。
關安寧疼得齜牙咧嘴,“柳竟,我說你至於嗎?我都說了那是口誤,再說了,咱們認識這麼多年,還沒點感情啊?”
柳竟回頭,冷冷看他,“沒有。”
關安寧:“……”這個負心漢!啊呸,這個沒良心的!
然後,看到柳竟腳步頓在原地,僵硬的注視着餐桌旁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關安寧就很不厚道的在心裡狂笑起來。
看吧看吧,被嚇到了吧,活該!叫你不聽告誡!
柳竟整個人都僵住了,這一張小臉,他見過一回啊!那不是穆小姐抱着的小少主麼?怎麼會在這兒?
再看向小孩對面坐着的男人,柳竟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所以,現在是,家主已知曉小少主的存在?那他可知,小少主的母親就是穆小姐?
剛想着,就見小孩擡眸冷淡的看他,柳竟一秒會意,連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爲何會如此通透。
“家主,這……”小少主的意思,顯然是要他假裝不認識他,只是當着家主的面撒謊,可不是那麼容易,雖則他之前也撒過那麼幾回,但哪一次不是提心吊膽的?此時他面上瞧着沒什麼變化,心中卻緊張不已。
正是這緊張的時刻,被關安寧一把拍在肩頭,嚇得柳竟直接條件反射朝他踢過去。
好在關安寧許是被踹得多了,找到了訣竅,閃得快才得以倖免。
“嘿嘿,柳竟,這回你可踹不着我了吧?”
柳竟無語至極,這個白癡。
又聽關安寧道:“你也嚇一跳對吧?你是不知道我剛看到小少主的時候,簡直嚇到懷疑人生……”
“你說,小少主?”柳竟問完,便狀似驚詫的朝小阿錦看去,彼時得小阿錦一個“算你會事”的眼神,柳竟眼角一抽,該懷疑人生的那個人是他纔對!
“柳叔。”
小阿錦知禮的一喚,又一次將柳竟嚇了一嚇。
“屬下當不起小少主這一聲‘叔’,小少主直接喚屬下的名即可。”
“柳叔客氣,你與父親是同輩,自來又助父親良多,確當得起阿錦這一聲稱呼。”
柳竟還想再說什麼,就被因着小阿錦的話略有動容的楚逸打斷,“你此來,何事?”
柳竟忙恭敬應:“屬下方纔接到穆小姐的電話,道是她突然接到劇組的通知,明日有個開機儀式,她得先將劇本看一看,今夜便不過來了,讓家主莫要等她。”
“打給你?”三個字,異常的冷。
柳竟不由打了個冷顫,心情也是複雜得很,“想是穆小姐不知家主的電話,這才讓屬下轉達。”
恰聽小阿錦脆生生的聲音傳來,“父親的身份不似旁人,所有信息都有無數道加密,便是再厲害的黑客,亦難以查到父親半分訊息,這位,這位穆女士不知父親的聯繫方式,也是情有可原。”
柳竟聞言,眼皮又跳了跳,果然是親兒子,家主這都還沒說什麼,就忙着幫他母親說話,像是生怕家主會誤會他母親似的。
楚逸深邃的眸子看向小阿錦,讓小阿錦坐在椅子上的小身子不安的挪了一挪。
“你知柳竟說的是何人?”
小阿錦放在桌下的小手握成拳,臉上依舊是淡定的表情,“回父親,阿錦不知。只是聽柳叔的描述,那位穆女士想是與父親關係非同一般,恐父親因這般小事誤解於她,這才就事論事的提一提。”
“所以,你是在幫一個與我關係非同一般的女子說話?”
這個……
小阿錦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便胡亂道:“阿錦相信父親,既是能與父親相交一場,這位穆女士想來也並非什麼壞人,父親如今年歲已不小,也該有個人伴在身旁。”
聽到這一番話的關安寧睜大了眼睛,小少主這是在給家主撮合對象吧?是吧?
天底下哪個兒子會放着自己的母親不管,竟撮合另一個女子與自己父親在一起的?就算真的有吧,那小少主纔多大?瞅着也就兩三歲的模樣,這是他該管的事麼?
柳竟有種捂臉的衝動,人精似的小少主,你這是犯的什麼傻啊?你說這個話,不是擺明了要露餡麼?那你剛剛那一回警告,還有什麼必要?
而且,提醒自己父親已經年歲不小,該有個人相伴這種話,真的合適嗎?
楚逸先是一愣,須臾薄脣微抿,頗有幾分隱着笑意的意味在裡頭。
隨即似又想到什麼,正色道:“你這般相勸,可是將你的母親棄於不顧?”若當真如此,或許得好好教導一番。
“父親的意思,可是若阿錦顧念着母親,您便會捨棄那位穆女士與阿錦的母親在一起?”
楚逸想也未想便果斷應聲:“不會。”
小阿錦緊繃的神經才鬆了一些,清冷的面色也有所緩解,“如此便是了,阿錦縱顧念母親,也不得不顧父親的意願,既是父親心中之人,阿錦亦會尊之敬之,是以待證實阿錦確是父親的孩子後,父親亦不用爲難。”
不止楚逸這個當事人,就連一旁的關安寧和知實情的柳竟都有些爲小阿錦這番話動容。
這孩子,當真懂事得讓人心疼。
楚逸的目光在他精緻的小臉上停頓數秒,遂點頭,“嗯。”
“家主。”柳竟還等他的回覆。
“我已知曉,都出去吧。”
柳竟和關安寧心思複雜的出了房間,留他父子二人一道安靜用餐。
楚逸並未吃幾口,或是在看着小阿錦,或是給他夾一夾菜,但是夾着夾着,他便發現無論他夾多少,小孩都吃得乾乾淨淨,擰眉停下動作,“你這般是爲何?食量原就如此?”
阿錦停下動作,鼓着腮幫子,吞嚥下,抽了一張紙巾擦乾淨嘴巴,這纔開口:“父親關愛,阿錦不忍拒絕。”
楚逸的心一疼,這分明是隻知人情,不通世故。
“往後切不可如此,如有不喜便直言。”
“阿錦並無不喜。”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勉強自己,便是長輩的關愛,你亦不該不管不顧的受着,若是這份關愛於你造成傷害,那便也失去了意義。”
小阿錦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是,多謝父親教誨。”心裡無疑是開心的,以前很多東西都是他自己去領悟,現在有人與他解釋了,這種感覺很好。
“那今夜,阿錦可否與父親一起睡?”
見楚逸擡眼看他,小阿錦忙道:“若是父親爲難……”
“可以。”
於是自見面到現在,楚逸看到了小阿錦臉上的第一抹笑,眉眼彎彎,天真爛漫,一下便暖了他整顆心。
*
夜色朦朧之時,海市南郊的密林裡聚集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修行者。
看着多出的山洞,沐靈霜問:“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來探過,她分明記得這裡是一個小山丘,這憑空而出的山洞又是如何來的?
在她身後,一個黑色長裙長相美豔的女人走出,“靈霜別急,想知道怎麼回事,進去探一探不就是了。”
此人正是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