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芣苡一愣,退後一步直直盯着他,“不必了是何意?”
許是她眼中的震驚和受傷太過明顯,楚逸竟是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分明心中已做好決定。
若再留她在身邊,許不知什麼時候,他又會傷了她。
“你不信我?”穆芣苡又問。
楚逸別過臉沒去看她,“不是。”
不是不信她,而是不信他自己。
穆芣苡如何不懂他的顧慮,見他不肯正眼面對她,一聲長嘆,“算了,我與你計較這個做什麼。”又走過去握着他的手,逼他與自己對視,“阿逸,你別躲着我。”更別想着丟下我。
若再被他狠心丟下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頓了一頓,穆芣苡隱下心中的疼,道:“你難道不好奇,我與你之前,都發生過什麼?”
楚逸眸色一頓,目光直直落入她眼中。
他自然好奇,甚至於好幾回都要忍不住問出口,但他知道不能,直覺告訴他,若他當真問了,她必要難過。
可此時,她竟自己主動提起,不用多作猜想,楚逸也知道她心裡定不好受。
如何能夠好受呢?那些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不管是開心的還是痛苦的,她都不敢輕易去回憶,因爲一旦回憶,她便會一次次的提醒自己,他曾在她眼前,消失過,什麼都沒有剩下。
提起從前,她的心會疼,可她寧願自己更疼一些,也不願他就這麼遠離她。
他尚沒有到當初的非她不可,若決心離開,她又該怎麼將他追回來?所以她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見他猶豫片刻便又要開口,穆芣苡急忙打斷,“我會治好你的,也能治好你,別避開我,好麼?”
見她紅着的眼眶中,一滴眼淚順着臉頰滑下,楚逸的一顆心抽得厲害,那股藏在靈魂深處的衝動,又一次要衝破束縛迸發而出,比前幾次都要猛烈,他甚至感覺到來自靈魂中仿若被撕扯一般的疼。
她在他面前,哭了。分明那麼多次都不曾落過一滴淚。
所以,是他讓她哭了。
自責,心疼,後悔,所有情緒一道在心中蔓延。
楚逸緩緩擡起手擦掉她臉頰上那滴淚,“對……對不起。”
這一輩子,他第一次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這也是穆芣苡第二次聽到他說對不起,第一次,是在他臨死之際。那時他看着她,滿是不捨和愧疚。
穆芣苡一下便撲到他懷裡痛哭起來,似是要哭盡所有的委屈、痛苦和艱辛。
在穆芣苡的認知裡,眼淚就是最沒用的東西,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會讓自己看起來脆弱不堪。
她不信天,不信地,不信神,不信佛,但是信他。
在這世間,她也獨獨會全心全意信他一個人而已。
她也只會,在他一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在穆芣苡不斷的哭聲中,楚逸腦中似是閃過一些畫面,只是太快他沒能抓住。許是她哭得太揪心,他便也未將注意力放在這些一閃即逝的畫面上,只緊緊將她摟住。
心中後悔不已。
時間漸過,穆芣苡的哭聲也漸漸平息。
樓道里傳來幾道聲音,應是有人發現電梯遲遲未落下,遂尋人過來修理。
隱約中還能聽到有人喊着,“裡面還有人,攝像頭也壞了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在監控室裡喊話也沒有人迴應。”
穆芣苡緩和好情緒,從楚逸懷裡退出,垂着眼道:“我們出去吧。”
雖是覺得眼淚這種東西無用,但不得不說,哭過之後她心裡好受了很多。
她知道,之前她所有的情緒都是被緊緊壓着的。
擡起頭,堅定的看着他,“我會治好你的。”
楚逸一頓,哪還敢拒絕,“嗯。”
得他的迴應,穆芣苡便笑了,因着哭泣變得紅彤彤的眼睛,在她這笑的映襯下,不僅不難看,反而多了幾分少女的柔美。
楚逸擡手撫着她的臉,隨即擡起兩隻手幫她整理有些凌亂的頭髮,待目光落到她頭上那支紫玉簪上時,楚逸心下劃過一道無聲的嘆息。
罷了,既然這樣,往後他剋制好自己的情緒便是,他以往能做到,以後定然也能。
手指微微一曲,一個訣印打出,電梯已緩緩下落。
以她的能耐,在他驟然異常之時定能躲開,她卻任由他如此作爲。
她尚且能爲他做到這一步,他又爲何不能爲了她忍一忍?
誠然,楚逸並不知他對她的這一份感情究竟是什麼,只知道他該對她這樣,也想這樣對她,僅此而已。
其實有時候,不經意不刻意的感情,纔是發自內心的。
電梯突然落下,在它停留的第九樓樓道里,剛趕來的工人及負責人,皆是一臉懵。
豪庭大酒店一樓,電梯打開,候在電梯外的人看到兩人的容貌,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直到兩人走出電梯,走出豪庭大廳,纔有人驚呼,“媽呀!剛剛那兩位,是人還是仙啊?”
那長相,簡直絕了!
“若是我沒猜錯,被關在電梯裡這麼久的,應該就是這兩人,可你們看看,他倆出來那會兒,一個比一個淡定,這像是被關在電梯裡將近一個小時的人能有的嗎?”
衆人聞言一默。
這麼一說,那兩個人確實不大正常。
而後突然有一人說,“難道你們不覺得那個女的很眼熟嗎?”
*
穆芣苡和楚逸兩人都有着不同於常人的敏銳度,走出酒店依然能聽到裡面的談話聲。
皆是無奈的同時,楚逸停下來有些擔憂的問:“沒關係?”
穆芣苡搖頭,“沒關係。”被認出來又怎樣?她與他在一起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穆芣苡想好了,從此刻開始,她再不會如之前一般顧念這兒顧念那兒的疏遠他,左右待她拿下歐陽家,有玄醫門和歐陽家在手,便是隱世界,都再沒有人敢多言半句。
若是當真有人沒有眼色硬是要來找她的麻煩,她也絕不會手軟。
之前會多番遲疑,是以爲他不似當初,如今既已知曉他的情況,她斷不會再捨得疏遠他,便是當初所說的暫時疏遠也不成。
“走吧。”她眸中閃着的光,不知怎地讓楚逸有些動容。
尋個無人的地方,楚逸將空間中穆芣苡那輛車取出,走過去打開副駕駛的門,穆芣苡會意坐上去,楚逸關好車門,這才繞到另一側上車。
看穆芣苡一眼,側身過來幫她把安全帶繫上。
穆芣苡其實想說不用,但見他堅持,便隨他去了。做個遵守規則的好公民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不一會兒,車朝穆芣苡住着的公寓而去。
“何時回去?”良久,穆芣苡問。
楚逸握着方向盤的手頓了一頓,“明日。”他原打算再多待些時日,然剛纔在過來的路上,他突然接到無邊海域傳來的消息,道是有急事需要他回去處理。
“這麼快?”穆芣苡也沒想到會得這麼一個回答。
明日便走,那豈非就只有今晚的時間相處?
“明日幾時?”
“上午,十點。”
“到時我送你。”
楚逸想說不用,但一對上她的目光,便不忍心說出口。
“不是說有個開機儀式?”
這……穆芣苡自己都險些忘了還有這事。“不打緊,開機儀式在十二點,提前一些出門便是。”
像他們這種隨身帶着空間的人,出門是不需要帶行李之類的,是以無需再返回盛世皇朝,直接去機場就行。
楚逸看着她,遲疑片刻後問:“爲何會想着入娛樂圈?”
以她的能耐,做什麼必都是一方翹楚,作何偏偏要選娛樂圈?
穆芣苡對他笑笑,倒也不打算隱瞞,“因爲唐人啊,畢竟無邊海域不是誰人都闖得的,那時修爲也不似現在,想着入了唐人,便是不一定見得到你,也總歸是離得近了些。”
那時方醒來,她的修爲又所剩無幾,一時不知走哪條路合適些,恰巧遇上《妖葉》劇組,又恰巧被胡有才選上,她覺得這也不失爲一條路,便就這麼走了。
自然,朝陽集團旗下子公司衆多,並不缺唐人影視一個,她當初無論是入哪一個,也能算是與他又有了聯繫,但唐人不似其他公司,唐人於楚逸的意義,是重大的。
楚逸的母親,連晨,原是名動一時的影后。二十九年前,也正是連晨二十歲時,於名聲大響之際一舉創下唐人影視,後嫁入楚家,便隱沒了,唐人影視同時也併入朝陽集團旗下,交由朝陽集團派遣專人管理。
這是楚逸的母親創立的公司,是她所有的心血。
旁人以爲楚逸一直不曾去探望連晨,是不在意連晨這個母親,但穆芣苡知道,他心裡比誰都要在意。不然他也不會於幼時便尋到連晨的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脈,並將他帶入楚家,又在他長大後將唐人影視交給他掌管。
是的,唐初原是楚逸的母家表弟。
只是這件事,或許除了楚逸,便只有穆芣苡一人知曉。
楚逸因爲她這一番話,心緒又一次複雜起來。
原來她會選擇做藝人,實則是因爲他。同時也無比慶幸她選了這條路,雖然事實上他並不喜歡那麼多人看到她。
但若非她簽約唐人,此時怕不會出現在海市,若她不來海市,他便不會遇上她。
楚逸不知,便是不簽約唐人,穆芣苡也是會來海市的,因爲海市南郊那一片密林,是她永遠都無法忘卻的痛。
當初那個日子沒過,她自然會親自過來海市一探。
“再說,娛樂圈也沒什麼不好的,無聊的時候與些跳樑小醜逗逗趣,不用費太多心思,也不會面對槍林彈雨,做得好了,滿世界都是自己的擁護者,多好。”
聽着她這故意寬慰自己的話,楚逸無奈的同時又有着無聲的縱容。
且隨她吧,喜歡就好。
“你父母人皆在陵江?”
“嗯?”他突然提起自己的父母,穆芣苡有些意外,“嗯,是的。”心中想着他許是因爲鄭國澤早前提起她父母的事纔會有此一問。
“不考慮將他們接到華清?”楚逸其實想說將他們接到無邊海域,轉念又想到楚家尚有些存着二心的人需要處理,恐會有顧不到的地方,便轉了個說法。
“這個以後再說吧,看他們的意願。”以她老爸那番對隱世界如此熟悉的表現來看,穆芣苡知道他必與其有淵源,且還不淺。
從她老爸的言語中,她也能看出他似是不大喜歡提起這些人,華清那個地方,他也不見得會去。
“那個徐光林,又是怎麼回事?”
穆芣苡聞言側頭看他,見他神色略有不自然,才知他繞這麼一個大圈子,原是想問這個,“不熟。”
見他抿脣不語,穆芣苡一笑,“好了,他是收養過我爸一場,最後又鬧翻了的那家人未過門的女婿。”
“他見過你?”楚逸擰眉看她。
“嗯。”悶悶應了一聲,穆芣苡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你真的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好了。”
就那徐光林,哪根蔥?值得他這麼一副吃醋在意的模樣?他是誰,華夏頂端世家,無邊海域的楚家之主,別說外界,便是在隱世界裡,身份也無一個人能越過他,更別說修爲長相這類,她又不是腦子有毛病,會放着他不要,選那種都不知道是誰的小人物?
楚逸嘴角一扯,也頗有幾分不自然。
二人說話間,公寓區已到。
將車開進小區尋個位置停好,二人便一道上樓。
這一片區域住着的皆是唐人的藝人,現在還不到晚上十點,小區中還有不少人在走動。
有兩個女藝人跑步回來,剛好看到二人一道進電梯的背影。
“那是那個叫楚念歌的新人吧?怎麼帶了個男人回來?這是公司安排的公寓,她膽子也太大了吧?”一人驚呼。
“她的膽子大不大你還不知道?聽說之前都在唐總辦公室和唐總要鬧開了,最後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能得和繆影帝一樣的待遇!指不定啊,這背後有人撐着腰呢!大半夜領着個男人回來,真是不知廉恥!”一人酸溜溜。
另一人急忙做了個“噓”的手勢,“你小聲點,說這麼大聲不要命了?人家怎麼樣那是人家的本事,再說,最近我可聽《妖葉》劇組那邊的人說,她是個實力派,劇組的人都對她關照得很,就她飾演瓊華的戲份,導演還考慮到她的行程特地都排在了前面。你是不知道,那宣傳片和定妝照一出來,她的名聲飛了似的響起來,這纔過去幾天,人家微博的粉絲就從零漲到三千多萬,擱你你有這個能耐嗎?照我看,這楚念歌定是要大火的,咱們便別得罪人了。”
“哼!三千多萬的粉絲?這娛樂圈裡從巔峰跌到谷底的人還少嗎?等哪天被人爆出醜聞,看她還嘚瑟!”
另一人癟癟嘴,人家有能耐找人做靠山嘚瑟咋地了?你這分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好了,別說了,回去吧,今天忙了一天累都累死了,還要跑這勞什子的步。”
彼時,穆芣苡和楚逸已出電梯到了她的單身公寓門前,直接上前輸入密碼。
見此,楚逸眉頭明顯一皺,“你便如此不設防?”
穆芣苡無奈一笑,“我防你幹嘛?沒瞧見我設的密碼是什麼啊?”
楚逸一怔,適才只專注於她在他面前不設防及底下那兩人的談話上,倒是沒怎麼留意她輸入的密碼,不過他素來記憶力極好,便是隻掃過一遍,亦能回想起來。
19900109,他的生日……
“好了,這會兒密碼你也知道了,下次來尋我也不用再翻窗。”穆芣苡說完,愣了一下,他偶爾來尋她總會跳窗而入,實是在前世。
她竟又一次恍惚了。
楚逸亦是因着她的話愣了愣,直直盯着她,好似要從她眼中看出些什麼來。
卻見她已收回目光,打開門,“進來吧。”
楚逸有些猶豫,穆芣苡見他不動,直接伸手將他拉進去,“別在意那些人的話,左右她們說什麼又於我造不成什麼影響。再說了,她們也沒說錯,你可不就是我的靠山嘛,唐人影視還得看着你的臉色過活呢。”
看着她笑盈盈的臉,楚逸無聲一嘆,同時眼底隱着些許暖意。不過是說話安慰他,一個娛樂圈而已,她哪裡需要他來做靠山。但既然她都提起了,他也不介意給她做一做這個靠山。
穆芣苡領着他到沙發上坐下,伸出手便要給他探脈,楚逸知她目的,先是有些抗拒,罷了見她探得認真,便懶懶靠在沙發上放鬆了隨她。
待探完脈,穆芣苡神色頗有幾分凝重,難怪之前給他把脈的時候沒發現,原來竟是被他深深的隱在了脈搏最深處。
精神上的病症,其實與人的情緒類似,壓抑得越厲害,反彈時就會越猛烈。
竟是比她想象中要嚴重幾分。
“我先與你施針,待緩和三個月,我再給你施第二次。”不是她不想現在就將他治好,他的精神非常人能比,此番施針亦是要小心慎重,若稍有差池,怕是她也控制不住。
施一次針,若要再施第二次,最少也要再等三個月,第三次則要等上半年,第四次是九個月,每次多加三個月,照此類推,直到完全治癒。
前世裡他尚沒有如此嚴重時,她都治了整整三年。
楚逸點頭,穆芣苡便拉着他轉身入了空間。
入眼一片山清水秀,偶爾可以看到幾個茅草屋。
兩人的契約空間,實際上差別有些大,雖都靈氣充沛,也適宜植物生長動物生存,但比起紫玉空間山清水秀的素雅,黑龍空間更多的是樓閣殿宇的莊嚴。
這種自成一域的靈氣空間,從來都是修行者的嚮往之地,她竟就這麼展現在他面前,半點防備之心也無。
“你便不怕我對你這一方空間存有心思?”
穆芣苡展顏一笑,“你用得着存什麼心思?若你想要,我送你又何妨?”
楚逸的心狠狠一跳,還沒來得及多震驚,就聽一道不滿的聲音傳來。
“芣苡,你這動不動就將空間送人,是不是太把我當回事了?我雖是空間的守護神獸,但空間選誰做主人,還是我說了算的。哼!虧得我巴心巴肺的對你!”紫玉說着就要哭了的模樣。
穆芣苡一陣無奈,“紫玉啊,我這不是知道阿逸不會要,才說着玩的嘛,你別放在心上啊。”
“楚家小子,你休要打老孃的主意,老孃告訴你,老孃寧死不屈!”
楚逸嘴角一抽。
穆芣苡暗暗扶額,這紫玉,戲演得過了。
“算了,老孃不理你這個沒良心的,楚家小子,老孃心情不好,把你們家那條蠢龍放出來給老孃虐虐。”
“紫玉,好好說話。”老孃老孃的,像什麼樣。
見穆芣苡變了臉色,紫玉一秒慫,“好了,楚家小子,把你們家那條龍放出來我解解悶吧,不然我待會兒無聊了,可能就會去找你們玩,我一去找你們玩,必然就會打擾你們……”
“黑龍。”
黑龍現身,“主人。”
楚逸感受一下空間,見小孩仍在安睡,這才放心。他的契約空間,倒也不會有什麼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