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空氣仿若靜止,周遭沉寂得嚇人。
所有楚家弟子無一不驚詫,甚至無人敢擡頭去看楚逸的臉色。家主是什麼脾性誰人不清楚?二少竟敢當着他的面如此說小少主!
衆人不由爲楚梟抹了一把冷汗。
楚老爺子和老太太也有點被嚇住,尤其是老爺子,完全沒想到楚梟會如此說話,便是玩笑,這種話是說得的麼?
就在楚逸眸色漸漸沉下之際,小阿錦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指尖。楚逸微頓,收回眼底的冷意垂眸看去,便見小孩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小阿錦安撫好楚逸,上前兩步走近楚梟,眼中的恨意被隱下,取而代之的是與楚逸如出一轍的冷冽,“楚二少莫不是不知,我楚家自先祖開始便是一脈單傳?私生子?我楚穆錦生來便是楚家正統,倒是楚二少,佔着楚家的養育之恩行不義之舉,卻還要裝出如此一副冠冕堂皇來!”
楚梟臉上的笑有些僵。
竟被一個小小孩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如此對待,他的威嚴何在?
“小朋友,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是得楚家收養一場不假,只是你口中的不義之舉,卻不知所指爲何?再則,我剛纔也不過開個玩笑,並無惡意,你又何必如此當真?”
“楚二少自小便是孤兒,藉着我楚家過活至今,感受如何?”
楚梟面色一變,“你!”
小阿錦冷笑,“我適才也不過開個玩笑,並無惡意,楚二少又何必當真?”
其他人一默。
這小孩,說話嗆死個人。
四下人多,楚梟不可能讓自己一貫維持的好形象受到影響,忍下怒意,溫潤笑道:“你這小孩倒是有意思,小小年紀說話就如此伶俐。”
小阿錦卻懶得與他虛以委蛇,繼續冷着臉,“你也莫要在我面前裝出這般毫不在意的模樣來,旁人吃你這套,我可不吃。本是蛇蠍心,卻要作出一副菩薩面,楚二少這般人前人後一個樣,難道就不覺得累嗎?”
“小孩,你似乎很不喜歡叔叔,叔叔都說了剛剛那只是玩笑,你又何必這麼較真呢?”若再與一個小孩爭論下去,便是最後他勝了,旁人也或多或少會對他有成見。
也怪他剛剛太激動,竟一時不經思考的將心裡話說出口,儘管他很快便反應過來作出一副開玩笑的姿態。
楚逸雖手握楚家大權,但他有一個天煞孤星孤苦一生的命格,這本是自楚逸繼任楚家家主後,他心中唯一的安慰。可此番歸來,竟見楚逸帶着一個兒子!也便是說,這唯一讓他心理平衡的東西都不再存在,他如何能甘心?
“叔叔?憑你也配?”小阿錦冷冷道。
其他人包括楚老爺子楚老太太和楚逸都看着他,楚逸眸色深邃,老太太則隱着一絲讚賞,獨獨楚老爺子看着小阿錦時,皺了下眉頭,似是並不贊同他的話。
楚梟就是再強的忍耐力,此時也不由冷下臉,“你這話是何意?”
“哼!恩將仇報之徒!竟還來問我此話何意!我若有殺你父之心,讓你來稱我一聲叔叔,你又可願?”
一個尚高不及人家腰間的小孩,竟大言不慚的說讓人家來稱“叔叔”之類,瞧着確有幾分滑稽,但細細一想小孩的話,其他人哪還有心思去關注這一幕,面面相覷間,各自深思起來。
照着這小孩的意思,莫不是二少竟要取家主性命?!
楚梟眼底一沉,看向楚逸,莫非他已知曉當初直升機失事是他所爲?
卻只見楚逸依舊冷着一張臉,神色看不出絲毫變化,根本不像是知曉的樣子。且依照楚逸貫常的作風,若是知曉當初之事是他所爲,必不會容忍他好端端活到現在。
或許是他多想了吧。
楚梟這般想着,又看向小阿錦,“你這又是打哪處聽來的胡言亂語?我欲要取大哥的性命?這話說出來誰信?”
“我知道,你這還是在氣我剛剛的玩笑呢,你年紀尚小,我便不多計較了,但且記住,往後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若是不知情的人當了真,豈不是影響我與大哥的感情?”
楚梟說着,神色有些低落,“況且,楚家於我本就有養育之恩,我又如何能像你說的那樣,對大哥不利?”
“最好是這樣,否則……”
“阿錦。”楚逸打斷小阿錦的話,淡淡掃向楚梟,“既然回了,便好生在無邊海域住着。”
楚逸這不鹹不淡的話,在其他楚家子弟眼裡,卻是反常且從未有過的於人的關心之舉。
確實,楚逸這番讓楚梟好生在無邊海域住着的話,與尋常時候的視而不見相比,委實算得上是反常。只是楚逸這番帶着少許關心之意的反常,在楚梟看來卻並非如此。
反而心中微微一怔,思量楚逸此舉的目的。
不管有多緊張,面上也依然保持着鎮定,笑笑,“好,謝謝大哥。”
除卻楚老太太和小阿錦,所有人包括楚梟這個當事人,都未注意到楚逸說的是“在無邊海域住着”,而非“在家裡住着”。
老太太不由看向楚逸,難道他這個孫子也發覺這楚梟的不對勁了?那他又是在何時發現的?是此次海市一行途中?還是更早?
那他又是因何事產生的懷疑?
老太太有太多疑惑。
“只是……”楚梟看着小阿錦,猶豫着問:“只是大哥何時有這麼大一個兒子,怎也不告知爲弟一聲?”
楚梟不傻,在這種境況下,是個正常人都會如此問。他作爲一個剛回國的楚家人,身份又是楚逸的弟弟,若此時什麼都不問,倒顯得突兀。
楚逸冷冷掃他一眼,便轉身拉着小阿錦往前走去。
衆人一嘆,這般清冷高傲不欲與人多言的作風,纔是他們凌厲的家主啊!
楚梟也如往常一般毫不在意的笑着,“也不知是怎樣的女子,竟能得大哥的青睞。”
楚逸的腳步一頓,回頭道:“錯。”
楚梟不解。
卻聽楚逸清冷中帶着幾許柔和的聲音傳來:“是我何德何能竟得她的青睞。”
聞言,楚梟愣了一愣,隨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能讓他這個冷面冷心的大哥如此高看如此在意,那個女人了不得啊!他是愈發好奇她的身份了。
看向被楚逸牽着的小阿錦,楚梟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從前他一直找不到楚逸的弱點,是以在修爲權勢樣樣都不如楚逸的情形下,他只能另闢蹊徑。誰承想,此次回來竟給他這麼大一個驚喜。有這個小孩在,是多了一塊絆腳石沒錯,但同時,也多了一個可以牽制楚逸的籌碼!
再則,楚逸明顯對這孩子的母親很是在意,若是將這母子二人皆控在手中,還怕楚逸不妥協?
且讓他們囂張着吧,最後楚家是誰當家還不一定呢!
“你何至於與一個小孩子過不去?他不過才兩歲,能懂什麼?你瞧瞧你剛剛說的都是什麼話?私生子?我楚家從來只認血脈,何來私生子一說?”楚老爺子杵着柺杖上前,對楚梟厲聲道。
若楚家那麼容易就有私生子,又如何會代代一脈單傳?
楚梟兩手向前一握,垂下頭,“孫兒知錯。”
因着垂下頭,誰也看不到他此刻眼底的陰狠。
“罷了罷了,你也是無心,此事就此揭過,但你得記住,楚穆錦,便是楚家以後的少主子,你的侄子。”
“是,孫兒明白。”心底卻在冷笑,少主子?侄子?
“對了,那孩子說穆是他的母姓,倒忘了問是哪個穆。”
楚梟擰眉,沐?
這世間姓沐的人還能與楚逸牽扯上的可不多,莫不是?不,前些日子在海市,楚逸與靈霜儘管都住在盛世皇朝,卻從無交集,斷不可能是靈霜。
老太太也上前,“沐這個姓可不多見,瞧着小阿錦的模樣,像是有修爲在身,在此之前小阿錦必是跟在他母親身邊的,便就是說他的修爲多半是因着他母親的緣故,而據我所知,能修行又姓沐的,只有那麼一家。”
“你的意思是,這孩子的母親可能是沐家人?”楚老爺子也懷疑。
老太太點頭。
“可會是沐家那位少主?”
“不是!”
“不是。”
說完,老太太和楚老爺子一齊看向比他們都要激動的楚梟。老太太心思轉了轉,問:“阿梟何以如此肯定?”
“您二老也知,孫兒自小便與靈霜相識,感情也不錯,所以孫兒肯定,斷不會是她。”
“可她不是……”楚老爺子剛想問沐靈霜喜歡的人不是楚逸嗎怎麼又和他感情不錯了,就被老太太一把拍在手臂上給打斷了。
見老伴衝着他眨眼,楚老爺子便將要出口的話給收了回去。
老太太道:“前些日子我也見過那位沐家少主,長得乖乖巧巧的,原想讓她和你大哥處處,但你也知道,你大哥那樣的脾氣斷然不會答應,最後連人家姑娘都沒見上一面就直接將人送了回去,我瞧着啊,小阿錦的母親也不可能是她。”
至於是誰,她便不知了。
據她所知,沐家除了沐靈霜便再沒什麼極爲優秀的女子,而能教出小阿錦這麼懂事的孩子,那女子必然也不尋常。
也或許,她根本就不是他們隱世家族中任何一家的人,甚至於不是隱世界的人。
隱世界之外修行的人雖是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看小逸的樣子,像是知道那女子是何人,那她便不多操心了,且等着他將她帶回來便是。
“好了,小阿錦不是要去祠堂?咱們也跟過去看看。”
幾人說着便舉步跟上去。
走在前面的小阿錦握緊楚逸的手指,猶豫着擡頭問:“爸爸,阿錦適才可是做錯了?”
他承認見到楚梟,心底的恨意就控制不住。
其實小阿錦這樣的舉動也可以理解,畢竟他面對的不是別人,而是害得他父親喪命,母親身死的仇人,小阿錦又還只是個孩子,能忍着不動手便已十分不錯。
“未。”楚逸說着垂頭看他,“你做得很對,身爲本座的兒子,便該是這樣,討厭便是討厭,不必佯裝出喜歡的模樣。只是你方纔行事確有衝動,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斷不能讓敵人知曉你的用意。你且記住,往後對付敵人,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必中其要害,否則待其反應過來,只會生出更多的事端。”
“是,阿錦謹記爸爸教誨。”他心性確實還不夠,往後他斷不會再如此衝動。
小阿錦這麼想着,卻忘了他只有兩歲而已。
說話間,楚家祠堂已到。
看着眼前緊閉的大門,楚逸擰眉問小阿錦,“當真要驗?”
小阿錦堅定的點頭,“驗,且還要當着楚家所有人的面驗。爸爸不必多想,阿錦並不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