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名博士，兩名碩士留了下來，其餘四個人都先回去了。
說實話，這次招生的生源質量很一般，至少在陸舟看來是如此。
不過這也不能怪別人，畢竟他去年一整年都在忙可控聚變工程的事情，沒有時間顧及學校這邊，直到年底纔將自己的信息更新在招生網站上。
而往常的話，優質的生源基本上在每年夏天就已經被分走了。
碩士組的學生中，除了搞計算材料的韓夢琪和另一位叫馮晉的數學學霸之外，其它幾個人大多沒有科研經歷。
比如站在這裡的劉思遠，也就是另一名計算材料方向的碩士。雖然本科四年的績點相當不錯，折大的本科學位也很有含金量，但科研經驗幾乎爲零。
不過即便如此也沒關係，畢竟大多數本科生在本科階段除了實驗課和課程設計之外，若不是特別會和老師拉關係或者運氣好趕上了學校弄得什麼人才培養計劃，也沒有機會參與到科研項目中。
“你以前是震旦的？”
吳水木：“是的。”
陸舟：“你導師是哪位？”
吳水木：“劉向龍教授，我在他那讀的泛函分析方向。”
陸舟想了一會兒，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於是換了個話題繼續問。
“那你以前接觸過材料學沒？”
吳水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接觸過一點，我們化院的教授做過一個關於單壁碳納米管在介質中機械分散的項目，我幫他們對收集到的數據做過建模分析。”
饒有興趣地擡了擡眉毛，陸舟笑着問：“這是你選擇計算材料學的契機？”
“算是吧，”吳水木笑了笑說，“我感覺泛函分析這塊我好像已經摸到自己的天花板了，再怎麼研究也很難在原有的理論上做出創新，我老師就建議我從純理論轉應用口。正好那段時間看到您獲克拉福德獎時的獲獎感言，那句數學改變科學深深觸動我了，從那時起我就下定了決心，打算幹計算材料這行！”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幾乎帶上了一種使命感。
劉思遠一臉佩服地看着這位師兄，心中暗道一聲高啊，這舔的功力簡直無敵了。
韓夢琪則是眉毛抽搐了下，不忍直視地別開了視線。
聽到這句話，陸舟不好意思笑了笑。
這算是馬屁嗎？
不管了，反正他聽着還挺舒服的。
清了清嗓子，陸舟開口說道。
“既然你已經有了自己目標，那就朝着你的目標好好努力吧。另外，聽你說的，計算材料這塊你應該還算是有點基礎，我就給你佈置一些相對盡皆的任務好了。”
說罷，他看向了辦公桌離這邊最近的林雨湘。
“替我那支記號筆過來。”
“我找找……”
林雨湘翻了翻抽屜，很快找到了一支黑色記號筆，笑盈盈地遞了過來。
“給~”
“謝謝。”
習慣性地道了聲謝謝，陸舟從她的手中接過了記號筆，走到了辦公室邊上的白板旁邊，盯着一片空拍的白板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提筆在上面寫了起來。
【Ψ（r1，r2，……，rn）=∏Ψt（rt）】
【{pi2/2m+V（ri）+1/4πε0∑∫drf-Ψj（rj）-2e2/-ri-rj-}Ψi（ri）=EiΨi（ri）】
【……】
看着白板上一行行算式，吳水木的神色微微動容：“這是……”
“電化學結構界面的理論模型，”終於寫下了最後一行算式，停下了手中的記號筆，陸舟笑了笑說，“你應該瞭解過吧。”
吳水木乾咳了說：“教授，您說笑了……現在做計算化學這個方向的，誰不知道您的電化學結構界面理論模型。”
一個第一原理計算，一個電化學結構界面的理論模型，如今這兩個板塊幾乎成爲了計算材料學的兩座大山。
當初在震旦那邊讀書的那會兒，他的導師劉向龍教授對這套理論模型便是大有推崇，稱其將泛函分析的方法在應用領域發揮到了極致。
雖然以他現在的水平，還不能理解令他導師拍案叫絕的“極致”是什麼，但看着陸舟現場將這些步驟板書出來時，他的心中還是相當震撼的。
他捫心自問，就算是自己親手動筆寫的論文，也不可能說是一字不差地默寫出來，頂多記個最後的結論而已。
他相信陸舟也不可能一字不差地記住自己寫過的論文。
如此想來，這些東西很有可能是他現場推導的……
一臉懵逼的看着師兄和教授的交流，兩個碩士生一句話也插不上。
就連在計算材料研究所兼職實習了兩三年的韓夢琪，也沒聽明白他們在討論什麼。雖然參與過幾個科研項目，但研究所的人顯然也不會將太多的工作扔給一個本科生去做。
像是“電化學結構界面的理論模型”這種高深的東西，對於剛剛入門的她來說還是太進階了點。
陸舟：“事實上，這個模型並非絕對的完美，或者說還有改進以及進一步推廣到其它領域的餘地。比如以多體波函數爲基本變量，我們可以演化出新的不同層次的組態相關、多體微擾理論和耦合團簇方法，其計算預測的準確性也可以系統性地提高。”
“我現在需要你做的，就是在這個電化學結構界面的理論模型上做出更進一步的推廣。雖然這個工作大概只是類似於在一座已經完成的大廈上修飾一面窗戶，但這同樣是重要的。畢竟以你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給這棟大廈加蓋一個樓層。”
吳水木認真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按照您說的去做。”
陸舟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
“好好加油吧，如果真的深入到了這一領域中，沒準在你博士畢業之前，能搞兩篇JACS的一作出來。”
兩篇頂刊一作！
這都夠憑青千的門檻了！
聽到這句話，吳水木頓時欣喜道：“嗯！我會努力的！”
陸舟笑着點了點頭，繼續看向了兩名碩士。
“關於你們的任務，就是先弄懂我在這張白板上寫的那些東西了。”
“等你們什麼時候弄懂了這些基礎的東西，我會給你們安排具體的科研任務。如果在學習過程中碰到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你們的師兄吳水木博士，要是他講不清楚的，你們再來問我。”
這東西哪裡基礎了……
雖然劉思遠和韓夢琪都想這麼吐槽，但還是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尤其是劉思遠。
他在本科階段也只能算是普通的學習好而已，雖然績點已經很不錯了，但在學術領域並沒有額外的加分項。
雖說在此之前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他還是沒料到，竟然在最開始就產生了吃力的感覺。
果然，在諾獎大佬手下讀研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沒有遠超常人的天賦的話，想要跟上他的節奏，也只能靠爆肝了……
……
將各自的任務都交代下去了之後，陸舟便扔下了手中的記號筆，宣佈瞭解散，讓他們可以先回去了。
在臨走的時候，韓夢琪故意放慢了腳步，留在了最後。
等其他人走了之後，她看了眼門口，又看了眼陸舟，小聲說道。
“……師父。”
看着小姑娘一臉緊張的樣子，陸舟不禁有些好笑，莞爾說道：“怎麼了？”
重疊在一起的食指和拇指相互糾纏着，低着頭的韓夢琪小聲說道：“那個……我做到了。”
原本她有很多話想說的，但不知道爲什麼，到了這一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陸舟：“嗯，恭喜你！”
盯着地板瓷磚間的縫隙，韓夢琪有些不樂意地輕輕抿了下嘴。
“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說了嗎？”
陸舟想了想，開口說道：“說實話，我挺驚訝的。”
韓夢琪：“……驚訝？”
陸舟笑了笑說：“嗯，還記得當初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你能考上金大，我就同意你當我的徒弟……沒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聽到陸舟居然小瞧了自己，韓夢琪有些不樂意地說道：“什麼嘛，我可是你教出來的學生誒，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
“別這樣，想考金大還是有點難度的，”陸舟輕咳了聲，繼續說，“當然，真正讓我驚訝的不是四年前你考上了金大，而是四年後的今天你依然站在了這裡。”
韓夢琪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頓了頓，陸舟繼續說道。
“我一直認爲，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或者說，不只是人，它可以改變包括構成這個宇宙最根本的粒子在內的任何東西。”
“所有暫時無法解決的問題，在理論上都是可以交給時間去解決的……而你，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韓夢琪歪了下頭：“另一種可能性？”
陸舟點了點頭：“嗯，即使是時間，也有它改變不了的東西。就如同當時你和我說的，你最喜歡數學了，其實我當時我並沒有往心裡去，只當是一句小孩子的玩笑。然而四年了，沒想到你一如既往地堅持着，並且憑藉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我的碩士……說實話，我很驚訝。”
在說這話的時候，陸舟的心情其實充滿了複雜。
如果連時間也無法改變的東西真的存在的話……
那麼從一開始，選擇將那件事情交給時間去解決的想法，本身便是錯誤的。
“其實也不只是數學啦……”並沒有體會到陸舟的這一層心情，韓夢琪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視線直勾勾地盯着鞋尖，輕輕磨蹭着瓷磚縫隙邊緣，“化學什麼的，我也挺感興趣的。”
回過神來，陸舟用笑容掩飾了表情的不自然。
“嗯，研究科學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喜歡下去。”
“我一定會的！”擡頭看着陸舟，韓夢琪堅定地點了點頭，然而過了一會兒，她擡起的視線又飄向了地板，“那個，有一件事情，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
陸舟：“什麼事？”
韓夢琪：“去年八月份，我母親和父親離婚了……”
看着陸舟臉上關心的表情，韓夢琪嘴角彎了彎。
雖然並不是很想說這個悲傷的話題，但她還是繼續說道。
“如果是以前的話，我大概會哭的很傷心吧，也肯定是沒辦法從那個房間裡走出去，肯定會錯過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
說着，她的臉上綻放了一絲開朗的笑容。
“雖然可能遲到了四年……但我還是……”
“……還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謝謝你拯救了我……
在心中默默說完了這句話，韓夢琪轉身跑出了門外。
看着那從辦公室溜走的背影，陸舟微微愣了下，隨即笑着搖了搖頭，原本稍顯煩悶的心情，也被沖淡了不少。
沒想到幫助別人是一件如此令人快樂的事情。
說實話，當時做那份兼職的時候，他完全都沒往這方面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