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浩南提出的思路,倒是不難理解。
甚至於,這會其實已經有一些國家開始在內部論證此類衛星凝視技術的可行性了。
當然,讓設備在維持成像質量不變的前提下不斷調整角度同樣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但相比於大載荷衛星,重型火箭運載這些需要強大綜合國力才能支撐起來的東西,單單一個可動設備平臺,對於大多數體量有限但手頭有一定高精尖技術的國家來說,都是努努力就能夠到的東西。
說穿了,這東西跟瞄準吊艙上面的多自由度雲臺在基本原理上都是一致的,相關聯的前置科技比較少。
而對於當前外部環境還算良好的華夏而言,也可以走引進-消化吸收這條路。
不存在完全不可跨越的技術壁壘。
“這樣的話……倒是確實可以把每顆衛星對重點地區的有效監視時間拉長。”
無需常浩南過多解釋,欒文傑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但軍事偵察的重點在時效性,軍艦如果全速航行,一個半小時就能跑出去大概100公里遠,所以光是能拍到有效畫面肯定不夠,還得保證拍到的東西能實時傳回來才行啊……”
“如果衛星在我國上空拍攝太平洋西部,那倒是還好,但要是衛星本身在太平洋東部,甚至在赤道以南……那就算能獲取到偵察數據,也得等上差不多十幾個小時才能重新進入數據傳輸窗口……”
剛剛興奮起來的衆人頓時又冷靜下來。
不過常浩南的心態倒是平穩得很,只是稍稍嘆了口氣:
“沒辦法,衛星監視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隻有超級大國才玩得轉,就算通過一些小技巧能提高一些效率,但比如星間鏈路之類的核心技術,總歸還是繞不開的……”
“……”
無論如何,今天能捕捉到小鷹號的位置,本來就是意外之喜。
至於24小時監視華夏周邊海域的事情,完全是陳達直一時間的心態膨脹。
所以,在一番心態上的起起落落之後,大家總歸還是進入了之前就準備好,但因爲中間的插曲而被推遲到現在的慶祝環節。
只有張維永,不聲不響地跟在衆人最後面,低着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張總?”
跟陳達直等一衆熟人聊了些家常之後,常浩南很快注意到了身後那個略顯孤零零的身影。
一直叫了三聲,對方纔總算反應過來:
“哦……常總”
張維永露出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抱歉,剛纔在想事情,有點溜號了,沒聽見。”
“還在考慮海洋監視系統的問題?”
常浩南自己其實也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只不過他已經習慣了一心二用,所以外在表現一切如常而已。
“啊……沒錯。”
張維永點點頭:
“或者嚴格來說,是在考慮你最後提到的,關於衛星中繼通信的事情。”
“從我們現有的發射能力上來講,要想往地球同步軌道上打一顆像是鎖眼那樣的大型偵察衛星確實有難度,但如果只是通信中繼衛星的話,大概只需要3-4顆,就可以滿足低軌衛星之間,以及低軌衛星與地面之間的通信聯絡要求了。”
“如果能建成這樣一套中繼星座,那我們在很多方面,都可以不再追求全能的單一衛星,而是把不同功能拆分到大量低成本的小衛星上面,更符合我們當前的運載能力水平……”
“……”
聽過對方的解釋之後,常浩南在內心不由得發出一陣讚歎——
這個“以量換質”的思路,哪怕擱在十幾年之後,都算是相當先進的概念。
雖然日後這一指導思想下最出名的東西可能是星鏈,但其實早在2014年空X畫餅之前,華夏方面就已經在遙感衛星領域引入了相同的思路。
拿出來產品則是“吉林一號”光學遙感衛星星座,最終計劃部署超過300顆衛星,實現對全球任意一點重訪週期小於30分鐘的目標。
幾乎接近於實時偵察。
而張維永的思路,甚至更加狂野。
不僅要追求信息獲取層面的效率,還要追求信息傳遞層面的效率。
例如一顆衛星在地球另一邊獲取到了一條有效的圖像信息。
然後無需儲存起來等待短則90分鐘,長則幾小時之後的通訊窗口,而是馬上通過2-3次中繼通信,將信息傳回到地面的控制中心。
將衛星偵察的時效性徹底壓低到理論極限(也就是重訪週期)附近。
“通信中繼星……”
常浩南低頭思索了片刻:
“我記得921工程裡面,爲了解決我國測控站和測量船覆蓋率不夠的問題,好像就有一個數據中繼衛星的研發計劃?”
聽到這個問題,張維永帶着些許震驚的神色看向常浩南:
“想不到常總您連這個都知道?”
“呃……”
常浩南有些尷尬地摸了摸下巴。
他自然不可能說自己這是二十年後知道的,只好隨便搪塞過去:
“你知道,我跟科工委那邊的關係不錯,之前給一個項目申請神舟二號載荷空間的時候,看過欒主任那邊的一些資料……”
這句話裡面沒有一個標點符號是假的,因此張維永倒也沒再深究下去:
“沒錯,確實是有。”
他回答道:
“而且就是今年年初才立項的,內部計劃叫做天鏈一號。”
“我剛剛就是在想,能不能依託921項目的這幾顆衛星,把我的想法給具體驗證一下。”
對於幾乎相當於白手起家,在過去幾十年當中一直省吃儉用的華夏航天人來說,充分利用現有資源,提高項目效費比幾乎已經成爲了一種本能。
但另一方面,效費比高,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意味着效果本身其實一般——
因爲減少分母的效果比提高分子明顯得多。
常浩南聽後皺了皺眉:
“天鏈一號只是爲了解決航天測控空窗期的問題而已,數據帶寬相當一般,恐怕不太好滿足低軌衛星羣之間又是圖像又是語音的信息流需求吧……”
“沒辦法……其實我現在也是在糾結這件事情。”
張維永輕輕嘆了口氣:
“同步軌道距離低地球軌道太遠,從物理層面上就把帶寬和延遲給限制死了……”
而常浩南則直接打開思路:
“有沒有考慮讓中繼衛星也在低軌道運行?”
“啊?”
這個辦法對於張維永來說確實有些離經叛道了:
“先不說這樣需要多少顆衛星……就算數量足夠,那通信網絡中也會出現很多個數據中繼節點,每個節點都會導致都會導致信號衰減和數據傳輸錯誤……”
“在地面倒是好說,一般通過多次重複轉發數據就能解決問題,但如果是衛星的話……會對網絡吞吐量和傳輸效率帶來更嚴重的負擔啊……最後的傳輸效果還未必有少量同步軌道衛星來得好。”
一邊說,張維永一邊還用略帶疑惑的眼神看向常浩南。
說到最後,聲音都有點不自信了。
在他看來,後者作爲在控制和數學等多個領域都有巨大建樹的大佬,似乎不應該犯如此低級的錯誤纔對。
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可操作的地方?
而對方的反應,則正如張維永所料:
“如果是一般的通信中繼方式,那確實存在你說的這些問題……”
一行人這會其實已經走進了舉辦慶祝會的小食堂,常浩南說話間還沒忘了從旁邊拎起一瓶低度數的紅酒,給倆人分別倒上一點。
張維永接過酒杯,結果還沒來得及喝,就聽到了常浩南的後半句話:
“但張總或許聽過一種去年才完全提出來新技術,叫網絡編碼?”
“有點印象。”
他把已經端到嘴邊上的酒杯放到一旁:
“但我記得好像是用在路由設備上的?”
“沒錯,但本質上對任何信息傳輸節點都有效。”
常浩南拉着張維永坐到旁邊,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剛剛用了一半的那張紙:
“簡單來說,就是在通訊中繼結點引入各異信息的廣義編碼技術,把原有意義中對網絡中特殊數據的傳送改變成網絡數據流的傳送,可以大大降低信息傳遞時對網絡帶寬的佔用,還能順便提高信息的破譯成本。”
“聽上去……更接近一種概念。”
張維永顯然對此頗有興趣,但並沒有馬上表現得特別興奮:
“雖然沒有深入研究過,但我覺得……整個通信效果,恐怕跟那個被引入的廣義編碼高度相關吧?”
“那當然。”
常浩南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不過,這個正好是我比較擅長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