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常浩南表現出的震驚,常山的反應則……
更加震驚——
前者震驚於竟然這麼早就就有人準備上馬全電驗證船。
而後者則震驚於常浩南怎麼好像對這套東西非常瞭解的樣子……
倆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足足幾秒鐘之後,常山才一邊思索一邊開口道:
“綜合電力系統……這個名字倒是不錯,概括性很高。”
常浩南這才意識到,眼下這會,國內對於綜合電力系統的研究應該還處在相對前期的部分。
以至於大概率並沒有一個被確定下來的名詞對其進行定義。
自己這無意中的一嘴,倒是很可能提前了這一概念的誕生。
當然,說到底,一個名字而已,倒是不算重要。
常浩南真正關注的,還是自己,或者說自己的課題組在其中能做些什麼——
火炬實驗室成立至今不過三年,第一批學生都還沒畢業,因此只有進賬沒有出賬,整體規模也跟着逐年增長。
而滬東廠的那艘LNG船,目前已經度過了最開始的問題多發期,進入了相對平穩的階段,大多數情況下讓幾個研究生輪流盯着情況並及時上報就行。
相當於把劉方平和雷志興給解放出來了。
原本,常浩南接下來的安排就是要讓二人逐漸過渡到非接觸式磁性軸承,以及永磁容錯發電系統方面的研究——
這倆人都是機械行業出身,由他們負責把傳統的轉子軸承(以及同專業的學弟學妹們)送進墳墓,那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唯一的問題是,火炬實驗室在這方面的技術積累……比較有限。
常浩南確實已經在SeA650發動機上嘗試應用了永磁容錯發電系統,但一方面只是驗證其可行性,實際上還完整保留了全套的機械轉子軸承,另一方面,除了設計本身是由他本人以及606所牽頭完成以外,大部分核心零部件都選擇了外國供應商。
即便如此,作爲其核心的發電設備,仍然選擇了相對簡單且成熟可靠的開關磁阻電機。
這種電機在寬速範圍下高功率密度性能的實現,需要通過建立大氣隙來適應材料熱膨脹和機械間距規格要求,因此輸出性能較差且體積很難進一步壓縮。
更理想的選擇是永磁電機。
然而別說火炬實驗室,就算放眼世界,也沒有特別成熟的技術和產品。
德美英俄瑞倒是各自有相關型號,但都是實驗性設備,且可靠性和體積功率密度普遍不理想。
此外,SeA650作爲國際合作的民用航發,供應商選擇自然可以放寬範圍。
但航空動力集團的多數項目仍然涉及,甚至是專門軍用,軸承支撐類零部件的用量又大需要穩定供應,不可能事事都指望進口。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得想辦法自己搞定永磁電機。
而眼前這個參與綜合電力系統研發的機會,簡直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儘管軍艦動力和飛機動力之間還是有那麼億點差別,但具體到綜合電力系統的話,其關鍵技術當中也有一條是永磁推進電動機。
產品當然不可能直接搬到航發裡面,但技術總歸是相通的。
因此,常浩南乾脆直截了當地問道:
“不知道常山總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們目前具體進行到哪一步了?”
“如果非常趕進度的話……我們實驗室可以先派一名有相關工程經驗的技術人員去協助……”
常山看着面前突然比自己還積極主動的常浩南,有點繃不住:
“趕進度倒是還不至於……”
他擺了擺手:
“目前這塊主要是馬院士在牽頭,是他評上院士之後帶的第一個項目,所以搞得很穩。”
聽到這個名字,常浩南心中暗道一聲果然。
馬偉銘院士的名字,哪怕他上輩子幾乎沒怎麼跟海軍方面打過交道,也絕對是如雷貫耳。
世紀初這會,馬院士的大名倒是還沒傳得家喻戶曉,但實際上已經是艦船供電系統領域的泰斗級人物了。
2001年能夠當選工程院院士,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他主持研發的艦艇供電系統,在前一年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當然,在如今這條時間線上,常浩南和馬偉銘並未有過直接交集,肯定不能表現的過於瞭解對方。
因此對面的常山並未察覺出什麼端倪,只是平淡地繼續說道:
“我們今年年初剛做完可行性研究,目前還在討論到底是選擇中壓交流方案,還是中壓直流方案,所以下一步準備在江城做一輪地面實驗。”
“等技術路線確定下來之後,您那邊再派人過來就行……反正前期這些工作也跟具體的技術研發關係不大,或者說……反倒需要排除外界影響,看看到底哪種方案優勢更大……”
關於直流還是交流的選擇,常浩南站在馬後炮的角度上,當然知道正確答案應該是前者。
而且,即便從他自己的需求出發,也肯定是選前者——
交流技術可沿用陸用電力系統設備,工程研製只需解決設備裝船適應性改進、全系統集成等問題,工程實現難度小,但對原動機調速性能要求高、系統功率密度提升受供電頻率限制,導致體積及重量難以壓縮,且交流發電機組並聯條件苛刻,僅適用於對功率密度要求不高,且由同類型電源供電的對象。
如果造船業都說你這東西體積太大,那肯定是真的大。
美國人就是出於對自己技術研發能力的自信,選擇了看似是捷徑的交流技術。
然後搞出一堆問題。
當然,直流系統也有系統集成度高、非線性強、電磁特性緊耦合等技術難點。
但這些部分集中在電力控制系統層面,恰好是華夏比較擅長的部分,解決起來至少沒有交流系統那麼困難。
有那麼一瞬間,常浩南都產生了把這套分析結論直接說出去的衝動。
好在最後還是控制住了。
沒必要。
一方面,哪怕常浩南如今已經名聲在外,但別人海軍工程體系也不可能因爲他一個外人的一句話,就直接改變項目規劃。
另一方面,華夏在綜合電力系統領域的技術研發,基本沒有遭遇過特別災難性的挫折,又有馬偉銘這種巨佬坐鎮。
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正常走完整個研發流程,反而是厚積薄發的必要條件。
所以話到嘴邊,他還是改成了一個問題:
“那常山的意思是,需要我們火炬集團,把那套故障融合診斷系統完善之後,裝到驗證船上面?”
“沒錯。”
常山點點頭:
“綜合電力系統雖然好,但一切技術都有兩面性。”
“全艦能源集中管理集中分配,也就意味着系統風險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電力系統出現故障,那受影響的就不只是船電系統,最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有可能導致全艦癱瘓!”
“所以,除了在硬件上儘可能減少故障率,並且設置足夠的系統冗餘,保證出故障之後仍有備份以外,我們還希望能在發生故障之前,就對全船的故障風險有所預估,把問題解決在萌芽當中。”
從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有大佬的牽頭的項目,確實不一樣。
問題梳理清晰,解決思路明確,而且還有多種備份。
把項目風險降到了最低。
也難怪前世的華夏能在艦船電氣系統這方面後來居上。
“故障融合診斷,首先需要對全船電氣設計有足夠的瞭解,所以在看到具體方案之前,我沒辦法保證什麼。”
常浩南沒有大包大攬,而是非常謹慎地回答道:
“所以……在你們選定具體方案之後,我希望能派出一個技術團隊,或者至少是技術代表,加入到你們的項目當中去,全程跟蹤這艘技術驗證船的研發工作,而不是隻是作爲一個提供子系統的乙方。”
這就相當於常浩南提出的交換條件了。
常山也是秒懂,指了指自己:
“就像我在QC300項目組裡面這樣?”
“差不多吧。”
常浩南迴答道:
“我不強求佔一個副總工程師的位置……不過我派過去的人,必須得加入到你們的項目決策層。”
常山聽罷,猶豫了一瞬間:
“您的要求確實很合理,但我並非項目負責人,所以沒辦法代表整個團隊答應下來。”
“不過我會把情況報告給馬院士,這件事就是他親自委託我找您談的,所以應該不會拒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其實就基本相當於同意了。
只是後面還要走一些行政流程而已。
“這下子,咱們可算是字面意義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常浩南半開玩笑地打趣道。
聽到這個說法的常山一愣,然後也跟着笑了出來——
703所現在已經參與到了航空動力集團主導的QC300項目當中。
而火炬集團後面也會派人加入船舶重工主持的綜合電力系統研發工作。
海空聯動了屬於是。
一番笑談過後,常浩南接着站起身,朝對方伸出手:
“那就……提前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