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扎克伯格配合的捧哏,顧莫傑戳了戳一旁的權寶兒:
“因爲每當我擺出‘憑我的家產,身邊再多幾個女人也是應該的’這種論調時,她都會打擊我說‘哦,扎克伯格先生比你更有錢,可人家也只有一個女朋友;所以,你沒什麼好驕傲自滿的’。爲了這句話,我一直憋到自己在中國ipo完,纔有臉來找你。”
扎克伯格都忍不住笑了:“中國人都是這麼要面子的麼?不會是受迫害妄想症吧。都‘80後全球次富’了,還給自己這麼大壓力;非要熬到首富纔敢來見我?
好吧,這都過去了,現在咱算是平等了——說說看吧,你爲什麼會對基礎科研抵稅法案的lobby這麼熱心。”
顧莫傑抿了一口苦艾酒,很坦白地說:
“我爲什麼會熱心?最簡單的一點,我當然希望將來我在美國投資的公司,在避稅的時候,可以把科研捐款捐到中國的科研機構去了——這點沒什麼好否認的。”
扎克伯格搖搖頭:“真狹隘啊,想不到你居然還是個民族主義者。我一直以爲互聯網創業者都是無國界的人。”
“有麼?馬克,如果你不是民族主義者,那不更好辦了。你何不和我們站到同一條戰線,推動這個法案修改呢——反正這些錢在哪兒都是爲全人類的福祉服務,何必糾結是不是在美國。”
一直隨隨便便的扎克伯格聲音一下提高了幾度:“這不一樣!留在美國,是因爲美國有完善的法制和監管。我相信這些錢到了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比留在美國更好地爲人類造福。”
“你覺得這些錢流到以色列或者中國,就有可能沒法用於造福人類的科研事業,而是會被貪-腐掉?”
“我沒這麼說,我相信以色列,嗯,但是我不太相信某些第三世界國家——傑,你知道的,我沒有針對性特指任何國家。”
顧莫傑好整以暇地擦擦眼鏡:“懂。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你這人真不善於說謊。我有點相信當年那個‘穿着睡衣去給紅杉資本彙報ppt’的故事了。”
扎克伯格剛提起來的氣場頓時鬆懈了,竟有些不好意思:“別提了,人是會變的。現在我早就後悔當年太囂張了。那時候剛有錢,不懂事,容易任性。”
顧莫傑促狹地緊逼:“我不信——你要是真後悔了,今天絕對不敢在我面前強調‘你知道的,我沒有針對性特指任何國家’這句話。”
扎克伯格有些扛不住:“ok,ok,我們打住這個話題——不討論貪-腐了,我們就事論事,就說基礎科研經費的使用效率。我堅持認爲美國在這方面就算不是世界最好的,也是世界第一梯隊的。如果你在這點上說服不了我,我想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當然,如果你有生意上的建議,我還是很歡迎的。”
顧莫傑一幅自信地樣子,摟着權寶兒相視一笑,給足了扎克伯格精神壓力,才淡淡的說:“是麼?馬克,我想問你,你去過幾個國家?”
“呃……二十歲以前還真沒啥出國經歷,創業這四年也比較忙,不過七八個國家還是去過的。”
“去過第三世界麼?”
“……沒有。”
顧莫傑自信地起身,站在窗前,背對着另外三人,“纔去過這麼幾個國家,就敢說美國第一了?至少也看看別人在你的facebook上分享的東西,行不?”
不過,這點上顧莫傑倒是真冤枉了扎克伯格了。2008年的facebook還沒有後來那麼跨界性的強大,市值比之五六年後納斯達克上市時,更是差了五倍不止。如今的facebook只能算是佔領了歐美主流市場,並沒有向第三世界擴散。扎克伯格自己從facebook上看到的東西,也是很片面的。
“你什麼意思?有觀點就說。”
“人們想要的,是會飛的汽車,但是資本只會爲我們帶來140個字符——這話不是我說的,你知道,是彼得蒂爾先生說的。
資本主導的基礎性、公益性科研,終究缺少計劃性。生物公司的錢只會捐給那些‘公益性的罕見病新藥研發’,it公司的錢只會捐給人工智能基礎科研,但是這些東西真的是人類最急需的麼?重複研究又有多少?”
“你說的這些弊端當然美國都有,但是你不能保證別處就一定沒有!”
……
顧莫傑拖着扎克伯格聊了很久,最終沒能徹底說服對方。
“好吧,我承認我對第三世界有偏見,但是……”
“沒什麼可以但是的,修改了這個法案,也不代表錢就不會留在美國了——你這種人,想捐在美國的,不是照樣還會選擇捐在美國?但是你不能妨礙別的不想把錢留在美國的人的自由。”
“傑!我們能不聊這個話題了麼!我希望你給我點時間!”扎克伯格有些頭大,“傑弗今天喊我來,還說是有慈善事務找我聊,順便給我介紹生意上的新朋友——結果你就扯住我安利半天這個?”
話說到這份上,再逼緊也沒意思,顧莫傑恰到好處地收住節奏。
至少,剛纔的聊天已經充分打消了扎克伯格的成見,讓扎克伯格在********上不再“中二”堅持,恢復到了“基礎科研的錢投在什麼國家並沒有質的區別”這層認識上。扎克伯格只是不急着改變現狀,而非對現狀完全滿意。
顧莫傑不太適合當說客,但不管怎麼說,他想再拿出最後最有力的一個籌碼,推一把。
顧莫傑換了個循循善誘的語氣,一點點從旁支滲透:“馬克,你也是搞高科技創業的,專利法應該懂一點吧。”
“當然。”對於這個問題,扎克伯格沒有絲毫猶豫,“不過我沒空和你討論專利法,請你直入主題。”
“那麼我就長話短說:新藥可以申請專利,但是‘新式的疾病診療方法’不能申請專利,這點常識你肯定也知道。”
扎克伯格鼻孔一翻:“那是因爲‘疾病的診療方法’不具備專利技術的可移植性和可複製性:診療是要對症下藥,視病人情況而定;沒法千篇一律標準化,當然不能申請專利了——你可以繼續。”
顧莫傑點點頭:“好,既然這些你都知道,我要說的例子也就容易理解了。下面我準備說一個我身邊遇到的案例。
那是去年下半年的時候,我的初音集團,剛剛把手機賣到菲律賓去。我手下掌管外貿業務的負責人,費政清先生,認識了菲律賓第二大電信運營商、smart電信的一位高管,名叫阿方索.阿斯圖利亞斯;典型的西班牙裔,舊殖民權貴家族出身。
在一次閒聊當中,這位阿斯圖利亞斯告訴了費政清一些他個人的真實經歷,說他兩年前差點就死了一次……”
“喔?”扎克伯格身子前傾了一點,顯然被這個身邊的故事吸引了過去。
“阿斯圖利亞斯先生說,兩年前他被查出重症的肝腎胰多臟器衰竭,在菲律賓這種小國當然是無藥可治。但是他家財萬貫,作爲一個菲律賓人,當然是第一時間飛到‘美爹’這兒來求救了。
後來各大長老會醫院、麻省總院、克里夫蘭醫學中心,都求救了一圈,檢查結果是:現有臟器移植用的排異壓制藥物,會產生嚴重的互斥。幫助移植肝、胰的防排異藥物,會讓他更急性地腎衰,而防腎移植排異的藥物,也會讓肝臟解毒功能過載急衰。一言以蔽之,就是讓他回家等死。”
“那他怎麼活下來的?”扎克伯格更奇怪了。
“後來,美科院醫學部的一位院士,巴本.卡耐基先生看他可憐,問他:想不想活下去?願不願意冒險,死馬當活馬醫?阿斯圖利亞斯當然說‘想’。巴本卡耐基就告訴他:‘你到中國去,找一個叫鄭樹森的教授。如果他也救不了你,地球上就沒人救得了你了’。”
“這不可能!中國的醫學怎麼會比美國發達!”扎克伯格聽到這裡直接就跳起來了,“虧我聽得這麼認真,原來耍我呢!你這個bixch!”
顧莫傑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嘲諷地笑笑,對扎克伯格的暴走絲毫不以爲意:
“稍安勿躁——怎麼就不可能了。人類歷史上首例成功的心臟移植手術,是誰完成的?難道是美國人麼?歷史書上明明白白寫了,是南非醫生完成的——雖然那個南非醫生是在歐美髮達國家混得不得志、移民到南非的。既然如此,爲什麼中國人就不能在肝腎胰三器官一次性聯合移植這個細分領域,比歐美更先進呢?”
“那不一樣!那還不是因爲美國有fda那個傻叉禍國殃民,好藥新藥都要實驗驗證好多年才允許投入臨牀……你……你是說,剛纔那個鄭教授的例子,也是……也是這個原因?”扎克伯格說着說着,就有些慫了。
顧莫傑聳聳肩,給了最後一擊:“很不幸,就是你想的這樣——在美國,新的冒險激進的診療方法和手術手法,都會被嚴格審查。誰讓美國法律那麼健全、醫療事故鑑定那麼嚴密、醫療保險那麼細緻呢,法律和工會都不許醫生冒險。但是在中國,法律沒那麼健全,醫療事故沒那麼嚴密,所以中國醫生可以冒險練刀試手。偶爾幾個很險要的領域,比美國水平領先一些,很正常。
最終的結果,就是那位smart電信的高管先生,在克里夫蘭醫學中心被宣判死刑之後,得卡耐基院士的指點,抱着一線希望去了錢塘,找到了錢江大學醫學院附院的鄭院長——然後鄭院長給他實施了三臟器一次性聯合移植手術,他活了下來。”
顧莫傑好整以暇地等扎克伯格慢慢消化這個案例。直到他看到扎克伯格的喉結咕咕作響,表情艱難,才拍拍扎克伯格的肩膀。
“剛纔我說的案例絕對真實,我還特地回母校覈實過——你還堅持認爲,至少在醫學診療手段研究領域,把所有公益科研資金全部留在美國這種法律太健全的國家,是讓全人類利益最大化的正確模式麼?”
……
顧莫傑最後的例子,給了扎克伯格不小的震撼。縱然不足以促使他馬上決斷,至少也起了相當程度的影響。
剩下的,只能靠利益打動了。
“好,我不說這些了。聊了這麼久,有些餓了,咱去傑弗的餐廳繼續吧。”
顧莫傑緩和了一下氣氛,幾人踱着離開了書房。
權寶兒愛吃甜食,至於肉類主要喜歡吃韓式幹炒牛肉。她在日本住了多年,海鮮也挺喜歡。但是因爲卡森伯格和扎克伯格都是猶太人,他們的酒會上不會有蝦蟹貝類這些在猶-太-教看來“不聖潔”的食物,所以可吃的東西一下子就少了。
顧莫傑自從收了寶兒,對其飲食習慣也有些瞭解,見合她胃口的東西沒多少,就拿了一份烤牛肉薄片,又想去拿布丁,卻被寶兒阻止了。
“不要,吃牛肉就好了。”權寶兒摁住顧莫傑的手,附耳輕聲解釋,“猶太人不會同餐吃牛肉和牛奶、羊肉和羊奶。點了牛肉,就別拿布丁了。”
顧莫傑心領神會,暗贊寶兒來美國混了半年多,果然對這裡的風俗知書達理不少。
“那就拿那個蛋黃醬布丁好了,沒有奶的。”
拿完餐點,找了一張長桌坐下,扎克伯格掃了一眼顧莫傑和權寶兒的餐盤,心中更加鬆懈了幾分。
“馬克,有個中國人編的關於互聯網行業的笑話,有興趣聽麼。”
“說說看。”扎克伯格情緒有點低落和掙扎,顯然還沒有從剛纔顧莫傑帶給他的反思中走出來。
“他們都說,搞互聯網最成功的人,都得姓ma——馬風,馬花藤,還有你。”
扎克伯格擦擦嘴,故作無奈:“那真是可惜,馬克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的姓。”
“你真無趣——不和你說笑,你認識馬花藤麼。或者叫,pony。”
“沒見過面,但是當然知道。在美國,我們一直管pony叫做‘世界上做社交做到第二強’的人——最強的當然是我。”
“聽你說話,真是能腦補出你穿睡衣給風投彙報那拽樣。實在太欠揍了。”顧莫傑調侃了一句,“那你有興趣狙擊一下那傢伙麼。聽說qq現在在出多國語言版本。而你好像並沒有怎麼佈局聊天軟件領域……”
扎克伯格咬了一口小羊排,隨性地回答:“誰說我沒佈局,我只是在等移動互聯網市場成熟。facebook介入聊天市場太晚了,現在再殺進去,沒意義。還不如技術儲備起來,等蘋果之類的公司做大了,咱搭順風車。”
“不管你怎麼想,我就想告訴你.如果要狙擊馬花藤,最好的辦法就是和我合作。我今年在做‘初見’,已經有馬花藤三分之一的用戶量了。只要我發力,完全可以讓他一兩年內沒空顧及國際市場。”
“但這對我沒好處——無非是把世界第二,從馬花藤變成你而已。”扎克伯格聳聳肩,一點都沒有停止咀嚼的意思,說話時候那咬碎脆骨的聲音,真的是很欠揍。
“咱可以瓜分市場麼。雖然我做大了遲早也會進入海外市場,但我這人野心比較有分寸。不至於和馬花藤那樣,一做國際版就先盯着英文版——你知道的,我在東南亞市場有賣手機,鋪貨拉攏那兒的電信運營商。三五年之內,就算‘初見’奪到了中國市場的份額,轉而瞄準海外,也只會優先東亞和東南亞,甚至印度都不會去碰。
我可是比馬花藤安全得多的對手。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就算被我分庭抗禮了,也是不會輕易倒下的,你只會看到一個長期內戰的中國社交市場,這難道不好麼。”
“羊排煎得不錯。”扎克伯格岔開了話題,“你說我回去會想想,有恰當的時機再和董事會討論。至於lobby捐款法案的事情,我會考慮的。這張名片你留着,珍藏版的哦,有事兒聯繫我就行。”
看着扎克伯格起身,顧莫傑並沒有跟過去。大家都是百億富豪,誰也不欠誰的。話說到這份上,必要的矜持還是得保持。
顧莫傑拿起扎克伯格留在桌上的所謂“珍藏版”名片掃了一眼,不由笑出聲來。
在“馬克.扎克伯格”的名字上面,用大號字體寫着一行“i’m-ceo,bixch.”(‘我是ceo!賤-人!’,當然,bixch也可以直譯爲“碧池”。)
據說這是06年以前的扎克伯格用的名片,果然夠珍藏版的。當年那次穿睡衣給風投講ppt的事件之後,扎克伯格就收斂了不少,至少沒有再印過這麼囂張的名片了。
“一個有趣的傢伙——你覺得他怎麼樣?”顧莫傑玩弄着名片,側過臉問寶兒的看法。
“應該很有才華吧,不然不至於賺那麼多錢。不過情商真不知道,沒你那麼內斂,可能猶太人囂張慣了。”
“我倒覺得他不是完全不內斂——看他吃穿用度,已經很內斂的,完全不像百億富翁,至少我們穿衣服就比他會穿得多。他這人,就是光說話囂張了點,可能太順了吧,從來沒吃過苦頭。”
顧莫傑好整以暇地把自己盤子裡的東西吃完,這才擦擦嘴,起身和傑弗.卡森伯格道謝離去。寶兒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直到回到車上,才鼓起勇氣開口。
“以後別帶我見生人了,好麼?尤其是產業界的朋友。就算他們不會泄露你我的關係,我還是覺得不自在。”
“不舒服麼?”
“我不喜歡別人懷疑的眼神——從陳小姐的眼神裡,我分明可以看出,她們都以爲我是因爲你有錢才委身於你的,這種精神壓力太難受了。”
顧莫傑看着窗外,久久拿不出對策,最終也只能長嘆一聲。
世俗的偏見,實在是太可怕了。
“好,我聽你的,以後不再帶你在娛樂圈以外的人面前招搖了。我這也是身邊沒女伴,出入這種酒會不太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