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容易傷感情的錢都談好了,後面的話題就輕鬆一些。
克洛澤有感於顧莫傑幾百億美元的身價,依然如此“禮賢下士”,也是頗生出幾分“良禽擇木而棲”的知遇之感。
一個32歲的前鋒,還能被人如此尊重對待,本身就是很難得的。
顧莫傑揣着1億歐元,就算弄不到c羅。但是溢價一倍、弄個基礎身價就有5000萬歐元的前鋒,在歐洲還是可以做到的。但顧莫傑偏偏找上了他這個滿打滿算也就3000萬歐的傢伙。
懷着這種探索的心情,幾人越聊越投機,差不多是午飯時間了。
克洛澤的妻子親自下廚做了點家常菜,在餐廳裡擺了一桌。無非是酸白菜裹煎薰灌白腸、荷蘭豆土豆濃湯、沙拉,還有慕尼黑人人都喝的巴伐利亞黑啤。一切都很樸素。還是克洛澤見菜色實在太簡陋,才臨時吩咐妻子加了一道烤鱈魚。
“不必麻煩了,我們都不講究吃喝的。”顧莫傑連連客氣,試圖緩解克洛澤的不安。最後見安撫無效,只能讓費莉蘿回房車上,拿一點吃的過來。
“宮廷元素”上有廚房和冰箱,每天都屯着新鮮食材。想做中華料理隨時都能有,“溫火宴”的燉菜更是常年備着。費莉蘿招呼一聲,就有兩個女保鏢扛着兩個燉鍋菜送來,把德式濃湯和波蘭國菜“比高斯”那種垃圾完爆了。(克洛澤小時候住在波蘭境內,他的故鄉在二戰後德國被割讓給波蘭的那部分領土上。)
“唉,咱德國人在吃食上真是毫無天賦。”吃了兩口燉菜,海因茨和克洛澤都無奈地服輸了。
“來,咱喝一杯。”克洛澤拿過一個帶龍頭的小酒桶,給自己和顧莫傑都斟滿一大扎黑啤。
顧莫傑豪爽地一口悶,克洛澤自然更不含糊,兩斤啤酒下肚,話題就輕鬆了些。
“jay,我至今還沒搞明白,你爲什麼喜歡邀請我這樣的球員。比我踢得好的、也買得到的,其實歐洲還可以翻出三五個。”
顧莫傑回答得很坦蕩:“我就是欣賞你的風格,或者說,這是個人三觀的問題,和球技沒什麼關係。”
說白了,就是有錢任性。只不過,外人聽不懂他任的是什麼性。
“能說具體點麼?”克洛澤依然略有迷茫地追問。
顧莫傑覺得這個問題無法用言語一句話說清,於是環視了一圈餐廳,在角落裡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架三角鋼琴。
初音娘已經“殉職”半年了,顧莫傑再也不能靠“節奏大師作弊法”彈琴。但是他早年本來就有業餘三四級的功力,這些年偶爾裝逼依靠初音孃的外掛,也讓自己速成練到了六七級水平。
於是他也不忸怩,很乾脆地坐到三角鋼琴面前,掀開蓋子,彈奏了起來。
海因茨的神色一下子驚訝起來,克洛澤則是略微一驚,很快恢復正常。只有費莉蘿,察覺到了一絲不太一樣的地方。
“阿杰的琴技,怎麼退步了這麼多?”費莉蘿和顧莫傑相熟已經有7年了。這7年裡,費莉蘿聽顧莫傑彈過無數次琴,覺得顧莫傑的水平應該有9級的檔次。
現在一下子降到六七級,差距還是挺明顯的,連費莉蘿這個外行人都聽出來了。
她又怎麼可能知道,是因爲初音娘這個外掛消失了,顧莫傑纔會如此。
一首寶兒的《only-one》彈完,顧莫傑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克洛澤來試試。
克洛澤當然不客氣,這是他自己家的鋼琴,一坐上,就行雲流水一樣。曲子選的是肖邦20號練習曲——雖然克洛澤是德國人,他的童年和少年畢竟是在波蘭度過。
綿密錦繡、華美天成。
“什麼?他不是個踢球的麼?”費莉蘿頓時就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原來世上真有那麼多牛逼的業餘琴手。
顧莫傑倒是沒有驚訝,也沒有絲毫因爲被人比下去而氣餒的樣子,似乎早就知道這是正常現象。
克洛澤有始有終地彈了4分鐘,華麗地收尾,然後合上鋼琴。顧莫傑淡定地反應,讓他對彼此的價值觀更多了一分了解。
“我小時候學過幾年,彈得比你好,也是應該的。”克洛澤喝了口水,坦然地敘說了自己之所以擅長琴技的原因。
“我18歲高中畢業那年,被地方上的業餘球隊洪堡隊選中了,所以就沒考大學。洪堡隊只有津貼、沒薪水。那時爲了養家,我就去一家裝修公司當了兩年木匠,晚上到一家高檔餐廳彈琴賺小費,這樣過了兩年,從洪堡隊被選去凱澤斯勞滕,纔算是成爲了職業球員——所以,我是20歲才立志要專職踢球的,比別人出頭晚了好多。”
克洛澤對於自己的身世經歷侃侃而談,語氣聽不出氣餒或者羞赧,然而作爲聽衆之一的費莉蘿,卻覺得這種的經歷實在是好傳奇。
只有顧莫傑倒是一點都不驚訝,顯然早就知道了。
“怎麼?難道你以當過木匠爲恥麼?”顧莫傑喝了口酒,毫無情緒地隨口一問。
克洛澤無所謂地苦笑:“怎麼會!不過世俗人總是很多的……”
“讓那些世俗人都去死吧!”顧莫傑粗暴地打斷了克洛澤的嘆息,眼神中閃爍着灼熱的火焰,狠狠拍打克洛澤的肩膀,似乎想把自己的信念傳達給對方。
“你一直問我,爲什麼欣賞你,我現在告訴你原因——我之所以欣賞你,就是因爲你不是一個‘因爲別的事情幹不好、然後纔去踢足球’的人。你多才多藝,每一樣都嘗試過了,最後發現足球最能發揮你的特長和興趣,然後毅然選擇。我顧某人從來都欣賞這樣的人。”
克洛澤有一些被感染,更多是不知所措:“爲什麼一下子這麼激動?”
“可能是因爲,這涉及到我對東亞文明短板劣根性的認知吧。有點長,你不會有耐心聽的。”
“聽不懂倒是有可能的,但耐心我多得是,我們不是已經是朋友了麼。”克洛澤善意地拍打了顧莫傑的胳膊,鼓勵他說下去。
顧莫傑整理了一下思路,苦笑着說:“從我有錢之後,這兩年裡,我也在關注古文物收藏投資。倒不是附庸風雅,或者保值增值。我是真的想透過文物,理解古代文明。然後,我發現了一個現象:
在古代書畫作品上,同時期的中韓作品,售價比日本作品高得多。但是在瓷器用具上,如果時間相同,日本文物的價格遠遠完爆了中國貨。
一開始看到這個現象,我很傷心,想不通爲什麼中國的古文明在這方面沒落了。幾年之後,鑑賞素養深厚了,才漸漸回過神來:在中韓,古代做瓷器的人,是工匠。在日本,古代做瓷器,尤其是茶器、花瓶這些的,是‘文化人’,是茶道家。所以,在古老程度相當的前提下,日本貨在藝術程度和價值上完爆了同期中國貨。
後來,我總結出了一個問題:中韓,自古有一種叫做‘科舉’的東西,人的才能,是被分了三六九等的。只有沒法讀書做官的人,纔會去鑽研工巧,沒法鑽研工巧的人,纔會去經商。至於研究歌舞、武技、器用之學,都是被社會篩選挑出來的無用之人才去做,‘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所以這些方面,中國古往今來都不行。
日本人不一樣,他們沒了科舉,也就沒了學問的上下貴賤之分。他們的武士政治雖然導致底層上升不足,但是可以讓文化鑽研的方向百花齊放——武士的才能,比秀才全面得多。這點是中國人必須正視的地方。”
說着說着,可以看見顧莫傑的瞳孔裡閃爍着強烈的火焰,那是一股有錢膨脹之後,長出來的民族責任感。
克洛澤果然是個高智商、用腦子踢球的人。顧莫傑這番話,他絲毫沒有理解障礙。
“我明白了,你說的日本‘武士政治文化’應該和德意志的‘騎士政治文化’差不多。現在的歷史教科書上,還能看到幾十年前元……戈培爾博士那代人宣揚德意志軍隊時的口號:
在德意志,那些人曾經有機會當工程師、當律師、當醫生、當商人,但是他們主動選擇了成爲軍人。他們並不是沒有出路的社會渣滓、並不是和那些殖民冒險者國家的軍人一樣,本國混不下去被逼無奈纔來當軍人。哪怕不當軍人,他們也能在這個社會上取得別的成功,但是他們主動選擇來當軍人。”
“說得太好了!當浮一大白!”顧莫傑狠狠捶了克洛澤一拳,下手不知輕重,把克洛澤錘得呲牙咧嘴。
兩人拿起扎啤,一口氣灌下去,顧莫傑覺得自己都快有啤酒肚了。
“在中國,缺的就是‘最擅長幹什麼、就依照初心去選’的有志之士。雖然科舉消滅了一百年了,高考的時候照樣有很多人‘因爲理科讀不好纔去讀文科’、‘因爲文科讀不好纔去讀體育’、‘因爲體育也不行纔去讀藝術’。
好,那如果今天我是一個理科能考80分、文科能考85分、體育能考95分的人呢?我還會去學體育麼?很大概率不會。就因爲我在‘受社會尊重程度較高的、較爲穩妥的文理科’方面‘考的也不算太差’。
這樣的國家,怎麼搞得好體育?怎麼搞得好文創?有多少原本有文體天賦和興趣的人,就因爲文化課不夠差,所以放棄了有可能原本最適合他們的道路?如果一個國家的足球隊,只能指望由文化課都考不及格的人裡面篩選人才,它還有什麼希望?
所以,我要改變那個國家,我要從引進‘明明不踢球也能賺不少錢卻毅然選擇踢球’的球星開始,改造那個國家的體育。我要從引進‘明明讀書成績不錯,也毅然因爲喜歡歌舞音樂而成爲藝人’的歌手開始,改造那個國家的文創。”
“用腦子唱歌,用腦子表演,用腦子踢球。沒有一個行業,是不需要用腦子的。”
“我認識一個女歌手,初中裡數學經常考滿分,然後她父母就不同意她去唱歌,理由僅僅是‘你學習成績又不差’。但是她最後還是毅然去唱歌、寫歌,也挺成功的。我就欣賞這樣的人,藝術和體育不是垃圾回收站,不是讀書讀不好的人的避難所。”
一羣人聊了很久,最後還是海因茨和費莉蘿比較清醒,沒有喝醉。然後把顧莫傑和克洛澤分別擡走休息。
……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顧莫傑發現自己睡在房車裡。費莉蘿見他醒來,就把對方的留言轉達了。
“海因茨注席和克洛澤給你推薦了一個人選,克林斯曼教練。說如果你的球隊還缺主教練的話,他們可以幫你聯繫一下。
克林斯曼離開拜仁後一直沒找下家,這一年他在美國考察,學習美式新一代訓練方式。克洛澤極力推薦,說你需要的就是那樣的人才。”
費莉蘿提到的克林斯曼,踢球看球的人肯定都不陌生。90年代德國隊的“金色轟炸機”、海因茨退役後德國第一前鋒。新世紀退役後,前幾年開始當主教練。教過德國國家隊,也教過拜仁俱樂部。
從某個角度來說,前幾年的拜仁隊,還真是三代德國隊的縮影——從老闆、到教練、到主力球員,正好是德國隊80年代、90年代、新世紀的三代靈魂前鋒。
“好的,我知道了。我原先也挺中意克林斯曼的,研究過他的執教風格。是個挺能接受新事物、用腦子執教的人。”
顧莫傑說着,一邊揉揉腦袋,讓費莉蘿給他點檸檬水,徹底醒醒酒。
“海因茨和克洛澤那邊,都算是答應了吧?板上釘釘了?”
費莉蘿:“剛纔你喝醉的時候,我已經和海因茨談了框架了。咱出價這麼高,兩三天內就能辦完手續。後續你就別操心了,我幫你盯着。”
顧莫傑沒再說什麼,就讓費莉蘿再安排和克林斯曼的見面。
克林斯曼此時正在美國,也是接到了海因茨的召喚後立刻飛了回來,第二天一早在自己家裡見了顧莫傑。
有海因茨和克洛澤的背書,克林斯曼對於初音綠城隊的牴觸沒有那麼強烈。相對而言,更吸引克林斯曼的,是初音老闆對足球建設的高屋建瓴理念。
顧莫傑僅僅花了幾個小時,闡述了一堆他的創意,就折服了那個在美國考察新式足球的教練。處於自由身狀態的克林斯曼,當天就和初音綠城隊簽訂了合同,一份執教5年的長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