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女屍
“非常抱歉……”赫爾克里·波洛先生答道。
他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打斷得不魯莽,很委婉且富有技巧性,確切他說是說服,而不是製造矛盾與不和的打斷。
“請不要馬上拒絕,波洛先生。這件事事關重大,對你的合作我們將感激不盡。”
“你大熱情了。”赫爾克里·波洛擺了擺手,“但我實在不能答應你,一年的這個季節……”
傑斯蒙德先生又一次打斷了他井耐心勸說道:“正值聖誕季節,在英格蘭鄉下過個極具傳統色彩的聖誕節不是件令人賞心悅目的事嗎?”
赫爾克里·波洛哆嗦了一下,已感到英格蘭鄉下的那股寒氣。一年的這個季節英格蘭的鄉村實在引不起他的興趣。
“一個相當有趣的老式聖誕節!”傑斯蒙德先生進一步誘惑道。
“我……我不是英國人。”赫爾克里·波洛說,“在我的國家,聖誕節是孩子們的節日,新年纔是我們成年人歡慶的節日。”
“啊,”傑斯蒙德先生說,”聖誕節在英國是個熱鬧非凡的傳統節日。我向你保證在金斯萊西你會看到最有特色的聖誕節。那是座古老別緻的房子,要知道,它的一座廂房建於十四世紀。”
波洛隨即又感到一陣寒意。十四世紀莊園式的房屋讓他充滿了恐懼,因爲他曾多次居住在英格蘭古老的鄉村別墅裡,其間遭了不少罪。他頗有欣賞意味地看了看他自己這套配備着暖氣和最先進的加溼器等現代設施的舒適的公寓。
“冬天,”他不爲所動地說,“我絕不離開倫敦。”
“我想你意識不到這件事的重要性。”傑斯蒙德掃了一眼他的同伴。
波洛的另一位客人到現在爲止除了見面時一聲禮貌的問候之後一直緘默不語。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他那雙亮光光的皮鞋,棕色的臉上顯露着沮喪至極的神情。這位年輕人至多不超過二十三歲,看得出來,他處於極度的苦惱之中。
“不,不。”赫爾克里·波洛說,“當然這件事的重要程度我很清楚,對此我深表同情。”
“他處在進退維谷之中。”傑斯蒙德先生說。
波洛把目光又轉向他。如果用一個詞來描述傑斯蒙德先生的話,那就是謹慎。他上上下下都透露出這一特色,他那考究卻不奢華的衣着、悅耳且訓練有素的平穩的語調、額頭略微削薄了點兒的淺棕色的頭髮以及蒼白卻莊重的面孔元處不顯現出他謹小慎微的特點。而赫爾克里·波洛也處之泰然,似乎他早就預料到在他有生之年不僅僅是這一個傑斯蒙德先生,還有更多的傑斯蒙德之流的先生遲早都會以“此事事關重大”爲藉口來說服他出山。
“要知道,”赫爾克里·波洛說,“警察也能明察秋毫的。”
傑斯蒙德先生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警察可辦不到。”他說,“要找出……嗯……我們想要的結果必然要通過很多繁瑣的法律程序,而對此我們一無所知。我們也只是猜測,但卻沒有確鑿的證據。”
“我理解。”赫爾克里·波洛接口道。
如果他認爲他的兩位客人所需要的是同情與理解,那麼就想錯了。他們不需要同情與理解,他們只需要他助一臂之力。傑斯蒙德又提起那令人神往的英格蘭聖誕節。
“要知道這種傳統的方式已漸漸消亡。”他說,“我是說那種真正的老式聖誕節。現在人們通常在酒店裡過聖誕節,這把聖誕節已搞得面目全非了。你聽說過那種頗具地方特色的聖誕節吧:全家老老少少歡聚一堂,孩子們掛起長筒襪滿懷希望地等待聖誕老人的禮物;還有那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燈、琳琅滿目的禮物盒的聖誕樹;香噴噴的火雞、葡萄乾布丁;各式各樣精美的糕點;對了,還有那窗外胖胖的雪人……”
善於邏輯思維的波洛這時插了話。
“堆雪人必須有雪。”他鄭重其事他說,“而我們卻不能像買其它東西那樣訂購雪,即使在聖誕節也不行。”
“就在今天我的一個在氣象臺工作的朋友告訴我,今年的聖誕節極有可能降雪。”
聽到這兒,赫爾克里更堅定地拒絕了。
“鄉村的雪天!”他說,“那更是糟糕透了,一座龐大的莊園空曠,寒冷,簡直難以想象。”
“您這就錯了。”傑斯蒙德先生說,“這十年來那兒的變化大大了,那兒早已有集中供暖之類的現代化設施。”
“在金斯萊西有集中供暖設備?”波洛驚詫地問道,他的心動了。
傑斯蒙德先生敏銳地注意到這點,急忙抓住這一機會。“是的,的的確確是這樣。”他說,“還有妙不可言的熱水供應設備,每間臥室都配備了暖氣。我向你保證,親愛的波洛先生,金斯萊西的冬天安逸舒適,你也許會覺得房間裡太暖和了。”
“這絕不可能。”波洛說道。
老練機敏的傑斯蒙德先生話鋒一轉。
“那我們就毫無辦法可言了,只好聽憑命運的擺佈了?”他嘆息道。
波洛點了點頭,這事的確令人同情。
一個年輕的未來君主,一個富有、顯赫的亞洲國家統治者的獨生子,幾個星期前抵達倫敦。他們的國家動盪不安,儘管公衆對東方生活方式的父親忠實信賴,但對這位未來的君主卻心懷疑慮。因爲他生活西方化,由此頗受非議。
最近,他宣佈訂婚,未婚妻是同一家族的表妹。她儘管受教育於劍橋大學,但卻非常謹慎地避免在自己的國家裡顯露出任何西方社會的影響。婚期已定,年輕的王子便帶着一些需要重新鑲嵌的老式王室珠寶來到英國。珠寶中有一顆舉世聞名的紅寶石,它原來嵌在一串笨重的老式項鍊上,後來被取下來由數位著名的珠寶工藝大師重新雕琢,愈發顯得光彩奪目。故事發展到這兒卻出了意外的差錯。可以想象得出一個擁有萬貫家產且貪圖享樂的公子哥兒難免不做些公子哥兒式的傻事,但在一般人看來這無可非議,年輕的王子們常常以這種方式尋開心,這已成爲不言而喻的規律。與他父親當年曾賞給一個舞女一輛豪華型卡迪拉克汽車相比,年輕的王子贈給陪他散步於邦德街的令人心悅的女孩子一個綠寶石手鐲或一枚鑽石胸針之類的飾物也不足爲怪,這叫子秉父性。
但這位王子的奢華與粗心大意達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
一位小姐出於好奇,吹捧了他一番,他便給她看了那顆新鑲的紅寶石,而後愚蠢地答應她只戴一個晚上的進一步要求。
傷感的故事也就隨之而發,那位姑娘藉口補妝離開了餐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卻還不見她的人影,原來她從那幢房子的另一個出口悄悄地溜掉了,消失得無影元蹤。當然故事的關鍵且最讓人痛心的是那顆價值連城的紅寶石也隨之不見了。
因爲沒有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所以這種事還不能公佈於衆。那顆紅寶石不是一顆普普通通的寶石,它是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古物,其丟失的詳情如被不適當地公佈於衆,就會引發極爲嚴重的政治後果。
要知道,傑斯蒙德先生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把故事了結的人,他把故事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傑斯蒙德先生到底具有什麼身份呢?波洛對此一無所知,他在受理形形色色的案件中,曾與諸如此類的傑斯蒙德先生打過無數次的交道。他也許是外交大臣,也許是國內事務部或其它保密機構的人,他本人對此守口如瓶。他在爲他的國家效勞,爲了國家的安定團結必須找回那顆紅寶石。
迫在眉睫之際,傑斯蒙德先生認定波洛先生是最佳人選,苦心勸說波洛助他一臂之力,受理此案。
“您說得有道理。”波洛承認道,“但你所能提供給我的東西少得可憐,線索——疑點——都不充分,因此偵破工作很難有所進展。”
“就這麼定了,波洛先生。什麼樣的案子會難倒您呢?就這麼定了!”
“我可並非總是會成功的喲。”
其實這只不過是波洛自謙之詞。從他說話的語氣裡不難聽出,他接了案子幾乎就等於勝券在握。
“殿下還很年輕。”傑斯蒙德先生說,“您難道看着他只因爲年輕時的一時風流要毀掉前程而坐視不管嗎?”
波洛寬容地看了看那垂頭喪氣的年輕人。“年輕時都會有些荒唐之舉。”他安慰道,“對一個公子哥兒來說,這不算什麼,他仁慈慷慨的父親會爲兒子包攬一切,請私人律師,爲他打點一切‘不便’,他自己也會從中吸取教訓,結局就會很完美。但你這件事的確棘手,你的婚期將至……”
“是啊,是的!”這個沉默不語的年輕人激動得把滿腔的憂慮都倒了出來。“你知道,她是個極正統、不苟言笑的人,她把生活也看得極其嚴肅認真。在劍橋大學就讀時,她就接受了很多先進的嚴肅思想教育。例如在我們的國家必須普及教育,應該爲孩子們設立許多的學校,爲了進步與民主當前還有許多亟待開創的事業。她還說我們的時代不能再像過去我父親統治的年代。自然她知道我會在倫敦消遣,但不會鬧出什麼絆聞,可事實卻井非她所想象。你知道那顆紅寶石是舉世聞名的寶物,它背後有悠久而複雜的歷史,那是血流成河——數以萬計的生命的歷史啊!”
“數以萬計的生命!”波洛若有所思。他轉向傑斯蒙德先生說道:“也許它今天不會招致這樣的悲劇。你說呢?”
傑斯蒙德先生怪叫了一聲,就像一隻母雞要下蛋卻改了主意要思量一番。
“不,不至於此,”他說道,語氣於澀、單調/絕對沒有問題,我保證不會嚴重到如此地步。”
“你怎能如此有把握?”波洛說,“不管誰拿了紅寶石,都會有眼紅的人想據爲己有,那麼會有什麼手段使不出來呢?我的朋友。”
“我認爲,”傑斯蒙德說道,語氣越發乾澀單調了,“我們沒有必要對此深究,這對我們沒什麼好處。”
“但我……”波洛語氣陡然變得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波洛,卻愛刨根問底。”
傑斯蒙德滿面疑惑地看了看他,立即又恢復了常態,說道:“那麼我想此事就這麼決定了,波洛先生?你會去金斯萊西吧?”
“那麼我以什麼身份到那兒去呢?”波洛答非所問。
傑斯蒙德先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這個嗎,我想,很好辦。”他說:“我保證一切都會安排得合情合理。你會發現金斯萊西人開朗熱情,魅力無窮。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哎,那兒是集中供暖。你不是戲弄我吧?”
“不,不,千真萬確。”傑斯蒙德先生似乎覺得受了傷害,“我向你保證,那兒會讓你滿意的。”
“ToutconfOrtmoderne(法語:一切都是現代化的,很舒適;很好。——譯註),”波洛心中一動,自言自語道,“Ehbien。”他說:“我接受此案。”
在金斯萊西長長的起居室裡,室內溫度在華氏68度,暖洋洋的。赫爾克里·波洛坐在大大的豎框窗前與萊西太太閒聊着。萊西太太邊聊邊忙手中的針線活。她既不是在綢布上刺細小的針腳也不是在繡繁亂複雜的花,而是在給擦盤子的布鑲邊。她看起來在認真地做着針線,其實是在饒有興趣地與波洛交談着。她的語調溫柔緩慢,非常動聽、迷人。
“波洛先生,我希望你在這兒的聖誕聚會上玩得開心,要知道這是有很多人蔘加的家庭聚會。有我的孫女、孫子和他的一個朋友——布里奇特,我可愛的外甥女——戴安娜,還有老朋友戴維·韋爾溫。這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聚會,沒有特別盛大的場面。但埃德溫娜·莫爾科姆說你就喜歡這種老式的聖誕聚會。也難怪,別處可沒有我們這樣傳統的聖誕節。我丈夫,你知道,完完全全生活在過去的時光裡。他喜歡周圍的一切,好像他還是十二歲男孩子時那樣。他過去常到這兒來度假。”她笑了笑接着說:“這兒的一切都遵照老式的樣子:巨大的聖誕樹、掛起的長筒襪、牡蠣湯,還有火雞——我們要吃兩道火雞呢,一道是清燉的,另一道是烤的,還有內包戒指、單身漢的鈕釦及很多很多其它東西的聖誕葡萄乾布丁。遺憾的是現在已弄不到真正的六便士了。過去的六便士都是純銀製的,要不我們就按這兒的風俗把六便士包在布丁裡。這兒所有的舊式糕點都有,什麼埃爾瓦布丁、卡爾斯巴德布丁,這兒還有杏仁、無核葡萄乾、裹糖屑的蜜餞、生薑。上帝啊!你聽聽,我倒像是在念福特納姆和梅森店的商品目錄似的!”
“您勾起了我的食慾,夫人。”
“我想明天晚上我們都會吃得太多而消化不良的。”萊西太太格格地笑道,“現在人們可不習慣吃那麼多了,您說呢
這時窗外傳來了一陣嬉戲歡笑聲,她便向外望去。
“我可不知道他們在外邊幹什麼呢,我想是在做遊戲吧。波洛先生,你知道我曾一直擔心這些年輕人會對我們這兒的聖誕節感到乏味、厭倦,但恰恰相反,他們一點兒也不。而我的兒子和女兒卻對這聖誕樹抱有偏見,說什麼聖誕節是胡鬧,亂哄哄的,還不如去什麼酒店跳跳舞。這些年輕人卻似乎對這樣的聖誕節很感興趣,幾乎是迷戀上了這聖誕節。另外,”萊西太太又補充道,“可能這些孩子們總是吃不飽,您說呢?我想學校一定是餓着這些孩子了。總之,這麼大的孩子卻有三個強壯男人的胃口.”
聽到這兒,波洛笑了,說道:“很榮幸您和您的丈夫讓我參加這樣一個聖誕家庭聚會。”
“哦,對您的參加我們倆都很高興.”萊西太太說,“如果您覺得霍勒斯脾氣有些暴躁的話,請別介意,他就是這脾氣。”
原來她的丈夫曾對此事發了一頓牢騷:“見鬼,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麼讓一個外國人攪亂我們的聖誕節?爲什麼不能在別的什麼時候請他來呢?不要和外國人打什麼交道!好,好,好,你說埃德溫娜·莫爾科姆引薦的,我想知道這件事與她有什麼關係?爲什麼她不邀請他上她家過聖誕?”
“這你也清楚,”萊西太太當時說:“埃德溫娜一直都在克拉裡奇大飯店過聖誕。”
她丈夫盯着她說:“就這些,說不定你有事瞞着我呢,埃姆。”
“我?”埃姆吃驚地瞪着眼睛說:“當然沒有。我怎麼會?”
老萊西上校嘿嘿笑了笑。“埃姆,你還是有事沒有告訴我,”他說,“你瞞不了我,你心裡有事時就會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萊西太太想到這兒接着說:“聽埃德溫娜說也許您會幫我們……我不知道您能幫多大的忙,但她說你的一個朋友曾求你幫忙了結了讓她困擾的一件事——與我們這件事差不多。我……哦,也許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波洛理解地看了看她。萊西太太已年近七旬,一頭花白頭髮,但腰挺背直,紅潤的兩頰,藍眼睛,有趣的鼻子,有個性的下頜。
“我將很高興爲您效勞。”波洛說,“我明白,女孩子做了這樣的糊塗事是很讓人焦慮的。”
萊西太太點點頭:“是這樣的,看樣子我的確應該——嗯,和你說說這事兒。反正,你是個地地道道的局外人……”
“也是個外國人。”波洛理解地說。
“是的,”萊西太太說:“這看來反倒容易些。不管怎麼說,埃德溫娜似乎認爲您也許知道些什麼……怎麼說呢……就是有關這位年輕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的事兒。”
波洛沉默片刻,暗自讚歎傑斯蒙德先生神機妙算及利用莫爾科姆女士之名進行他的計劃的巧妙安排。
“我知道這個年輕人,名聲不是很好吧?”他謹慎地展開了話題。
“是的。他沒有什麼好名聲,而是聲名狼藉!但薩拉卻不管這些。男人們大都是玩世不恭的,女孩子應該警惕他們這些人。然而卻適得其反,搞得他們興奮得躍躍欲試。”
“您說得太對了。”波洛說。
“我年輕的時候,”萊西太太感慨道,“上帝,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常常被警告提防那種年輕的男人,但這反倒激起了女孩子的好奇,如果有人能設法和他們跳次舞或和他們單獨待在一個黑暗的暖和的屋子裡……”她笑了笑:“所以我決不讓霍勒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告訴我,”波洛關切地問,“究竟什麼事使您這樣煩惱?”
“我們的兒子戰死在戰場上。”萊西太大說,“我兒媳婦在生薩拉時死了。我們就撫養了薩拉,讓她長大成人。可也許我們太溺愛她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其實我們只是想讓她自由自在地成長。”
“我想,這是符合時代潮流的。”波洛說,“人不能逆潮流而行。”
“是的,”萊西大大說:“我也這麼想。當然現在的女孩子們也是這麼做事的。”
波洛探詢地看了看她。
“就拿薩拉來說,她和叫做咖啡酒吧派的人混在一起。她參加聚會從不按時回來,總要鬧到深更半夜,也不像初人社交界的靦腆小姑娘。她在河下游的切爾酉有兩間自己的房子,穿他們喜歡的古怪的衣裳,黑色或豔綠的襪子,很厚很厚的襪子。我看着就覺得刺眼,讓人受不了!還有她頭不梳就出門,有時長時間不洗頭,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Ca,c-esttoutafaitnaturele(法語:迴歸自然。——譯註),”波洛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他們只是超前了些。”
“是的,我也明白。”萊西太太說:“對這樣的事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她成天和這個聲名狼藉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混在一起。他善於和富有的女孩子打交道,而她們爲他都着了迷。也就在前一陣兒,他和霍普家的姑娘定了婚,但她們家人好像通過法律手段把她監護起來了。霍勒斯也想這麼做的,他說他必須保護薩拉。但我認爲這不是什麼好主意,波洛先生。我是怕如果這麼做了;他們會一塊私奔去蘇格蘭、愛爾蘭或者阿根廷之類的什麼地方結婚,也許就只是同居。這終究不是個辦法,而且這種做法不合法,尤其是萬一他們有了孩子。但人們總會因爲孩子而原諒他們,允許他們結婚,然後,依我看來過一兩年她又會離婚,接着帶着孩子回孃家,通常一兩年之後再找個心地善良但極其木訥的人結婚成家。這種事的結局一般都是這樣令人傷心的。這樣,那個孩子就更可憐了,繼父再好,也不如親生父親。唉!我想要是像我們年輕時那樣就好了。一個姑娘的初戀情人終歸不會成爲她的丈夫,我還記得我年輕時曾瘋狂地愛上了一個年輕人,他叫……真奇怪,我竟然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蒂比特,好像是他的名字,小蒂比特。當然像很多父母那樣,我的父親時常拒絕他來訪,但他常被人邀請參加我常參加的舞會,我們就會在一起跳舞。有時我們會偷偷地溜出來,坐在外面談心。有時我們同時被邀請參加野餐會。當然這很刺激,年輕人都非常喜歡這樣。但那時的女孩子不會和男孩子有進一步的發展,不像現在的女孩子。於是,一段時間以後,蒂比特先生就消失了。而且你不知道,當四年之後我再一次見到他時,我驚訝地感到我怎麼曾經爲這樣的人着迷呢!他看上去是那樣的乏味、浮華,我們之間也沒有太多的話題了。”
“人們總是認爲年輕時不管對錯總是最美好的。”波洛總結性他說道。
“我明白。”萊西太太說,“這其實是很元聊的事,是吧?我當時也很無聊。但無論如何我也不同意薩拉,我可愛的孫女,嫁給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她和待在這兒的戴維·維爾溫以前是很談得來的朋友。我和霍勒斯都希望他倆能相愛結婚,但她現在對他沒興趣了,她完全迷上了德斯蒙德。”
“我有點不明白,夫人,”波洛說,“您怎麼邀請德斯蒙德·李-沃特利來過聖誕呢?”
“這是我的主意。”萊西大大說,“霍勒斯極力反對薩拉和他約會,有過密的交往。要是在霍勒斯年輕時,父親或監護人會拿着馬鞭到那年輕男子的住處高聲叫罵的!霍勒斯不允許這個傢伙踏進我們家半步,也禁止薩拉與他約會。我告訴他這種做法不對。‘這太不明智’,我當時說,‘請他來這兒,參加我們的聖誕家庭聚會。’可以想象,我丈夫聽後說我瘋了!但我爭辯道:‘親愛的,無論如何讓我們試一試,讓她在我們的家庭氛圍裡觀察他,我們要對他禮貌熱情,也許這樣她會明白他並不那麼出衆、令人着迷了!’”
“我認爲您是對的,夫人。”波洛說,“您的做法很明智,比您的丈夫要理智。”
“哦,我希望是這樣。”萊西太太滿腹疑慮他說,“但這方法不是很見效。唉!我也太着急了,他在這兒還沒住多長時問呢。”她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波洛先生,我承認我自己都已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他,倒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但我能感到他的魅力。哦,是的,我能體會到薩拉愛上他的原因。儘管他令人很愉快,但憑我幾十年的經驗我知道他絕不是什麼好人。”萊西太太口氣一轉,若有所思的樣子,“但他並不是一無是處,你知道他曾問我們是否能把他的姐姐帶來,她剛剛在醫院裡做了手術。他說他不忍心讓她在醫院裡孤孤單單地過聖誕。可是帶她來,不知會不會添很多麻煩?他還說她的餐費他全包了。哦,仔細想一想,我認爲他這人不壞。波洛先生,您說呢?”
“從這件事看出他倒是很體貼人的。”波洛若有所思地說,“看起來這與他的性格很不相稱。”
“哦,我設想過。我想一個人在追求一個富有的女孩子時也會多多少少讓家人沾些光吧。你知道薩拉會有錢的。不只我們會留給她——當然科林要繼承我們的大部分資產,所以給她的不會很多。但她的母親卻很富有,薩拉滿二十一歲時就有權利繼承她所有的財產。她現在二十歲,還有一年……不,我想德斯蒙德這樣關心他的姐姐是心地善良的,而且也很誠實,沒有說大話擡高他姐姐的身份。我猜她可能在倫敦做秘書之類的工作。他也信守諾言,給姐姐端茶倒水,當然不是每天,倒也經常這樣做。所以我認爲他還是有好的一面。但無論如何,”萊西太太狠了狠心說,“我不同意薩拉嫁給他。”
“據我所知還有您的講述,”波洛說,“他們的結合會很不幸。”
“那您會想辦法幫助我們嗎?”萊西太太焦慮地問。
“會的,我想我能做到。”赫爾克里·波洛說,“但我不希望誇大言辭。夫人,像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這種人很狡猾。但您不要喪失信心,我們也許能做些什麼。無論如何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您,以感謝您的盛情。”他看了看充滿聖誕氣氛的起居室。“現在能過這樣的聖誕真是不容易啊!”
“不,您錯了。”萊西太太嘆了口氣,向前探了探身說道,“波洛先生,您知道我真正夢想的——我喜歡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但是夫人,我可以知道嗎?”
“我只想要一座小小的、現代化的平房。不,確切地說,不是平房,而是一座小巧玲瓏的、有現代化設備的容易收拾的房子,還帶一座漂亮的花園,我住在這樣的房子裡,裡面有最新式的廚房,而沒有長長的走廊。一切都是簡單舒適的。”
“這很實際,夫人。”
“唉!對我來說都不是很現實。”萊西太太說。“我丈夫非常愛這幢樓房,他喜歡住這兒。雖然不是很舒適,但他並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一些不便,而且他非常討厭住在花園裡的小型現代化房屋裡!”
“於是您爲他就作出了犧牲?”
萊西太太馬上否認道:“我不認爲這是犧牲,波洛先生。我嫁給我丈夫是爲了使他幸福。他是個好丈夫,很愛我,我限幸福,我也希望能給他幸福!”
“那麼您將繼續住在這兒?”波洛說。
“這兒不是特別不舒適,只是有點兒不便。”萊西太太說。
“不,不。”波洛馬上答道,”相反,這兒舒服極了,這兒的暖氣和洗澡水妙極了。”
“爲住得舒適些我們花了好多錢。”萊西太太說,“我們本要賣掉一些好地,可以開發的好地。我想他們是這麼說的,但幸運的是我們賣掉了花園另一邊的,這兒是看不到的、景緻不太好的一塊地,而且賣了個好價錢,於是我們用這筆錢把房子儘可能地做了些改善。”
“但平時的零活由誰做呢,夫人?”
“哦,這個嗎,倒不像你想象的那麼難,當然現在不像過去那樣一切由傭人照料,但村裡幾個人經常來幫忙。上午有兩個人來收拾房間,中午另有兩個人來做飯、洗碗,晚上再請幾個人。有很多人都想過來做幾小時的工。你知道嗎?這個聖誕節我們會格外地幸運,親愛的萊西太太每個聖誕節都來幫忙,她是個極好的廚師,可以稱得上是一流的。十年前她就退休了,但每當忙不開時她都會過來幫忙。還有親愛的佩維里爾。”
“男管家?”
“是的,他也退休了,我們定期給他養老金。他住在離大門不遠的一座小屋裡,一直忠心耿耿,這次執意在聖誕節服侍我們。我爲此很擔心,波洛先生,他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我想如果讓他搬稍微重點兒的東西他保準會拿不住而摔倒在地上的。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就直讓人擔心,他心臟也不好,我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了。但如果不讓他來幫忙他會傷心難過的。他看到我們把聖誕用的銀器早早地拿進來井在之後的三天裡都堆放在這兒時會氣得直哼哼。說真的,他是個可愛忠實的朋友。”她微笑地看着波洛,“你看,我們都在急切地等待着一個快樂吉祥的聖誕節,也是一個白色的聖誕節。”她一邊向窗外望去一邊補充道:“看,開始下雪了。瞧,孩子們回來了,您最好見見他們,波洛先生。”
波洛被格外正式地介紹給了大家。首先是科林和邁克爾,即在上學的孫子和他的朋友,都是十五歲上下的彬彬有禮的好孩子,一個金髮碧眼,一個皮膚黝黑;然後是一個和他們年齡相仿精力充沛、活潑開朗的黑髮女孩子——布里奇特。
“這是我的孫女——薩拉。”萊西大太說。波洛頗有興趣地看了看薩拉,只見她一頭蓬亂的紅髮,但很有魅力,舉止在他看來似乎有些莽撞,且帶有挑戰意味,不過看得出來她非常愛她的祖母。
“嗯,這位是李-沃特利先生。”
李-沃特利先生穿着漁夫穿的運動衫和一條緊身牛仔褲,梳着女孩子似的長髮,而且看上去讓人懷疑他早晨是否颳了鬍子。與他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叫戴維·韋爾溫的年輕人,這人斯斯文文的,臉上掛着一絲令人愉悅的微笑,身上散發着濃濃的香皂味。還有漂亮、熱情、大方的戴安娜·米德爾頓。
豐盛的茶點端了進來,年輕人歡呼雀躍着擁上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這時萊西上校走了進來,他無視屋內的氣氛平平淡淡他說:“嘿,茶點?哦,該吃茶點了。”
他從妻子手中接過一杯茶,自己拿了兩塊烤甜餅,厭惡地看了一眼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然後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坐下。上校身材魁梧,眉毛濃重,一張臉黑裡透紅、飽經風霜,看起來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當地農場的工人,與他莊園主的身份極不相稱。
“下雪了。”他說,“無疑我們要過個白色聖誕節。”
吃完茶點,大家就散了。
“我猜他們要去聽錄音機了。”萊西太太對波洛說道,同時憐愛地看着她的孫女走了出去,她柔柔的語調就好像在說:“孩子們玩他們的玩具士兵去了。”
“他們很在行。”她說。
可兩個男孩子和布里奇特卻打算去湖邊看看是否可以滑冰。
“我原以爲今天上午我們可以滑冰的。”科林說,“但老霍奇金斯說不行,他總是那麼小心謹慎。”
“散散步吧,戴維。”戴安娜·米德爾頓柔聲說道。
戴維遲疑了一會兒,他在看着火紅頭髮的薩拉,她正挎着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的胳膊,脈脈含情地看着他。
“好吧,”戴維·韋爾溫說,“那咱們走吧。”
戴安娜很自然地挽着他向花園那邊的門走去。這時薩拉說:“我們也去,好嗎?德斯蒙德,房間裡太悶了。”
“散步?”德斯蒙德嘲笑道,“我們還是開車去花野豬酒吧喝點什麼吧。”
薩拉猶豫片刻說:“還是去萊德伯裡商場的懷特哈特酒吧,那兒更熱鬧有趣。”
儘管薩拉沒多說什麼,但她本能地討厭和德斯蒙德去當地的酒吧,因爲在金斯萊西人們還沒有這個習慣,這兒的女人們沒人常光顧花野豬酒吧。她憑直覺感到去那兒會氣死老克勒內爾·萊西和他善良的妻子的。而這時德斯蒙德·李-沃特利會說:“爲什麼不呢?”薩拉感到一陣惱怒,他應該知道爲什麼不!一個人怎能讓這樣慈祥可愛的老祖父、老祖母傷心呢?除非萬不得已。他們是那樣的和藹可親,讓她擁有自由自在獨立的生活,儘管他們一直不理解她爲什麼願意住在切爾西那個地方,但是卻默默地接受了,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那當然是祖母的緣故,否則祖父會吵得左鄰右舍都知道的。
薩拉很清楚她祖父的態度。邀請德斯蒙德參加聖誕家庭聚會不可能是祖父的主意,祖母總是那麼寬厚仁慈。
當德斯蒙德去取車時,薩拉又返回來探進頭說:
“我們決定去萊德伯裡商場,”她說,“我們還想在懷特哈特酒吧喝點什麼。”
她的口氣裡有一絲對抗的意味,而萊西太太似乎並沒意識到。
“那好,親愛的。”她說,“我敢打賭那兒一定很有趣。戴維和戴安娜出去散步了,我明白了。我打心眼裡高興,我想邀請戴安娜來這兒再妙不過了。真可憐哪,二十二歲就守寡,希望她能早些找到意中人。”
薩拉警覺地看了看她:“您在說什麼呢,祖母?”
“這是我的一個小計劃,”萊西太大興致勃勃他說,“她對戴維來說很合適。當然我知道他深愛着你,親愛的薩拉,但你跟他不合適。我知道他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的人,但我也不希望他傻里傻氣地愛着、痛苦着。我認爲戴安娜真的很適合他!”
“您怎麼像個媒婆一樣,祖母。”薩拉說。
“是這樣的,”萊西太太說,“老太太們都願意做這樣的美事。我想戴安娜早就愛上他了,你不認爲她很適合他嗎?”
“我可不敢這麼說。”薩拉說,“我認爲戴安娜太正統、古板,太一本正經、嚴肅了,我想戴維娶了她會感到乏味至極的。”
“好了,好了,別亂說。那我們慢慢看看吧。”萊西太太說,“總之,你不愛他,親愛的,對嗎?”
“是的,一點也不。”薩拉衝口說道,然後她突然問了一句,“你喜歡德斯蒙德,對吧?祖母?”
“我想他的確很好。”萊西太太說。
“祖父不喜歡他。”薩拉說。
“嗯,你不能指望他,是吧?”萊西太太通情達理地說:“但我敢說他觀念改變之後會明白的,你不能太着急,親愛的薩拉。上了年紀的人改變觀念想法是需要時間的,況且你祖父很固執。”
“我不在乎祖父怎麼想或怎麼說。”薩拉說,“如果我喜歡我就和德斯蒙德結婚。”
“親愛的,我明白,我明白!但你需要試一試,而且要實際些,不要太感情用事。你祖父會給你惹很多麻煩的,這你也知道。你還沒到完全自主的年齡,再過一年,也就是明年,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我想霍勒斯在這之前就會轉過彎來的。”
“您站在我這邊,親愛的,是吧?”薩拉問道,像只小鳥一樣摟住祖母的脖子親密地吻了吻她。
“我希望你幸福,”萊西太太說。“啊,你的心上人把車開過來了。要知道,我喜歡現在年輕人穿着緊身褲,看起來很瀟灑。只是,當然啦,腿看起來總是彎的,像有腿內翻症一樣。”
果真如此,薩拉心裡說道。德斯蒙德腿是不直的,她以前怎麼從來沒注意到。
“去吧,親愛的,希望你們玩得高興。”萊西太大說。
她看着薩拉走出去上了車,突然記起還有一位外賓,便徑直向書房走去。然而來到書房門口向裡一看,她發現赫爾克里·波洛正甜甜地睡着。她暗自笑了笑,轉過身,穿過大廳走進廚房和羅斯太太聊了起來。
“走吧,小美人。”德斯蒙德說。”你出來喝酒,你們家人肯定會發怒的吧?屋子裡的人落後於時代了,不是嗎?”
“他們當然不會大驚小怪的。”薩拉厲聲說着上了車。
“把那老外請到這兒來是什麼意思?他是個偵探,對嗎?這兒有什麼值得調查的事?”
“哦,他可不是由於工作的緣故纔到這兒來的。”薩拉說道,“是我的外祖母埃德溫娜·莫爾科姆提出來的。我想他早就退休洗手不幹了吧。”
“照你這麼說他倒像頭落魄無用的老馬。”德斯蒙德充滿敵意地說。
“我想他是想來看看老式英格蘭聖誕節的。”薩拉含糊地說。
德斯蒙德輕蔑地笑了笑:“盡是些與我們格格不入的人。”他說,“我真不明白你怎麼能受得了。”
薩拉火紅的頭髮隨風飄着,她揚了揚倔強的下巴。
“我喜歡這樣!”她對抗地說。
“你不能這樣,寶貝兒。明天我們就把所有的事解決,去斯卡巴勒或其它的什麼地方。”
“我不能那麼做。”
“爲什麼不能?”
“哦,這會傷他們的心的。”
“哦,得了吧!你自己也明白,你並不喜歡這種孩子氣十足的胡言亂語。”
“嗯,也許並不全是,但……”薩拉突然住了口。她突然感到內疚起來,她所盼望的更多的是聖誕慶宴。她喜歡這一切,但她不好向德斯蒙德承認這一點。他既不喜歡聖誕節也不喜歡家庭聚會。一時,她倒希望德斯蒙德聖誕期間不在這兒就好了,她這種想法很強烈。在倫敦看到德斯蒙德比在這兒的家裡看到他更使她愉快。
這時,兩個男孩和布里奇特正從湖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吵吵嚷嚷地談論着滑冰的事兒。雪已下了一地。看樣子過不了多久會有大雪降臨。
“雪不會停的,”科林說,“我敢打賭聖誕節的早晨地上的雪會有幾英尺深。”
三個孩子都爲這而感到興奮不已。
“到時候我們堆雪人吧。”邁克爾說。
“上帝,”科林喊道,“我記得自從我四歲起,就沒堆過雪人了。”
“我覺着堆雪人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布里奇特搶着說,“我是說你們得首先知道堆雪人的方法。,,
“我們照波洛先生的樣兒堆個雪人。”科林胸有成竹他說,“我們可以給它安上兩撇大黑鬍子,正好化妝盒裡有一副。”
“要知道,我有些不明白,”邁克爾若有所思他說,“波洛先生怎麼會是一個大偵探呢?我不明白他怎麼一點兒也不像個偵探呢?”
“我知道,”布里奇特炫耀他說,“只有當你看到他手裡拿着放大鏡到處尋找着每一條線索、不放過每一個腳印的時候才認爲他是偵探,對嗎?”
“我有個主意。”科林興奮他說,“我們給他弄個假象考考他!”
“假象?你是說……”布里奇特疑惑地看了看他。
“嗯,就是說安排一場謀殺案讓他來調查。”
“這主意太好了。”布里奇特興奮得跳了起來,“你是說雪地上有一具屍體之類的謀殺案?”
“是的,這將使他在這兒有在家的感覺,不是嗎?”
布里奇特聽了格格地笑了起來。
“我的話倒給你出了主意。”
“如果雪下得很大,”科林儼然像個資深偵探一樣分析道,“我們將安排一個無懈可擊的現場。一具屍體,一行腳印——我們必須安排得滴水不漏,把祖父的匕首偷來,然後到哪兒弄些血來。”
話音剛落,三人興奮緊張得屏住了氣,全然忘記了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接着又開始了熱烈的討論。
“在那廢棄的教室裡有顏料盒,我們可以把其中的紅色用來當鮮血。”
“我認爲紅色有些太淺了,”布里奇特反駁道,“應該加點紅褐色。”
“誰來扮演那具屍體呢?”邁克爾問道。
“我來演吧。”布里奇特急忙說。
“哦,還是我吧,”科林說,“我早就想來着。”
“哦,不,不。”布里奇特搶着說,“必須由我來演。因爲像這種情況屍體大多是女屍,這樣更刺激。美麗的女子無聲無息地躺在一片白雪中。”
“啊,啊,美麗的女子。”邁克爾嘲笑道。
“我的頭髮還是黑的。”布里奇特力爭道。
“那有什麼呢?”
“那是因爲在白雪上黑色最醒目,我還要穿上我的那套紅睡衣。”
“如果你穿紅睡衣,那麼斑斑血跡就不明顯了。”邁克爾老練地說。
“但襯在雪地上很醒目。”布里奇特爭辯說,“而且那套睡衣還鑲有白邊,你知道,這樣血滴上去會很顯眼的。哦,妙極了,你們說波洛先生會信以爲真嗎?”
“如果我們做得天衣無縫的話,那麼他會的。”邁克爾自信地說,“我們把你的腳印留在雪地上,還有另一行走向屍體的腳印——當然是男人的腳印。波洛要保護現場,因此他不會離得太近看出你是裝死。哎呀!”邁克爾說到這兒突然不言語了,他突然想到一個大家都沒想到的問題,科林和布里奇特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你們想想他會不會生氣呢?”
“哦,我想不會。”布里奇特滿有把握地說,“我相信他會理解的,因爲我們只是想玩個聖誕遊戲。”
“我認爲我們不應該在聖誕節那天實行我們的計劃。”科林想了想說,“我想祖父不喜歡這樣的,他可能還會生氣的。”
“那就在節禮日。”布里奇特建議說。
“就在節禮日吧。”邁克爾說。
“這樣我們也會有充分的時間做些準備工作,”布里奇特贊同道,“我們畢竟還有好多事要安排呢,我們去找找道具吧。”
他們匆匆忙忙地進了屋。
當晚大家都忙碌起來,很多的冬青和裝飾物都已拿了進來,聖誕樹擺在餐廳的一端。大家有的在裝點聖誕樹,有的在往畫框上掛冬青,有的在大廳找合適的地方掛聖誕裝飾物。
“天哪,這麼原始的慶祝方式還在這現代文明社會中存在着。”德斯蒙德嘲諷地向薩拉嫡咕着。
“我們一直是這樣做的。”薩拉反駁道。
“毫無道理!”
“哦,德斯蒙德,別不耐煩,我覺得這挺有趣的。”
“我的心肝,你怎麼能這麼想!”
“嗯,也許……不,不全是……但我還是有點喜歡這樣。”
“誰願意冒着大雪去做午夜彌撒?”在差二十分十二點時萊西太太大聲問道。
“我可不去。”德斯蒙德馬上表態說,“薩拉,走吧。”
他摟着薩拉走進書房,擺弄起了磁帶。
“親愛的,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德斯蒙德說,“午夜彌撒!”
“是的。”薩拉說,“哦,是的。”
大廳裡傳來一陣陣的笑聲,一陣穿衣、出門的腳步聲,大多數人都去做彌撒了。兩個男孩子、布里奇特、戴維和戴安娜冒着紛飛的大雪向有十分鐘路程的教堂走去。他們的笑聲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黑夜裡。
“午夜彌撒!”萊西上校哼哼幾句,“我年輕時從不去做午夜彌撒,彌撒,那是天主教的玩意!哦,真難爲您了,波洛先生。”
波洛擺了擺手:“這沒什麼,別管我。”
“但我敢說晨禱對任何一個人都有益。”萊西上校說,“禮拜天的早晨去做褥告,聽唱詩班的孩子們歌唱,還有所有好聽的老聖誕聖歌,接着吃聖誕晚餐。多美啊,埃姆,難道不是嗎?”
“是的,親愛的。”萊西太太說,“我們一直是這麼做的,但年輕人更喜歡午夜彌撒,他們有這願望就不錯了。”
“薩拉和那傢伙就沒有去。”
“嗯,親愛的,我想你錯了。”萊西太太說,“你知道薩拉其實是想去的,但她不想這麼說。”
“她那麼在乎那個傢伙的話,真是不可思議。”
“她大年輕了。”萊西太太寬容他說,“您該休息了,波洛先生,晚安。祝你做個好夢。”
“您呢?夫人?你不打算休息?”
“我再等一會兒。”萊西大太說,“要知道,我得把長筒襪都裝滿。哦,我明白他們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們還是喜歡聖誕長筒襪這玩意。人們常把一些有趣的小東西放到裡面去,儘管是些不起眼的小東西,但大家會很開心的。”
“您爲大家過個快樂的聖誕真是忙壞了。”波洛說,“我很敬佩您。”
說着他以宮廷的禮節彬彬有禮地捧起她的手畢恭畢敬地吻了一下。
“哼。”看到波洛離開後,萊西上校咕噥道,“甜言蜜語的傢伙,但他的確很欣賞你。”
萊西太太笑着看看他。“霍勒斯,你注意到了嗎?我正站在聖誕槲寄生的下面。”她像一個嫺靜的十九歲少女一樣甜甜地說。
赫爾克里·波洛走進他的臥室。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裝備良好的暖氣片。當他走到古式的帶有欄杆的牀前時,發現枕頭上放着一封信,他疑惑不解地拆開信,從中抽出一張紙條,上面用大寫字母歪歪扭扭地寫着這樣兩句話:
不要吃那布丁,切記!好心的人。
波洛盯着那紙條,眉頭緊鎖。“奇怪”,他低語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聖誕盛宴在兩點開始了。巨大的圓木在龐大的壁爐裡伴着大家的歡笑聲僻哩叭啦地燃得更旺了。牡瀝湯已一掃而光,兩盤碩大的火雞端上來轉瞬間只剩了骨架不見了肉。現在到了午餐的高潮,聖誕布丁被端了進來,大家緊張地看着八十歲的老佩維里爾哆哆嗦嗦地端着衆目矚望的布丁走來。他倔強地不讓任何人插手堅持親自端進來。萊西太太坐在那兒兩手緊張地握着,滿臉的擔心焦慮。她感到說不定哪個聖誕節佩維里爾會摔倒在地死去的。但她這次不願傷他的心還是答應了他的懇求。因爲他寧願死去也不願活着做無用的傢伙。偌大的布丁被放在一個閃閃發亮的銀盤子裡,放在桌上,足球場似的布丁上插着一枝冬青,像一面勝利的旗幟,周圍紅藍色的火焰還吐着小火舌,煞是好看。大家禁不住歡呼起來。
按原先萊西太太的勸說,佩維里爾把布丁放在她面前以便由她來分配給大家,省得佩維里爾圍着餐桌一個個地服侍,如果是那樣,萊西太太心都會跳出來的。當布丁平安無事地放到她面前時,萊西太太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很快,盤子一個個地傳下去,每一塊布丁還都吐着火苗呢。
“波洛先生,許個願吧。”布里奇特叫道,“在火苗熄滅之前許個願,快點,親愛的,快點。”菜西太太靠在椅背上,滿意地舒了口氣,感謝上帝,一切進展順利,每人面前都有一份尚吐着火舌的布丁。餐桌上一片寂靜,大家都在認真地許着願。
這時,沒人注意到波洛機警地察看了一下他面前的布丁時顯露出的奇怪表情。“不要吃那布丁。”這見鬼的警告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他的那份葡萄乾布丁與其他人的沒什麼兩樣!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要知道赫爾克里·波洛從來不喜歡承認自己被難住的。他拿起勺和叉子。
“波洛先生,甜奶油汁?”
波洛自己盛了一點兒香甜地吃了起來。
“我們今天要喝個痛快,埃姆。這是不是最好的白蘭地?”萊西上校在餐桌的另一邊問道,他心情格外地好。萊西太太向他眨眨眼。
“羅斯太太堅持上最好的白蘭地,親愛的。”她說,“她說這是什麼也比不了的。”
“可惜啊,可惜。”萊西上校說,“每年聖誕就這麼一次,羅斯太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了不起的廚師。”
“她的確是的,”科林說,“天下第一的布丁,哦。”他嘴裡塞了滿滿的布丁嘟噥着。
輕輕地,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波洛向他的那塊布丁插了一刀,咬了一大口,太好吃了!他又吃了一大口,突然一聲輕微的丁當聲,什麼東西掉到他的盤子裡,他試探着用叉子叉了一下,坐在他左邊的布里奇特也湊了過來。
“波洛先生,我想知道您的布丁裡有什麼寶貝掉下來了。”
波洛把沾在上面的葡萄乾剔開,仔細一看,發現是個小小的白銀製品。
“哇,”布里奇特說,“這是單身漢的鈕釦!波洛先生得到的是單身漢的鈕釦!”
波洛把這個小銀鈕釦浸到他的盤子旁邊盛着水的洗手指杯,把上面的布丁末洗掉。
“它很漂亮。”他邊端詳邊說。
“波洛先生,這說明你要成爲單身漢了。”科林同情地說。
“這正如我所料。”波洛莊重地說,“我已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單身漢了,而且看樣子現在我也不會有所改變。”
“哦,不要那麼悲觀。”邁克爾說,“有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九十五歲的老頭還娶了個二十二歲的姑娘呢?”
“哦,謝謝,你的話鼓勵了我。”波洛說道。
這時萊西上校卻突然驚叫了一聲,只見他的臉漲得通紅,手已伸進了嘴裡。
“埃米林,見鬼!”他咆哮道:“你怎麼讓廚師把玻璃放進布丁裡了?”
“玻璃?”萊西太太驚愕地重複道。
萊西上校從嘴裡取出那使他發怒的東西。“差點兒把我的牙硌掉了,”他大聲叫道,“如果嚥下這鬼東西肯定會得闌尾炎的。”
他把那塊玻璃扔進洗手指的碗裡,涮了涮,又拿了出來。
“上帝啊,”他突然叫道,“這是胸針上掉下的紅寶石。”他把它舉過頭頂端詳了半天。
“你看準了嗎?”
波洛敏捷地隔着布里奇特從萊西上校的手裡拿過來全神貫注地看着。正如老紳土所說,這是一顆碩大的紅寶石。波洛左右轉動着寶石審看着,這顆寶石的各個側邊閃耀着奪目的光芒。這時坐在桌邊的不知什麼人的椅子被向後猛推了過去,發出刺耳的聲音,然後又被拉了回來。
“喲,”邁克爾叫道,“它要是真的該多好啊!”
“也許它就是真的。”布里奇特心存希望地說。
“哦,布里奇特,別那麼傻了。這麼大個的紅寶石要值幾千,成千上萬英鎊呢。波洛先生,您說呢?”
“確實是的。”波洛說。
“但我不明白的是,”萊西太太說,“它怎麼會在布丁裡呢?”
“哎唷,”科林在吃到最後一口時叫道,“我得到的是頭豬,這太不公平了。”
布里奇特馬上嚷了起來:“科林得了頭小豬!科林得了頭小豬!科林是個貪吃貪睡的小豬!”
“我得到的是一枚戒指。”戴安娜擡高聲音清晰地說。
“祝賀你,戴安娜,在我們所有人中你一定會最快結婚的。”
“我得到個頂針。”布里奇特沮喪地說。
“布里奇特將成爲一個老侍女。”兩個男孩子嚷道,“看呀,布里奇特以後是個老侍女。”
“誰拿到了硬幣?”戴維問道,“這塊布丁裡有枚十先令的銀幣。”
“我想我恰好是那幸運的人。”德斯蒙德·李-沃特利說。
萊西上校旁邊的兩個人聽到他咕噥了一句:“是的,你運氣不錯。”
“我也得到個戒指。”戴維說,他看了看對面的戴安娜。“真是巧合,不是嗎?”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沒人注意到波洛先生似乎在想着什麼事情,隨手把紅寶石裝進了衣兜裡。
吃完布丁又上了碎肉餡餅和聖誕甜點心。
年紀大些的退到臥室午休去了,因爲過會兒的下午茶時間還要有個點燃聖誕樹的節目。然而赫爾克里·波洛卻沒休息,他徑直向那寬敞老式的廚房走去。
“可以嗎?”他邊問邊笑着四處打量了一下廚房,“我想向做了這頓美餐的廚師表示感謝,我們吃得好極了。”
廚房裡的人一時都愣了,接着羅斯太太莊重地走過來接待了他。她是個身材高大的女人,上下透露出舞臺上公爵夫人的威嚴。另外有兩個瘦小的灰髮女人在另一邊的碗池裡洗盤子,一個梳着馬尾辮的姑娘在洗碗池與廚房之間來來回回地忙碌着,但她們顯然都只是些傭人,羅斯太太主管這兒的一切。
“很高興您有那麼好的胃口,先生。”她彬彬有禮地答道。
“棒極了。”波洛頗爲欣賞地說。
他誇張地向上擺了下手打個飛吻:“羅斯太大,您真是個天才,一個天才!我從來沒吃過這麼美妙的東西,‘牡蠣湯,……”他吹了聲口哨,“還有那餡兒,火雞裡的栗子餡,十分獨特。”
“啊,您說得很對,先生。”羅斯太太禮貌地說。“火雞肚裡的餡的配料很特別,這是許多年前我從一個奧地利同行那兒學來的。但其它的,”她補充道,“只是好吃些而已,很普通的英國烹任。”
“還有比這更好吃的嗎?”波洛讚歎道。
“先生,您過獎了。當然了,您肯定比較喜歡大陸風味的菜餚。不過大陸風味的我還真是不拿手。”
“我相信,羅斯太太,這些對您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因爲英國菜——正宗的英國料理,很受大陸美食家們的青睞,在那些二流餐館、飯店是吃不到的。而且我要說的這件事也不是誇張。十九世紀早期,一支考察隊被派往倫敦並遞送回一份有關奇特的英格蘭布丁的報告:‘我們法國就沒有這種東西,’他們寫道,‘長途跋涉到倫敦來品嚐五花八門的英國布丁精品是值得的。’而且在所有布丁之中,”波洛喜形於色地接着說道,“首先要數聖誕葡萄乾布丁,例如我們今天剛剛吃過的,那是家制的,不是買的吧?”
“是的,先生,我用自己的配方做的,我做了許多年了。我來幫忙時,萊西太太已從倫敦的一家商店訂購了一塊布丁,她說怕給我添太多的麻煩。我說,這可不行,夫人。非常感謝您想得這麼周到,但從商店買來的布丁怎能抵得上自家做的聖誕布丁呢?而且,”羅斯太太像個藝術家欣賞自己的作品那樣自豪地說,“店裡賣的一般是在聖誕節前幾天做出來的,做得晚了。絕好的聖誕布丁應該提前幾個星期就做出來放着,放的時間越長越好吃。我還記得,當我還是個小孩子時,我們每個星期天都要去教堂聽開始募捐時的那聲‘萬能的上帝啊,我們懇求您’。因爲那個募捐是個信號,布丁在那個星期就得做出來。那時人們一直是這麼做的。星期天我們募捐,那一週我母親就會按時做起布丁來了。今年這兒也本該是這樣的。但事實上那塊布丁只是在聖誕節前三天做的,就是你到這兒的前一天,先生。然而,我還是堅持按老習慣辦,家裡所有的人都必須走進廚房攪拌攪拌,再許個願。這是老傳統,先生,而且多年來我一直堅持這麼做。”
“太有趣了,”波洛說,“太有意思了。那麼說,所有的人都進了廚房?”
“是的,先生。年輕的先生們,布里奇特小姐,還有從倫敦來的那個先生,他的姐姐,戴維先生,戴安娜小姐,也就是米德爾頓大太。我要求這些人都要攪拌一下布丁,他們都照我的話做了。”
“您做了多少布丁?就這一個嗎?”
“不,先生,我做了四個,兩個大的和兩個小的。另一個大的我計劃在新年那天吃,小的是留給萊西上校和萊西太太的,他們非常喜歡吃布丁,而且家裡也沒多少人。”
“噢,是這樣。”波洛說。
“實際上,先生,”羅斯太太隨意說了一句,“本來今天讓你們吃的不是這塊布丁。”
“不是這塊布丁?”波洛皺了皺眉頭。”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這樣的,先生。我們有一個很大的聖誕布丁模子,一個瓷模子,頂部還有冬青和槲寄生的圖案。我們一直是把布丁放到模子裡再做。不幸的是,今天早晨,安妮爬上梯子從雜物架上拿模子時,不小心打了個趔趄,把模子摔到了地上。既然這樣,先生,我自然不會再用裡面的布丁料了。您說呢?裡面肯定會有碎渣的,於是我不得不改用另一個模子,新年要用的那個。這個只裝在很普通的碗裡,布丁的形狀倒是很圓,但都不像裝在聖誕布丁模子的那塊好看。天知道我們上哪兒能再弄到那樣一個模子,現在那麼大的模子很少見了。商店裡賣的都小得可憐。現在就連一個能裝八九個雞蛋再加燻肉的早餐盤子竟然都買不到。唉,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
“是的,今不如昔。”波洛說,“但今天卻並不是這樣,這個聖誕就像以前的聖誕一樣,難道不是嗎?”
羅斯太太嘆了口氣說:“能聽您這麼說我很高興,先生。不過,當然了,我現在已沒有過去的那些好幫手了,那些手藝高的幫手沒有了,現在的姑娘們啊……”她壓低了嗓子說:“她們倒是很聽話,勤快,可卻沒受過什麼正規訓練。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歲月一去不復返啊!”波洛說,“我有時也感到很傷感。”
“這座房子,先生,”羅斯太太說:“你知道,對於女主人和萊西上校來說太大了。女主人也知道這一點,兩個人住在這座大房子的一個角落裡,不一樣了。就像你說的那樣,只有到聖誕全家人都回來了才讓人覺得又熱鬧起來,彷彿回到了從前的日子裡。”
“我想,李-沃特利先生和他的姐姐也是頭一次來這兒吧?”
“是的,先生。”羅斯太太略微遲疑了一下說,“但他是個好人,我們覺得薩拉的這個朋友很有趣。倫敦的生活與我們這兒是天上地下般不同!他的姐姐很可憐啊,做了手術,第一天在這幾時還好好的,但就在我們攪拌完布丁的那天,她的病情又惡化了,從那時起就一直躺在牀上。我想也許是因爲手術之後活動得太早了。唉,現在的醫生真是心狠,在你勉勉強強能站立時就把你趕出醫院。你知道我爲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嗎?因爲我外甥的妻子……”接着羅斯太太絮絮叨叨地把現在醫院的劣質服務與從前醫院的慷慨饋贈大加比較了一番。
波洛設身處地地同情了她一番。“總而言之要感謝您的這頓無以倫比的盛宴,您接受我的讚賞嗎?”他順勢利落地把一張五英磅的鈔票塞迸羅斯太太的手裡,而羅斯太太半推半就地說:“您不必這麼客氣,先生。”
“應該的,應該的。”
“那好吧,非常感謝您,先生。”羅斯太太順水推舟接受了波洛的讚揚與贈與,“我也祝您聖誕快樂,新的一年走好運。”
聖誕夜像大多數聖誕夜那樣,房間裡的聖誕樹像火樹一樣,一塊特大的聖誕蛋糕被端了進來,大家看到蛋糕都驚叫起來。但最終還是被均勻地切成了幾塊。晚餐冷冷清清地吃完了。男女主人和波洛都早早地各自回房睡了。
“晚安,波洛先生。”萊西太太說,“但願您今天玩得高興。”
“好極了,夫人,美妙的一天。”
“你看起來好像心事重重。”萊西太太說。
“我在想那個英格蘭布丁。”
“也許你覺得它有點兒太膩了?”萊西太太關心地問道。
“不,不,我不是說布丁的味道。我在想它包含的意義。”
“當然,這是傳統。”萊西太太說,”好了,晚安,波洛先生。聖誕布丁、碎肉餡餅的夢不要做得太多了。”
“是的,”波洛脫衣睡覺時自言自語道,“這裡面是有些問題。那個奇怪的葡萄乾布丁,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他苦惱地甩了甩頭。“那麼,我們就走着瞧吧。”
睡前準備工作就緒後,波洛上了牀,但卻沒有睡着。
漫長的兩小時過去了,他的耐心終於得到了回報。這時他臥室的門輕輕地開了,他心中暗喜,正如他所料。他腦海裡飛快地掠過了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非常禮貌地遞給他一杯咖啡的情景,過了一會兒,當德斯蒙德背過去時,波洛把杯子放到桌子上,過了一會兒他又端了起來,德斯蒙德看着他一點不剩地喝完鬆了口氣。波洛隨便動了動,不易覺察地笑了笑,因爲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今晚會一覺睡到天亮的。“那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戴維。”波洛當時自言自語道,“他悶悶不樂,滿腹心事,睡個好覺對他沒什麼害處。現在,讓我們看看會發生什麼。”
他一動不動地躺着,呼吸平穩,偶爾發出輕微的呼嗜聲。
有人走到牀前井俯身看了看他,然後滿意地迴轉身走向梳妝檯。藉着閃着微弱光線的小手電筒,來訪者仔細地搜索着整齊地擺放在梳妝檯上的波洛的東西,他的手指翻了翻錢包,接着輕輕地拉開梳妝檯的抽屜,然後又把波洛的衣服口袋翻了個遍。最後,這個來訪者又走回牀邊,極爲謹慎小心地把手伸到了枕頭底下摸了摸,又立即把手抽出來站了一會兒,似乎在遲疑着下一步做什麼。他在屋裡轉了一圈,看了看所有擺放的飾物,然後走進與臥室相連的洗手間,不一會兒他又走了出來,嘴裡輕輕地恨恨地罵了一句什麼,走出了房間。
“啊,”波洛輕輕他說,“你失望了吧。是的,是的,大失所望。呸!波洛藏的東西你還能找得到!真是癡心妄想。”然後側轉過身,安靜地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他被一陣微弱而又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
“Quiestla(法語:誰呀。——譯註)?進來,進來。”
門開了。只見科林滿臉漲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門檻上,他身後站着邁克爾。
“波洛先生,波洛先生。”
“出了什麼事?”波洛一下從牀上坐了起來。“是該吃早餐了嗎?是你,科林,發生了什麼事?…
科林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要說什麼,似乎被某種強烈的感情控制着,原來是赫爾克里·波洛戴的睡帽使他的言語器官出現了故障。他馬上又恢復了原狀,說:
“我想……波洛先生,您能幫助我們嗎?這兒發生了一件極爲可怕的事。”
“出了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
“是……是布里奇特,她躺在外面的雪裡,我想……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了……嗅,您最好快點去看看,我擔心……她也許死了.”
“什麼?”波洛把被子扔到一邊,“布里奇特小姐……死了?”
“我想……她是被殺死的。那兒,那兒還有一大灘血呢……噢,快點來呀!”
“當然,當然,我馬上就到!”
波洛麻利老練地把腳插迸鞋裡,抓過一件毛巾外套披在睡衣上。
“來了,”他說,“我馬上就到,你把整個房子裡的人都驚動了嗎?”
“沒,沒有,到目前爲止,除了您我沒對任何人說。我想這樣更穩妥些。祖父、祖母還沒起牀,僕人們在樓下襬早餐,但我什麼都沒向佩維里爾透露。她……布里奇特……她在房子的另一邊,在陽臺那邊,也就是書房的窗戶外面。”
“我知道了。在前面帶路。”
科林見計謀得逞,轉過身去掩飾着喜悅,領着波洛下了樓梯,從旁門走了出去。這時太陽剛剛跳出地平線,天已大亮了,雪停了,但由於昨晚的雪下得大,地上覆蓋着厚厚的雪,像厚厚的白色地毯,周圍是一片潔白的世界。
“那兒!”科林氣喘吁吁,“在那兒!”他戲劇化地用手指點着。
眼前的情景是很有戲劇性的。在幾碼遠處,布里奇特躺在雪地上。她身穿紅色的睡衣,一條白色的毛披中散落在她的肩上,上面沾滿了鮮血,她頭轉向一邊,滿頭的黑髮披散在她的臉上,一隻胳膊壓在身體下,另一隻摔在一邊。在血泊中插着明晃晃的庫爾德人的大彎刀(前一天晚上萊西上校給客人看的那把刀)。
“MonDicu(法語:我的天哪。——譯註)!”波洛脫口喊道,“這怎麼像在舞臺上!”這時傳來邁克爾強憋住的笑聲,科林馬上掩飾着破綻說道:
“我也感覺有點不像真的,不是嗎?您看到那些腳印了嗎?……我想咱們不能破壞現場。”
“啊,是的,腳印。對,對,我們必須小心謹慎,要保護現場的腳印。”
“我也這麼想。”科林說,“這也是我不告訴任何人而直接找到您的原因,我想您會有辦法的。”
“一切照章辦。”波洛輕鬆地說,“首先,我們必須看看她是否還活着,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啊,是的,當然了。”邁克爾遲疑地說道,“但是您知道,我們想……我是說,我們不喜歡……”
“啊,你們很謹慎。你們一定讀過偵探小說,不能動現場的任何東西是至關重要的,但我們還沒有確認它是不是屍體,是嗎?雖然謹慎是令人敬佩的,但我們應該把人道放在第一位,在想到叫警察之前應先想到醫生,不是嗎?”
“哦,是的,當然了,”科林羞愧地說。
“我們只是想……我是說……我們想最好找到您再作其它打算。”邁克爾急忙說道。
“那麼你們倆都站在這兒別動。”波洛說,“我從另一邊過去,這樣不至於破壞了腳印。這麼出色的腳印,不是嗎?……非常清晰,一行男人的腳印和一排女孩子的腳印一直通向她躺着的地方,然後那個男人的腳印走了回來,而女孩子的卻沒有。”
“那可能是謀殺者的腳印。”科林屏息着說道。
“千真萬確,”波洛說,“謀殺者的腳印。可以看出他腳上穿着一隻奇怪的鞋,有隻長長的瘦腳,很有意思,非常清晰。是的,那些腳印很重要。”
這時,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和薩拉也走了出來。
“你們在這兒究竟幹什麼呢?”他問道,頗帶有戲劇色彩,“我從臥室的窗戶看到你們在這兒,出了什麼事了?上帝,那是什麼?這怎麼好像是……”
“的確是這樣,”波洛說,“謀殺,不是嗎?”
薩拉驚叫了一聲,然後半信半疑地掃了一眼兩個男孩子。
“你是說有人殺了那個姑娘……她叫什麼來着?布里奇特?”德斯蒙德說,“有誰會想殺她呢?令人難以置信!”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讓人費解的,”波洛說,“尤其在早餐前,不是嗎?就像一部名著上說的,‘早餐前六件讓人不可思議的事。’”他補充道:“請你們大家在這兒等候片刻。”
他小心翼翼地繞到布里奇特身旁,彎下腰看了看她。這時,在那邊的科林和邁克爾極力忍住笑,薩拉也悄悄忍住笑問道:“你們倆在搞什麼名堂?”
“好樣的,布里奇特。”科林小聲說,“她表演得是不是很精彩?一動都沒動!”
“我從沒看到過像布里奇特那樣死得更像的了。”邁克爾小聲說道。
波洛站起身。
“這是件可怕的事情。”他語調所包含的感情與剛纔頗不相同。
邁克爾和科林欣喜若狂,只好轉過臉去,邁克爾強忍住笑說道:
“我們,我們必須做些什麼呢?”
“我們只有一件事可做。”波洛說,“我們得叫警察了,你們誰能打個電話或者我去也行。”
“我認爲,”科林說,“我認爲……怎麼回事,邁克爾?”
“是的,”邁克爾說,“我想……一切都該結束了。”他向前邁了一步。剛開始他似乎有點自責。“我非常非常地抱歉,”他說,“我希望你們別太介意。這……啊……這是聖誕節開的玩笑。剛纔發生的一切,您知道,我們想,我門……嗯,給您安排一場謀殺案。”
“你們想給我安排一場謀殺案?那麼這……”
“這只是我們上演的一齣戲。”科林解釋道,“爲了讓您感到像在家一樣,您知道。”
“啊,啊,”赫爾克里·波洛說,“我明白了,你們想讓我做四月的傻瓜,是嗎?但今天不是四月一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想我們確實不應該這麼做。”科林說。“但……但……你不是很介意這個,對吧,波洛先生?行了,布里奇特,”他喊道,“起來吧,你一定快要凍僵了。”
然而雪地上的人卻毫無反應。
“奇怪,”赫爾克里·波洛說,“她好像沒聽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們,“這是個玩笑,是嗎?你們保證這只是你們開的玩笑?”
“當然是了。”科林不安地說,“我們……我們沒有任何惡意。”
“但是爲什麼布里奇特小姐還不起來呢?”
“這就奇怪了。”科林說。
“行了,布里奇特,”薩拉不耐煩地嚷道,“不要裝了。我們又不是傻瓜。”
“我們真的很抱歉,波洛先生。”科林惴惴不安地說,”我們真的很抱歉。”
“你們不用道歉了。”波洛用一種奇怪的口氣說。
“您是什麼意思?”科林瞪圓了眼睛。他又轉過身來,“布里奇特!布里奇特!怎麼回事?她怎麼不起來呢?她爲什麼還躺在那兒?”
波洛向德斯蒙德打了個手勢,“李-沃特利先生,你過來一下……”
德斯蒙德走了過去。
“摸摸她的脈。”波洛說。
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彎下腰,摸了摸胳膊……手腕。
“沒有脈搏……”他驚訝地看着波洛。“她胳膊直挺挺的,上帝啊,她死了!”
波洛點點頭:“是的,她死了。有人把喜劇變成了悲劇。”
“有人……誰?”
“這一堆到這兒來又離去的腳印。這些腳印和你到這兒來的腳印簡直一模一樣,李-沃特利先生。”
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飛快地轉過身。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在指控我?我是兇手?你簡直瘋了!我爲什麼要殺這個姑娘?”
“啊,爲什麼?我也很想知道……我們看看吧……”
他彎下身去,非常小心地掰開布里奇特緊握的拳頭。
德斯蒙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姑娘的手心裡是那塊紅寶石。
“這是***從布丁裡冒出來的那個東西!”他叫道。
“是嗎?”波洛說,“你能肯定嗎?”
“當然是的。”
德斯蒙德飛快地彎下腰從布里奇特手裡拿起那塊寶石。
“你不應該那麼做。”波洛責備地說,“我們不能動現場的任何東西。”
“我沒動這屍體,我動了嗎?但這東西丟了怎麼辦,它是證據。現在最要緊的是叫警察,我馬上去打電話。”
他又轉了回去,飛快地跑回屋裡。薩拉飛快地跑到波洛身邊。
“我不明白。”她輕聲地說,臉色慘白如紙。“我不明白。”她抓住波洛的胳膊,“你剛纔說的腳印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想想吧,小姐。走到屍體旁又折回來的腳印和剛纔跟隨我來到布里奇特屍體旁又轉回去的一模一樣。”
“您是說,是德斯蒙德?胡說?”
突然,一聲尖厲的汽車聲劃破了原來的寂靜。他們繞回來,清楚地看到那輛車以瘋狂的速度駛下了車道,薩拉一眼就認出了車的主人。
“是德斯蒙德,”她說,“是德斯蒙德的車,他……他沒打電話,一定是叫警察去了。”
戴安娜·米德爾頓也跑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氣喘吁吁地大聲問道,“剛纔德斯蒙德衝進房間,他說什麼布里奇特被殺,然後打電話卻打不通。他說一定是電話線路壞了,只有開車去叫警察,爲什麼叫警察……”
波洛做了個手勢。
“布里奇特?”戴安娜盯着他,“但這……這……一定是開玩笑。我昨晚聽到了什麼,好像是說他們要和您開個玩笑,波洛先生。”
“是的,”波洛說,“是這樣,他們想和我開個玩笑。但現在……我們進屋談,否則在這兒會凍死的,而且只能等李-沃特利先生帶警察回來我們才能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但看看這兒,”科林說,“我們不能……我們不能丟下布里奇特不管。”
“你留在這兒又有什麼用呢?”波洛柔聲勸慰道,“走吧,這是個令人傷心的,非常令人傷心的悲劇,但我們也無能爲力,不可能讓她起死回生,所以進去暖和暖和,也許我們可以喝杯茶或咖啡什麼的。”
他們順從地跟他進了房間,佩維里爾正要敲響警鐘。他看到家裡很多人都跑到外面去了,波洛還罩着外套裡面穿着睡衣,一定是發生了很不尋常的事。他雖然已上了年紀,但還是個出色的僕人,他能注意到沒要求他留意的一切,大家走進起居室,坐下來,端起咖啡啄飲,波洛便拉開了話題。
“我先給你們講段歷史故事,我不能給你們講述所有的細節,不能。但我可以把大致的情況跟你們說一下。這是有關一個國家年輕王子的故事。這個王子來到了英國,帶着需要重新打嵌的一件名貴的珠寶,這個珠寶是獻給他未婚妻的禮物。但不幸的是在這之前他卻結識了一位美麗的小姐,這位小姐並不傾心於他,而是對他的珠寶傾慕異常……就這樣有一天這位小姐和這個王子的傳家寶一同消失了。於是這位年輕人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這你們也明白,最難辦的是他不能有什麼醜聞,因此他不可能到警察局報案求助,於是他就找到了我,‘赫爾克里·波洛,幫我找到它,’他說,‘我的家傳寶石。’恰好,那位年輕小姐有個朋友,這個朋友曾經做過幾件很令人懷疑的交易,因爲其問涉及到敲詐行爲,而且他有到國外轉賣珠寶的嫌疑。這個人非常狡猾,可以說做事滴水不漏。他受到懷疑,是這樣的,但卻沒有證據指控他。我得到可靠消息說那個聰明的先生要在這所別墅裡過聖誕。而那個拿走珠寶的小姐必須避開傳媒過一段時間,以便人們把這件事忘了,不再追究她了。因此依照安排,她也來到金斯萊西,她公開的身份是這個聰明先生的姐姐……”
薩拉倒吸了口涼氣。
“哦,不,哦,不,不在這兒,不在我們這兒!”
“但事實是這樣的。”波洛說,“做了個小手腳之後,我也成爲到這兒過聖誕的客人。這位小姐謊稱剛出院,到這兒來時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幸的是當她知道我也要到這兒來立刻就緊張起來,把寶石藏到她認爲最安全的地方,然後;日病復發,臥牀不起了。她不希望我見到她,毫無疑問我手裡有她的照片,這樣會認出她的。整天待在牀上對她來說是件枯燥無聊的事,是的,但她不得不待在房間讓她的‘弟弟’服侍她。”
“那麼那塊寶石呢?”邁克爾問道。
“我想,”波洛說,“當聽說我要來的時候,那個年輕小姐和你們大家都在廚房裡說笑着攪拌布丁呢。聖誕布丁裝進了模子裡,這位小姐就靈機一動把寶石藏在其中的一個布丁裡。不是我們聖誕打算吃的那個,她知道放在一個很特別的模子裡的是聖誕布丁。她把它放到另一個裡,而那個是打算新年時吃的。在那之前,她會準備好離去的,而當她走時,那塊布丁她會帶走的。但命運之神往往會捉弄人,就在聖誕節的那天早晨出了件事,那個裝在精美模子裡的聖誕布丁掉到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怎麼辦呢?好心的羅斯太太用了另一塊布丁並把它端上了餐桌。”
“上帝啊,”科林說,“你是說聖誕節那天,祖父吃的布丁吃出的東西是真的寶石?”
“是的。”波洛說,“你們可以想象得到當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看到這情景時是什麼心情了。好了,接着又發生了什麼呢?寶石被傳看着。我看了看寶石之後就裝作無意識地順手放到衣兜裡。但至少有一個人觀察到了我的舉動,當我晚上躺在牀上睡覺時,他搜查了我的房間,也搜查了我,他沒找到那塊寶石,爲什麼?”
“因爲,”邁克爾屏住氣息說,“你給了布里奇特,是吧?並且這就是爲什麼……但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我是說……剛纔的一切,又是怎麼回事呢?”
波洛笑着看看他。
“咱們到書房去,”他說,“向窗外看一看,我會給你們看個東西來解釋這個秘密。”
他在前面帶路,大家在後面跟着。
“讓我們再回憶回憶犯罪現場。”波洛說。
他向窗外指了指,大家都同時驚叫了一聲,雪地上哪還有什麼屍體,沒有一絲悲劇的痕跡,只見一堆被踩亂的雪。
“這不是在做夢吧?”科林恍恍憎餾他說,“天哪……有人搬走了屍體?”
“啊,”波洛說,“你們明白嗎?屍體神秘地失蹤了。”他點了點頭,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上帝啊!”邁克爾喊道,“波洛先生,您是……您沒有……哦,大家看呀,他把我們矇在鼓裡呢!”
波洛又眨了眨眼睛。
“是的,孩子們,我也開了個小玩笑,我早就知道你們的小計謀,於是我就安排了一個反計謀。啊,布里奇特小姐,我希望你剛纔沒有凍壞吧?要是你得了肺炎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這時只見布里奇特站在門口,穿着一條厚厚的裙子和一件毛衣,格格地笑着。
“我讓人把一杯藥茶送到你的房間了,”波洛嚴肅他說,。“你喝了嗎?”
“一口就足夠了!”布里奇特說,“我沒什麼事兒。我的任務完成得好嗎,波洛先生?上帝啊,您把止血帶繫到我胳膊上,到現在還有些痛呢。”
“你幹得太漂亮了,孩子。”波洛誇讚道,“非常出色。但其他人還矇在鼓裡。我來解釋一下吧。昨晚我找到布里奇特小姐,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你們的計劃,我讓她在其中爲我也演一齣戲。她非常聰明地完成了,她用李一沃特利先生的鞋做了那些腳印。”
薩拉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但這到底有什麼用呢?波洛先生。讓德斯蒙德去叫警察有什麼用呢?當他們發現這兒只是個騙局的話會很生氣的。”
波洛輕輕地搖了搖頭。
“但我認爲,小姐,李-沃特利先生並沒有去叫警察。”他說,“李-沃特利先生肯定不想捲進謀殺案之類的事件中,但事實卻大大刺激了他,他千方百計想做的就是找個機會得到那塊寶石,這次他抓住了這個機會。他謊稱電話壞了,然後以叫警察爲名瘋狂地攜寶石逃跑了。我個人認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你會見不到他,他自有離開英國的辦法。他有私人飛機,不是嗎?小姐?”
薩拉點點頭說:“是的,我們原本想……”她發現說漏了嘴,就馬上打住。
“他想讓你和他坐飛機私奔,是不是?很好,這可是偷帶珠寶出國的絕妙辦法。和一個姑娘私奔,這事被公佈於衆,人們就不會懷疑他帶着這顆舉世聞名的珠寶。哦,是的,私奔是個多麼好的幌子啊。”
“我不相信這些,”薩拉說,“一點兒也不相信。”
“那麼就問她的‘姐姐’吧。”波洛說着向她身後略微點點頭,薩拉猛地轉過頭去。
一個淡金黃色頭髮的女人站在門邊。她穿了件皮衣,滿臉的氣急敗壞,顯然她快氣炸了肺。
“見她個鬼‘姐姐’!”她冷笑了幾聲說道,“那頭豬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把我扔在這兒,自己跑了,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把我拉上說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弄到一大筆錢,因爲他們絕不會爲一件桃色事件而起訴,弄得天下皆知的。同時我也可以反咬一口說珠寶是阿里給我的禮物。德斯蒙德和我計劃在巴黎分錢……可現在這頭豬***丟下我跑了,我真想殺了他!”她粗魯地詛咒,“我想盡快離開這兒……誰能給我叫輛出租車嗎?”
“門前有輛車正等着把你送到車站去呢!小姐!”波洛說。
“你一切都想得很周到,不是嗎?”
“幾乎是的。”波洛得意他說。
但波洛不能這麼輕易就完了,把假李-沃特利小姐送上車後他又回到餐廳,科林正在那兒等他。
他孩子氣的臉充滿了憂慮。
“但瞧啊,波洛先生。寶石呢?您就這樣讓他帶着寶石溜掉了?”
波洛的臉沉了下來,捋了捋鬍子,看起來很不自在。
“我還要找它,”他有氣無力地說,“還有其它的辦法。我還將……”
“當然,我也在想!”邁克爾說,“就這麼讓那頭豬把寶石帶走了!?”
布里奇特顯得更氣憤。
“他又在兜圈子吧?不是嗎,波洛先生?”
“我們最後變個魔術,好嗎?小姐,把手伸到我左邊的衣兜裡。”
布里奇特把手伸進去,接着她歡叫着把手伸出來。她手裡多了一枚碩大的寶石,閃着熠熠紅光的寶石。
“你明白了吧。”波洛解釋道,“你當時攥在手裡的是一個仿製的人造寶石,我從倫敦帶來的,當時我想說不定會用它當個替代品,明白了嗎?我不想製造醜聞。德斯蒙德先生會試圖在巴黎、比利時或其它的他有門路的地方展示這塊寶石。然後人們會發現,這塊寶石是膺品!還有什麼結果比這更妙呢?一切都很完美,醜聞避免了,親愛的王子重新帶着他的寶石回到自己的國家嚴肅認真地生活,我們也祝他婚姻幸福美滿。這結局不是很精彩嗎?”
“除了我之外。”薩拉輕聲嘟噥着。
她聲音那麼小,除了波洛誰也沒聽到,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這麼說就錯了,薩拉小姐。你得到了經驗,所有的經驗都是珍貴的。我想你會很幸福的。”
“您只是這麼說罷了。”薩拉說。
“波洛先生,”科林皺着眉頭問,“您怎麼知道我們將給您上演的這齣戲呢?”
“洞察萬物是我的工作。”赫爾克里·波洛邊說邊捋了捋鬍鬚。
“這我明白,但您又怎麼導演了這齣戲呢?是不是有人告了密?有人跑去把一切告訴您了?”
“不,不,不是的。”
“那麼是怎麼回事呢?告訴我們吧,好嗎?”
“這不行。”波洛試圖拒絕回答,”這不行。如果我告訴你們我是怎樣推測出的,你們會不以爲然的,這就像魔術師道明他的魔術的秘密所在一樣!”
“告訴我們吧,波洛先生。快點告訴我們吧,求您了!”
“你們真的想讓我把這最後一個秘密道出來嗎?”
“是的。快點,您就說了吧。”
“啊,我想我不說,你們會大大地失望的。”
“行了,波洛先生,您就說吧。您是怎麼知道的?”
“那好吧,我說。那天吃完飯我靠在書房窗邊的椅子上休息,我小睡了一會兒。等我醒來發現你們正在窗戶下面商量你們的計劃,窗戶的氣窗是開着的。”
“就這些?”科林失望地叫道,“太簡單了!”
“不是嗎?”波洛笑着說,“瞧瞧,你們大失所望了吧。”
“噢,沒什麼。”邁克爾說,“畢竟我們現在弄清了一切。”
“是嗎?”波洛先生自言自語道,“我卻不是啊,我的工作是洞察萬物。”
他走進大廳,輕輕搖了搖頭。也許是第二十次從口袋裡掏出那張髒兮兮的紙條:“不要吃那布丁,切記!好心的人。”
赫爾克里·波洛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能解釋一切的他卻解釋不了這張紙條!這真令人尷尬,誰寫的呢?爲了什麼呢?不弄清楚就不會有片刻的安寧。他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喘息聲,他敏銳的目光陡然向下看去,地板上,一個穿着花外罩的人正低着頭拿着刷子和撮子瞪圓了眼睛盯着他手裡的那張紙條。
“哦,先生,”她像個幽靈似的說道,“噢,先生,對不起,先生。”
“你是什麼人,monenfant(法語:我的孩子——譯註)?”波洛先生和藹地問道。
“安妮·貝茨,先生。請您原諒,先生。我來這兒是幫羅斯太太的,我不是想,先生,我並不想……做我不該做的事情,但我是好心的,先生。我是說爲您好。”
波洛心中一動,展開那張髒兮兮的紙條。
“是你寫的嗎?安妮?”
“我沒任何惡意,先生。真的,我沒什麼惡意。”
“當然你不會的,安妮。”他笑着看看她,“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寫了這紙條?”
“嗯,是他們兩人,先生。李-沃特利先生和他的姐姐。我肯定她不是他的姐姐,我們都這麼想!而且她根本就沒病,這我們都看得出來。我們想……我們都在想……好像發生了什麼怪事。我就告訴您吧,先生。當時我恰好把乾淨的毛巾拿到她的洗澡間,隔着門聽到他在她的房間談着什麼。他們的聲音很小,我只聽到‘這個偵探,’他正說,‘波洛這傢伙要來這兒,我們必須想出對策把他儘早除掉。’接着他惡狠狠地壓低聲音問,‘你把它放哪兒了?’她回答說:‘放在布丁裡。’哦,先生,我的心格登一下,我以爲它要停止跳動了。我猜他們想在布丁裡下毒害您,我不知道做什麼好!羅斯太太她不相信我的話。我就想出了個主意,給您寫張紙條提醒您。我把紙條放在您枕頭上,這樣您上牀睡覺時準會看到的。”安妮氣喘吁吁地說完了。
波洛嚴肅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兒,然後說道:“我想你可能看的恐怖片大多,安妮,或者是受電視的影響。不過你心地善良,還很機靈。我回到倫敦後會給你一份禮物的。”
“哦,謝謝,先生。非常感謝,先生。”
“你喜歡什麼樣的禮物呢?安妮。”
“我喜歡什麼就給什麼嗎?先生?我能喜歡什麼就要什麼嗎?”
“在可能的情況下,”赫爾克里·波洛謹慎地說,“是的”。
“哦,先生,我能要個化妝盒嗎?一個真正時髦的、一流的化妝盒,像李-沃特利先生的假姐姐那樣的,可以嗎?”
“好的,”波洛說,”好的。我想這能辦到。”
“很有意思,”他笑着說道,“那天我在一家展覽館看到一些從巴比倫或者類似的地方挖掘出來的有着幾千年歷史的小飾物——其中就有化妝盒,女人的這個喜好是亙古不變的。”
“您說什麼,先生?”安妮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波洛說,“我在思考。你會得到你的化妝盒的,孩子。”
“哦,謝謝.先生,哦,真是非常感謝您,先生。”
安妮欣喜若狂地走了,波洛看了看她離去的背影,滿意地點點頭。
“啊,”他自語道,”現在,我也該走了。這兒沒什麼我可以做的事了。”
這時一個人意想不到地抱住了他的肩。“您喜歡站在槲寄生的下面……”布里奇特說。
赫爾克里·波洛喜歡這些,他非常喜歡,他感到在這兒度過了一個快樂的聖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