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未能力挽的狂瀾

1931年,南昌行營。

楊永泰閒庭信步,慢慢的在走進蔣介石的臨時辦公室。

“委座,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要聽哪一個?”

蔣介石雙手撐着額頭,頹廢的問道:“先說壞消息吧,反正不缺這一個。”

“江西前線,運軍火的列車出軌了,二十門博福斯山炮六門損壞,四門墜入江中,還在打撈。”

蔣公嘆了一口氣,無力道:“一羣飯桶!好消息呢?”

楊永泰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日軍炮轟北大營,攻佔瀋陽城。”

“什麼!”蔣公拍案而起,“這是什麼好消息!”

“委座稍安勿躁!日本人進展神速,我看他們是要佔領東北。”楊永泰笑道。

蔣介石疑惑道:“你想說什麼?”

“委座,我們應當立即聯絡友邦,干預東北。您想,東北軍被趕出東北,日本人在我國際友人的干預下退回原地,這東北不就是中央的了嗎?”

蔣介石恍然大悟:“楊先生高見!不愧是當代諸葛啊。我馬上讓中國駐國際聯盟的全權代表施肇基向國聯報告事件,請國聯主持公道,哦對了,讓外交部長王正廷向日本公使重光葵提出嚴重抗議,還有,請美國友邦密切關懷!”

楊永泰微微一笑,說道:“委座,還有一事!若是日軍佔領遼東,必定要有人背鍋呀,我看中央不如保持沉默,這樣帽子就扣張學良頭上了。”

蔣介石點了點頭,非常滿意:“你去擬一份《告全國同胞書》,就說,政府現時既以此次案件訴之於國聯行政會,以待公理之解決,故已嚴格命令全國軍隊對日軍避免衝突,對於國民亦一致誥誡,務必維持嚴肅鎮靜之態度。”

楊永泰心領神會。

早在1931年7月,日軍屢次挑釁,製造血案,張學良認爲:“如與日本開戰,我方必敗,敗則日方將對我要求割地賠款,東北將萬劫不復。宜亟力避衝突。”蔣介石和國民政府也同意張的處置意見,蔣在1931年7月12日致電張學良,稱“此非對日作戰之時”。

這一次日本人佔領瀋陽,看起來似乎是要佔遼東,等他們打夠了,搶夠了,來個國際干預還遼,東北就是中央的了。

蔣介石高興的太早了,或者說,他想得太多了。

1931年9月19日,江西,人民軍前委。

“各師報告全部就位,這一次要徹底扭轉戰略守勢!”徐向前興奮的說道。

“二十萬對三十萬,這種仗也就你敢打。”張貫一目不轉睛的看着地圖,圍攻贛州,吸引敵軍救援,野戰殲敵,然後先殲滅贛州守軍,然後北上圍殲南昌守軍,一舉扭轉整個戰局。“每一步都設想到了……給中央發電報,我前委決定發起贛州戰役!”

很快,張貫一就收到了回電。

他沒有念,只是一把甩在地圖上。

徐向前拿起電文,說道:“中央回覆,停止戰役,單方面停火,全軍返回根據地。”

金大順脾氣最急,一把搶過電文,果然是名謙簽發的。“給中央回電,請求說明原因?肉都捂鍋裡了還不讓吃了!”

“不用回電了。”李德勝急匆匆的從外面趕過來,“立即撤軍,日本人打過來了。”

日本人?!

1931年9月18日,石原莞爾,本莊繁這幾個日本瘋子,瞞着日本政府,揹着軍部上司,發動九一八事變。由於張學良之前與蔣介石達成了默契,採取防止事態擴大的方針,導致局面完全失控。

事變的第二天,出於民族利益考慮,名謙下令停止發動贛州戰役,開始重點研究日軍的企圖。日本人要鬧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鬧事也分很多種,之前,日軍頻繁演習,侵佔邊民利益,在朝鮮煽動排華,都屬於滲透性質,基於日本人愛佔小便宜的習慣,蔣介石也很理解。只要別跟他鬧,鬧完了就消停了,讓國際社會去關注他。

孫璇翻閱了廣西大學裡關於國際條約的大量書籍,無論怎麼看,日本人都不應該會把事情搞得這麼大。在中央會議上,孫璇提出瞭如下看法:

一、日本人侵佔東北明顯違反國際條約,在國際上會處於不利地位。

二、日本以往的蠶食策略十分有效,突然鯨吞,會導致中國人的反彈,對日本不利。

三、日本如果要侵佔東北,1921年蘇聯力量薄弱,中國陷於混亂的時候是最佳機會,現在中國已經名義上統一,這時候搞出事端對日本也是沒什麼好處的。

四、日本國家利益的主要對手是蘇美,與中國陷入戰爭完全不利於日本對外策略。

因此,孫璇得出結論,無論從哪方面看,日本人用如此拙劣的手段竊取中國領土是十分不明智的,她也同意蔣介石的判斷,日本只是在鬧事,勒索一點利益而已。

孫璇的想法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精英。日本國怎麼也有幾千萬人,不可能選出來的頭子蠢成這樣吧?

不過日本人用事實告訴勞動黨,日本軍人就是這樣一羣殘暴愚蠢無可救藥的人渣。

名謙不能告訴他的黨員他知道歷史,但他明確的表明了態度,無論日本的圖謀是什麼,攻佔瀋陽的行爲已經是嚴重侵犯中國主權的事情。別說日本人是在勒索,就是他來拜壽,那也不能讓他得逞!

勞動黨當即向全國通電,即日起宣佈單方面停火,並電請中央以堅決的態度和行動制止日本的侵略行徑。孫璇認爲,既然勞動黨要奪取全國政權,抗日這個政治方向毫無疑問是正確的!誰主張抗日,誰就能在輿論上佔據主導權,誰反對抗日,誰就失去政治上的合法性。勞動黨不僅通電敦促政府抗日,而且還發了一份《告全國人民書》,李德勝親筆撰寫,指桑罵槐指責蔣介石不抵抗。

本來,蔣公是想來個漁翁得利,就算失敗了,自己也沒下過不抵抗命令,責任還是張學良的,可勞動黨這份通電一出,馬上就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一個國家的政府,在外敵入侵的情況下,居然沒有向邊防軍司令下達一道堅決抵抗的命令,這不是奇葩嗎?!一份《告全國同胞書》竟然出現“嚴格命令全國軍隊對日軍避免衝突”的字句,這不是恥辱嗎?

爲了政治上爭取張學良,徹底瓦解蔣介石的反赤同盟,名謙給張學良發了一封電報:“少帥若堅守此地,無非面對日本人。若引軍遁逸,則須直面舉世囂囂。惟少帥三思。”

張學良丟了東北,困守錦州,本來就心情鬱憤,名謙這封電報一到,無疑給他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舉世囂囂”這四個字可不是鬧着玩的!人要臉樹要皮,一個人要是被全國人民指着脊樑骨罵,這日子也甭過了。

張學良想過抵抗,但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三軍之害猶豫爲大,錦州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個能守的地方。再加上東北軍將領平時和日本人都是稱兄道弟一起喝過酒的,彼此再熟悉不過了,今天張學良開個會,明天計劃就到了日本人手裡,這有什麼好打的?在九一八之後,凡是東北軍系統的部隊,紛紛被日軍擊潰,反倒是各路不受指揮的義勇軍發揮了重要作用。

形勢發展到10月份,日本無視國聯撤兵決議,侵佔東北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這不是一個瀋陽,也不是一個遼東,而是整個東北三省的土地!

勞動黨政府一再向中央請願抗日,將蔣介石徹底推到了風頭浪尖上。

“楊先生,現在怎麼辦?”蔣介石自己也有些慌了。

楊永泰勉強笑了笑,說道:“委座不必驚慌,日本政府已經多次聲明,‘帝國政府於滿洲並無任何領土慾望’,現在國聯那邊對日本很不利,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日軍必將退出東北。”

“至於赤黨那邊,”楊永泰略微思索了一下,“堅決請願抗日,那是收買民心!也是動搖東北軍的軍心!委座萬不可上當。可宣告我在國聯上的外交勝利,堅定民衆收復東北之決心,另外嘛,給張學良發一封電報,讓他死守錦州,堵住悠悠衆口!”

蔣介石點頭稱是,可又有些擔心:“楊先生,若是日本不肯撤軍?該當如何?”

“不會的!”楊永泰斬釘截鐵的說道,“日本若不遵守國際秩序,則必被列強孤立,他絕不敢這麼做!若他一意孤行,我們必定能借友邦之手製衡日本!”

蔣介石此時已經被黨內外罵的狗血淋頭,不僅勞動黨罵他,國民黨元老胡漢民也在罵他,如果不能看到實效,這個事情是不可能糊弄過去的!“楊先生,現在內外交困,若不能做出一點成績來,恐怕無以服衆啊!”

楊永泰嗯了一聲,說道:“如果委座實在頂不住壓力,可下野暫避風頭。”

“娘希匹!”蔣介石大怒,叫你出主意就出個讓我下臺的主意?

“委座息怒,書生意氣指點江山,衆人皆是嘴上本事,委座以退爲進,纔是正途,一味鎮壓反倒不好。”楊永泰小心的說道。

蔣介石心情非常不爽,問道:“勞動黨那邊怎麼辦?”

楊永泰嘆了口氣:“可惜委座當初不聽我言啊!此賊勢大,依我看,就跟他們和解,吳名謙不是天天喊着要抗日救亡嗎?就把他的軍隊推給日本人,等到兩敗俱傷之時……嘿嘿。這就叫一石二鳥!”

蔣介石滿臉笑容,連聲稱是。心裡卻是出了芥蒂!當年名謙不過是小小得罪,他記恨了這麼些年,你楊永泰一個小秘書,竟敢說出“委座當初不聽我言”,這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雖然心裡有些不爽,但得到了軍師的肯定,蔣介石似乎也有了幾分底氣,將希望完全託付在外交人員身上。

當年的中國外交官真的是不負衆望,當得起力挽狂瀾這一評價。在國聯,中國外交官幾乎是憑一己之力扭轉了國聯對此事件的看法。在九一八事變發生之初,日本政府搶先發表聲明,說是中國軍隊破壞鐵路,日本自衛還擊,這一說法暗合了中東路事件中國軍隊的表現,列強先入爲主的認爲,一定是中國人的“革命外交”企圖破壞現狀,最早是通過了一箇中日雙方各自撤軍的決議。這份決議當然是混蛋至極,但也從中看出列強的老辣,事情沒搞清楚,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後再調停。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日本的侵略行徑和日本政府的公然撒謊逐漸讓列強們發現,日本人實在是太無恥了!帝國主義列強是很無恥,但人家也是有臉皮的,日本人連遮羞布都不要,這也太過分了。中國外交官在這種不利的背景下,居然真的玩死了日本外交官,列強的態度逐漸從“理解日本”變成“同情中國”。隨着東北的情況被爆料出來,事實一次又一次的扇了日本人耳光,日本外交官今天說出的話,沒準明天就會被不容置疑的證據打臉。

如果是一般人,這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明擺着是沒理,除了撒潑打滾,就剩下裝羊癲瘋了。可日本人再一次用事實向世界證明,人是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的。在侵佔東北已經成爲事實的時候,日本人又拿出了一條無恥的提議:日本比中國更需要東北,所以應該由日本管轄東北。

沒錯,日本是更需要東北,就那麼一個小島,天天火山地震,哪天沉了也說不定。因爲需要,所以就可以去拿,這意思就是說,萬一哪天日本人看上了宋美齡,也是可以拿過去的,日本人更飢渴嘛。這就是日本人!可就是這條無恥的理由也被中國外交官給壓下去了,中國人很快就讓國聯相信,中國比日本更需要東北。

日本人傻眼了,中國外交官的嘴炮水平明顯比他們高一個檔次,再吵只能讓日本醜態畢現。但日本外交官又不得不吵,很快,日本人又拿出一個說法,日本沒有佔領東北,東北脫離中央是滿洲民族自決的結果。

按照日本人這個說法,琉球脫離日本也可以是民族自決的結果。這種無視基本國際規則的強盜邏輯當然不被接受,很快,中國外交官甚至找到了滿洲當地中國人的證詞,證明根本沒人支持日本人的所謂民族自決。這下日本人徹底傻了,面對列強們鄙視的眼神,日本最終拋出了一個看法——尊重既成事實。

日本的意思就是,道理我都不講了,現在是什麼樣就什麼樣!大家承認就行了。

這是國聯對決中,中國外交官最大的勝利,他們一遍又一遍的打着日本人的臉,把日本人的畫皮一層又一層的撕了下來,直到把厚顏無恥的日本臉皮全部撕光,讓日本最醜陋,最無恥,最下賤的嘴臉暴露在世界面前,最終把日本逼出國聯,成爲日本在30年代最大的外交失敗,成爲“世界孤兒”,這種空前孤立的國際態勢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日本的野心。

雖然,只是一小會兒!但我們知道你們已經盡力!因爲你們的一小會兒,讓更多無辜的中國人多活了一小會兒,少當了一小會兒的亡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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